生命的印记

Traveller

土耳其一行，来回25天，创下我外出旅行单个国家逗留时间最长的记录。我们四个女人，其中两人带了两个相机、镜头，Juan更是三个镜头在身，走到哪背到哪，我都替她辛苦。但我是旁人，我的感受算不得数，喜爱摄影的人为了拍出好片子，吃不好、睡不好、累成狗也是乐在其中的。

我们在入住、购物、甚至行走在街头的时候，常常有土耳其人盯着她们的各式相机，打量这几个被土耳其阳光晒得黑黝黝的女人。不下五个人当面和我们说，中国人都很喜欢拍照。我们行程期间有一段时间和国庆黄金周重合，土耳其人一定见识了不少背着大大小小相机的中国人。

我只带了一部手机去土耳其，粗略算了下自己手机拍摄和她们帮我拍的照片，有大约2000张。毫无疑问，三位女摄影师们的照片数量每人都是我存量的一倍以上。海量照片，旅游期间我们删除照片花的时间恐怕比真正仔细欣赏照片的时间还多。

摄影大师Juan旅行时拍照，一个地方，一个人物，前后左右，选景构图，摆拍指导，谋杀无数菲林才肯挪步。晚上回到住处后，下载照片，分别发送，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等到我们休息了，她还要选图、修图，写公众号，常常写着写着就睡着了。忙乎到后来，她不禁感叹：一天到晚拍来拍去，一堆照片，回去自己都没时间看，更别说整理。丢在电脑里，和废品有什么区别。如此的折腾，一切有什么意义？

今年年初时，我加了一位同事的朋友的公众号。从他的文章里可以了解到，他和太太硕士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两人均是高学识有能力的人，目前在京工作。刺激他开始写公众号的原因是，他忽然患了急性白血病。人往往在大病之下，对人生会有新的感悟。于是他开始了对自己过往生活的回忆和思考，其文笔流畅幽默，从他的文字里可以看到一个专业人士如何坦率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记得有一篇文章里他提到，他对自己的东西有非常好的保留习惯，信件、卡片，甚至旅行的各种车票、门票都会一一保存，留下回忆。结果有一次我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他保留的这些东西被不小心当废品扔了，让他痛苦不已，好长一段时间不能释怀。

我理解他的难受，也设想了下，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今日之我身上，会是怎样的心情。我也许会愤懑一阵子，但年长他十来岁的我，已不会再对身外之物有太多执着，难受郁闷良久了。这些东西留在那里，它们更多的是存在我的记忆里。而实物是否需要存在，在年纪渐长的我看来已不是那么重要。它们只是对我有意义，对其他人没有意义，它们的消失，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某些信件曾经对我和另外的人很重要，如果他们此时还能记得当时的感受，还记得我，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物件的存在还有那么重要吗？

日本的建筑设计师安藤忠雄设计了一座美术馆，它是一座完全置身于地下的建筑。进入美术馆前要经过一段黑暗路段，随着光亮不断增强，带给观者强烈的感官体验。参观过程不允许携带任何摄影器材，因为设计师认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眼睛和身体能带来更真实、更深刻的体验。

人生就是一场旅行。经历它，体验它，记住它。

Juan成千上万的、可能自己都很少会去再看的照片意义在哪？在我看来，它们是可有可无了。拍摄过程中的自得其乐，分享曾带来的喜悦和共鸣就是一切意义。她说，曾设想过自己走后，希望朋友们每人带一幅喜欢的她拍的照片或者她曾给他们拍摄的照片去看她。在世间曾经留下这样的印记，想想都很美好。

我想，如果我走了以后，希望有朋友还记得我某篇文字的胡说八道，送我的时候默默告诉我：那篇文章我挺喜欢的，还打赏了，到那边见面之后，别忘了请我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