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小说）

水龙吟

文丨水龙吟

    东山村的几位村干部，这两天忙得像是打着转的陀螺。原因么，听村东头的老王头说，是方程要回来了。方程是谁？小年轻们可能不大清楚，可村子里老一辈的可都知道个大概。

    看见没有，那条又宽又扎实的水泥路，从村西头张二婶家的歪脖子树边，一直延伸到村外的盘山公路上，这是人家方程在市里当了大官后，为回报乡亲们给申请下来的。其实方程起初并不是那位的原名，大概是因为随着社会地位的水涨船高，与那些明星们一样，也起了个体面的艺名 。用老王头的话来说，小狗子现在可不是那个吃百家饭长大的穷小子了。人家可是市里响当当的大官，出门都是坐几十万的小轿车，身边随时都有秘书，助理什么的跟着，可体面了。

 

    方程回来的那天，天气并不算好，烟雨朦胧的，村里村外就如同拢了一层薄薄的纱。深秋的天气本就带着一丝寒凉，但这并不影响村支书他们满腔的热情。大早，一溜排的村干部就已经站在村西头的歪脖子树边，大家翘首以盼。等得脖子都快发埂了，终于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车慢悠悠地从路尽头驶了过来。村长眼尖，脑瓜子转得快，立马拿出一把印着大片玫瑰花的雨伞跑上前去。

    初看方程，第一印象就是个好相与的人，对着村干部们一点领导架子都没有，一下车就与大家寒暄起来。虽然脸色看上去与这天气一样，透着一丝丝的灰气，但那通身的气度却一点不受影响。不像时下那些肚大腰圆的领导，方程很瘦。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还是村支书体贴远到而来的贵客，忙上前说道：“方局长，我们去村委办公室坐坐吧！外面寒凉。”方程朝他点了点头，一众人等随后便向村委办公处移步过去。待等大家落座后，村支书便简单地把这次方程回来的目的跟大家明确讲了一下，大体是关于东山村后山偶然间发现的一座古墓，这次市里表示很关注，随后便会派考察队过来。一旦确定这座古墓具有历史考察价值，那么他们东山村必然会迎来一个无比美好的春天。村支书是个很会调节气氛的人，让村干部们听得个个热血沸腾，已然见到了一条康庄大道。整个上午村委会的气氛异常浓烈。方程偶尔插上一句，大多时间都在静静聆听。人家毕竟是领导，说话自然是捡重点说，大家都能理解。只有村支书心里明白，方程其实早有些心不在焉，别问他为什么，村支书就有这项本事，猜测上司的用意，那是一摸一个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不留大家吃饭了，等下次这事上面正式落实，咱们去"楼外楼＂定要好好庆祝一番。＂这是村支书贯用的套路。

    大家也都是明白人，便陆陆续续地告辞了。一直神游太虚的方程直到屋里安静了下来，才慢慢缓过神来。只见若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与村支书两个人。＂吱嘎＂这是凳子与地面摩挲出的响声，有些刺耳。可能因为起得太急，凳子差点被方程敞开的西装外套带倒。方程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的，他一把抓住了村支书的手，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是真的么，是不是真的行？”那双手抓得有些用力，能清晰地看到根根暴露出来的青筋，瘦弱的五根手指此时却象五根钢钳，扎在村支书的手背上。与平时沉稳的形象不太相符，这时的他，显得情绪有些激动。村支书看起来显然有些吃痛，但也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于是，回握住方程的手说道：“是的，是真的”。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可是对面那双本是灰淡的眼神猛然间透出一丝光亮来。“只是，这事有些麻烦”村支书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方程用眼神示意了下，意思让他继续往下说。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村里瘸了一条腿的老于头大姐家有个孙子，听说那家因为孩子生得太多，养不活了就想送人，后来被老于头要了来一直养在身边。这孩子本来就有自闭症，自从去年老于头走了以后，就更严重了。那孩子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来不见他出过门。”村支书指了指前面拐脚处的一个土垛子搭起来的矮房子。在这样的雨天，看上去更是随时随地都要塌下来的样子。村支书皱了皱有些吊起的眉梢，继续说道：＂这孩子吧，也怪可怜，平时也就东家凑一口，西家凑一口，活得比老张家的大黑都磕碜。

    这不由让方程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因为父母去的早，大伯家也不太愿意接受他。好像也是东家一口，西家一口，用百家饭养大的。好在，有政府的扶持，也是念了几年书的。这事，自从离开东山村后，他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他必须扯一块遮羞布，把那段不堪的往事给密封起来。这关乎他的尊严，他的政治生涯，以及他现在的家庭。说起现在，那是因为方程以前曾经有过一段感情史，二十出头的年纪，谁没有过心猿意马，何况方程长得并不差，更可以称得上是英俊。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厚溥适中的嘴唇，分开看刚刚好，组合在一起就是有种会让人心动的感觉。当然，这也是后来他为何会来个，人身大逆转的重要原因。人家市长家的千金就是看中了他这幅样貌。寻死觅活地也要嫁，让老市长头痛得很，却也没拗得过那个从小娇生惯养的闺女。好在方程脑子活，一点就通。顺杆子爬得倒也溜，一步步走到今天，靠得可不仅仅是老丈人的鼎力扶持，他自己也是个争气的。

    想到那段感情史，方程其实一点都不想提，但早几年他又曾偷偷找人打听过，那个叫翠花的姑娘。哪怕是现在，他还在叫人隔三差五的去周边城市暗暗查访。要说，现在的方程几乎已经达到了人生的颠峰，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可以说啥都不缺，为何还要翻出那些陈芝麻烂稻子的事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那是因为，方程就算扯上十米长的遮羞布，却也架不住他这些年来心里的一个梗。方程的梗其实就是孩子，都说太过完美的，那就不叫人生了。方程的夫人是个不能生育的，看了名医，神医若干，说不能生就是不能生，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要断子绝孙的前奏啊！眼看着自己也有四十好几了，这每每看到别人家孩子绕膝的情形，方程就感觉心底有个暗疤，真的暗暗的，一扯生疼生疼。

    于是，方程就想到了当初那个叫翠花的女子，记得她离开时是怀着孩子的。而对于翠花来说，本来是想托付终身的，可是那个叫方狗子的男人，一听说她有了孩子，第二天就不见了。这让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孩，该承受多大的心理生理压力。

    当然这些与方程没太大的关系。

    与方程有关系的是他觉得方家不能断后，别看方程现在的思想与时俱进了，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潜意识里是一个多么守旧的人，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一个更迫切的理由。

    方程病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病。他怕自己挺不过去，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当然，他也怀疑过这个孩子可能早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没了。但他总也不甘心，想给自己一个盼头，心想：他就算走了，也算是延了一代香火。

    方程生的病 ，是肾脏衰竭，去年体检的时候发现的，在医学上这个称之为尿毒症。这种病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换肾，但是这肾源哪有那么好找的，他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各大医院，到处搜寻，希望广撒鱼网下，能够捞到那么一条。但是这寄予的厚望有多大，无果的冲击力就有多强。以至于现在，他已接近于绝望的边缘。就在这时，可能是时来运转，也可能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前两天，他的秘书告诉他，肾源找到了。是东山村的村委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不管东山村的支书是如何找到的，这并不影响方程那颗狂喜的心，他终于要获得重生了，至于东山村支书儿子的工作安排，对他来说也称不上什么大事。他的年龄在领导班子里来说，并不算太大，等到身体恢复了，前途又将是一片光明。

    至于这个肾源就是村支书口中的老于头姐姐家的孙子，方程知道肾源真的不好找，这个机会他不想放过。有时人在逼入绝境时，只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而且会产生很多百转千回的想法。比如，现在的方程 。他那张灰败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灰气了些。村支书心里忽而打了个突。方程似乎沉思了片刻便抬起头，可能因为灯光太近，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你儿子的事尽管放心，我定会尽力办。”他的声音很轻，但村支书却听得很清楚。“另外，我想收养那个孩子，就说我看他孤苦伶仃，正好我也没孩子，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条件，让他跟我回去吧！”村支书其实有些不太敢直视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灰气中透着一丝血红，让人看了有些不太舒服。但是村支书有村支书的考量，他权衡了一番，转念一想，他也只是多个嘴而已，更何况方程已经给了承诺，这也算是去了他的一块心病。他认为自己可以不是一个好人，但绝对是一个好父亲。

 

    当然，村里的人心里对方程这一决定惊讶之余，都表示了十二分的敬意与佩服。

方程是第二天回城的，天气终于还是放晴了，这位领导依然一点架子也没有，客气地与众人握手道别，只不过，与来时不一样，这次他带回了一个儿子。大家都说，方程真的是个好人，又做了一件善事，这孩子的前途也将是不可限量。

    回城后，方程立马安排了后续工作，甚至运用了一系列的暗箱操作手段，因为他已经不能再等了，这两天他明显感觉病情又加重了，这让他痛苦不堪。

    那个孩子是一起被推进手术室的，他打了麻醉后，直接沉入了梦乡，那个梦里有最爱他的爸爸和妈妈，这可能是他意识里唯一的温暖。

    方程醒来，已经过了一天带了一个上午，医生告诉他手术很成功。这时，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他问医生，那个孩子呢？医生说：“那个孩子可能长时间身体的嬴弱，再加上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都没醒过来，而且看这情形似乎不大好”略一思索，医生又继续说道：“因为是大手术，多配型了几次，但其中有一项DNA，似乎相似度相当高”方程接着问：“是多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那双暴起青筋的手，猛然间抓紧了胸前的衣服，五根瘦弱的手指抓得很用力，像钢钳，似乎一下子扎进了心脏，又痒又疼⋯⋯

图片来之剑佛先生的《云雾山村》，在此感谢！

作者简介：水龙吟 

岁月是流露于笔端的情感，文字是由灵魂酝酿的温暖。喜爱用细腻、空灵的文字书写人生感悟，擅长：散文、散文诗、自由体、古诗词，作品常见于巜红袖添香》等文学平台，所有作品皆为原创，如有转载请标明出处，感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