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高考

鲜丽

　　一年一度的高考又如期而至。12年寒窗的孩子们走进考场，去为自己的理想做最后的拼搏。守护神一样的家长顶着骄阳守候在考场的大门外，默默地为孩子祈祷。这已经成为我们这座城市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此时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不禁想起了我们这一代人的高考。

　　我的高考对“90后”来说已经是“天方夜谭”了。
　　那是1977年12月1日、2日两天。现在想起来好遥远、好遥远啊。地点是在兴隆公社街里的一所小学。
　　早上我从市里乘6.00的火车来到考场，一所简陋的农村小学。干打垒的土房，窗户纸糊在外的窗子，书桌没有放书包的地方，桌面上凹凸不平，随时可以往手上扎刺，还有很多小孩子挖出的洞。坐的是磨剪子勥菜刀（就是四条腿没有靠背）的那种条凳。黑板是墙上抹上水泥刷上黑墨做的，已经发白了。黑板的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形钟表，指针8.30，考完了还是8.30。考生都是我们一个青年点的同学，大家都来碰碰运气，5角钱的报名费，好像不考白不考。

　　考试开始了，第一科是语文。记得有一道小题与雷锋有关。还有文言文译成白话文有一道小题是王安石《游褒禅山记》里的一段“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考生给译成“姐夫和小姨子逛公园，不能去太危险的地方，……”然后批评说：“出题的人太不严肃了。”这是考试以后听说的哈。

　　当年的作文题是《在沸腾的日子里》、《谈青年时代》（任选其一）。我选的前者。还依稀地记得作文的内容：“我下乡的横路子三队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自然村。虽然离沈阳只有百十公里，但是很闭塞。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传到这里都已经过时了，只有粉碎‘四人帮’的消息是及时传到这里的。当天夜里我们这个天黑就睡觉的小村子沸腾了。我们青年点全体出动，敲着脸盆、水桶，叫上村里的年轻人，在村里仅有的一条不足1000米的街上游行。高喊着‘打到四人帮’！‘庆祝粉碎王、张、江、姚反党集团斗争的伟大胜利！’的口号，有的同学还点燃了自制的火把，整个小村子沸腾了！

　　我们在村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觉得还是不能表达我们的心情，干脆我们向西到了张村，向南到了三句号，向东到了白庙子。这几个村的青年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已经睡觉的社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起来看热闹。这一夜静静的小村子沸腾了，村里的人们沸腾了，小河沸腾了，鸡、鸭、鹅沸腾了，马、牛、羊沸腾了，星星沸腾了，月亮沸腾了，庄稼沸腾了，整个大地沸腾了。沸腾得最厉害的是我们知青的心。

　　我更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直至今天那个沸腾的夜晚，那个沸腾的小村子还历历在目。……”

作文的大概内容就是这样的，后面还有一些啰嗦的叙述。至于数学考试题一点也记不住了。历史、政治也忘了。地理记住了一道小题，“写出辽宁省的10个城市”。那时候辽宁省就是10个城市：沈阳、大连、鞍山、抚顺、锦州、丹东、营口、本溪、朝阳、阜新。

　　第一天的考试结束了，我没有回家，就住在公社街里的小旅店。那个时代的农村旅店是一铺大火炕，炕上用胶合板隔出一个一个的小屋，大小不一。住两个人的就算是“标间”吧。那天我和张高力大队的一个比我大一届的青年住了一个“标间”。晚上我们刚要睡觉，邻屋传来阵阵嘈杂声，原来那屋住的是一群大车老板儿，在玩扑克，好像是赢钱的。那粗犷的笑声就告诉你这是东北“纯爷们”，可嗓门子造的粗话就是原版的二人转。他们闹腾了一宿，我们忐忑了一夜。朦朦胧胧梦见地理考试题是在地球仪上画出中国到阿尔巴尼亚的路线（那时候中国和阿尔巴尼亚是友好国家）。第二天考试的状态也是头重脚轻。考试结束就直奔火车站坐车回家了，竟然忘了去旅店结账。直至今天我还欠着旅店3元5角的住店钱。

　　我不是想“逃费”，而是自从高考以后我再也没回去过。若干年后我特意回去一趟，可是再也找不到那所小学校和那个小旅店了。“干打垒”的土房、“3元5角”的住店钱，成了我永远的记忆。30多年过去了，但是3元5角钱就像咸亨酒店的小粉板上一直记着孔乙己还欠19文大钱一样，牢牢地记在我的心里。

　　正是这遥远又难忘的高考，改变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1978年3月，我告别了那生活了三年多的青年点和那些一起战天斗地的贫下中农，用一个大木箱子装上我所有的家当，坐上生产队专门给我派的大车，去公社粮库卖掉我一年的口粮，然后转粮食关系，再和户口一起落到我所要去的学校。

　　早春时节的东北农村依旧是冰天雪地。北风刮在脸上的感觉让我由衷的敬佩古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妙绝。
　　大车沿着不知是在多少年里由多少辆大车碾压出来的车辙前行着。我坐在车上任它颠簸着。马蹄的哒哒声，车轮压雪发出的嘎吱声，车老板“驾、喔、吁”的吆喝声，汇成了一曲原生态的“田园交响乐”。一马平川的原野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雪地上慢悠悠地走着一挂马车。我清晰地听见拉车的红骒马的喘息声。这就是“天籁”吗？这就是最正宗的“国画”吗？
再回头望一眼渐渐远去的青年点，真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我的眼眶湿润了，眼泪在眶眶里转，但我没让它流下来。我闭上眼睛：“三间破旧的土坯房，东屋住男生，西屋住女生，中间是伙房。门前有一眼压水的洋井，只要水弄到院子里或是下点雨院子就成了‘大酱缸’。向南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东面是一个长满芦苇的水泡子，西面是大家都称他‘老秃子’的保管员家”。

　　这时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对赶车的邱三哥说：“咱们慢点走吧，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来了，这里毕竟留下了我青春的脚步，洒下了我劳动的汗水。”
　　我走的那天青年点同学都放假在家没回来，所以没有人送我。对于贫下中农来说“青年”的走和来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来是毛主席让来的，走是邓主席让走的。
　　我们的马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公社粮库。卖了粮食，然后到派出所转了粮食关系和户口，又到火车站把装着我全部家当的大箱子办了托运。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新地方是什么样，将来还要去哪里、干什么。

　　从火车站出来，太阳已经挂到了头顶。我和邱三哥来到了公社街里的一个饭店。那时候在饭店买馒头、花卷必须得买炒菜。我买了两份疙瘩白炒粉，就能买5个馒头、5个花卷。疙瘩白炒粉3毛钱一份，馒头5分钱一个，花卷6分钱一个。我只吃了一个馒头，其余的东西都让三哥带回了家。

　　就这样我与横路子青年点一别就是30余年。30多年来它就像用烙铁烙在了我的心里。虽然是艰苦的岁月，但是留给我的都是幸福的回忆。因为这里磨炼了我的意志，增进了我与农民的感情，让我的人生更加充实。

77年参加高考的人，今年最小的也54、55岁了。无论怎样我还是幸运的，考上了师范，从一名普通知青成长为人民教师。在多数知青战友都下岗的今天，我还有立足之地，还能给当年没考上大学的“知青”的孩子们当老师，让他们考上大学去圆梦于他们的父母。

　　我们这一代人会永远记住这段难忘的历史，会永远感谢小平同志。

　　无论往事多么遥远记忆却永远清晰，无论岁月多么漫长记忆却永远甜蜜。

写于2011年6月高考的日子

　　后记：
　　《我那遥远的高考》，是今年高考那两天我写在微博里的。开始只写了两条，可是两条写后就有一发不可收的感觉。记忆像潮水一样冲开了闸门。我就把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感受都写了出来，放在QQ空间和微博里，与大家分享，旨在唤起同龄人的回忆，也让我们的下一代了解他们的父母。
　　我的这篇文章发表在2012年5月30日《沈阳日报》上。

下面是作者近照。

退休之后还在发挥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