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万家岭战场考察记

泰哥

        万家岭，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德安县磨溪乡西南。1938年10月，在武汉会战期间，中国军队在万家岭一带，歼灭日军第106师团等部队日寇共一万七千七百余名，俘虏100余人，取得了“万家岭大捷”。这一战役，曾被中共中央主办的《新华日报》誉为“南浔以西的伟大胜利”。

         不了解这段历史的朋友可能会觉得诧异：武汉会战怎么会打到江西？一个原因是，蒋介石的策略是“守武汉不战武汉”，所以武汉会战都是在武汉外围打的；另一个原因是，日军第106师团孤军深入到了万家岭地区。

         问题又来了：日军第106师团为什么会冒兵家之大忌，孤军深入到万家岭地区？我就先把这个问题说一下。当时，日军在长江南北分两个方向进攻武汉。由于中国军队在长江沿岸利用军事要塞进行顽强抵抗，让南路日军沿长江进攻武汉的计划被迫推迟。在久攻不下中国军队正面阵地后，9月下旬，冈村宁次从空中侦察发现薛岳第1兵团主力在瑞(昌)武(宁)路方面作战，南浔铁路与瑞武路之间的守军兵力薄弱，出现空隙，便命令第106师团向西推进，试图偷袭中国军队后路。

        日军第106师团师团长是松浦淳六郎中将，下辖步兵第111旅团（步兵113联队、147联队）和第136旅团（步兵123联队、145联队），以及骑兵、炮兵、工兵、辎重各一个联队，共1万余人，仅携带6天口粮，孤军深入中国军队后方，沿瑞（昌）武（宁）公路向南窜犯，于9月28日到达距离德安县城48公里处的万家岭、墩上郭、张古山一带，企图切断南浔路与武宁路中国守军间的联系。

        然而日军的动向仅一天即被中国军队第4军发现了。这支在北伐中在丁泗桥战役一战成名的“铁军”迅速缠住了日军。此时第1兵团司令薛岳正在调动部队包围日军第27师团。当发现日军第106师团孤军深入万家岭之后，薛岳发现这是一个难得的战机，他果断放弃日军第27师团，决心围歼更加孤立的第106师团。战场上战机转瞬即逝，抓不住机会就错过去了。薛岳不愧人称“老虎仔”，打仗有股“虎劲”，他在尚未获得武汉军委会批准的情况下，立即调集重兵包围第106师团。因为薛岳先斩后奏，特别是把蒋介石部署在庐山做敌后游击之用的第66军也给调走了，要不是陈诚力保，薛岳差点儿就被老蒋给“问责”了。当身在九江的冈村宁次从空中侦察发现薛岳的作战意图时，日军第106师团已经陷入了10万中国大军的合围之中。

         从9月28日至10月10日，中日军队在万家岭激战13个昼夜，最后第66 军收复万家岭、田步苏，第4军收复大金山西南高地和箭炉苏以东高地，第74军收复张古山 ，第91师收复杨家山东北无名村，第142师收复杨家山北端高地。到了11日，第106师团大部被歼，其残部在航空兵掩护下，向九江仓皇撤退。冈村宁次严令各部不惜代价，增援第106师团。鉴于歼灭106师团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参战部队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薛岳命令部队撤出战斗，万家岭战役到此结束。

薛岳将军在指挥作战

         薛岳指挥的万家岭战役，取得了辉煌胜利。中国军队在整个武汉会战期间，虽然最后未能保住武汉地区，但实现了蒋介石预定的消灭敌军有生力量的目的。彻底粉碎了日寇企图把蒋政府降为地方政府的阴谋，奠定了持久抗战的基础。日本“发动攻略汉口之战，使其成为战争一决雌雄的最大机会”企图再度落空，日军自1937年7月中国抗战至1938年底，共伤亡14万余人，从此不得不陷入“持久抗战”的泥沼里不能自拔，直至战败投降。

        在万家岭战役中，中国军队表现出了机动灵活、组织严密的特点，中国士兵表现了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精神。而日军整整一个师团几乎被中国军队全歼，这在日本陆军历史上还从未有过，极大地震撼了日军上下和朝野内外，也令国际社会对中国军队刮目相看。

德安“万家岭大捷纪念园”的中国士兵雕塑

        万家岭大捷与台儿庄大捷、上高会战大捷并列为中国全面抗战初期正面战场的三大胜利！参加此大捷的中华爱国勇士永垂不朽、千古流芳！

     为了亲自考察这场战役，作者专程赴江西德安县对万家岭战场进行实地考察。2000年，江西省人民政府将“万家岭战役遗址”，列入江西省文物保护单位。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去之前看文字资料，以为当地属于山地地形，想象中应该是那种山峦叠嶂、崇山峻岭连绵不断的地形。实际上，万家岭位于德安县磨溪乡大金山西北山麓，有几个海拔不过百米的小山，这一带虽说是山区，但地形实在算不上有多么险峻。

作者在磨溪乡政府

南田村

        10:46，我们到了磨溪乡政府，接上了给我们做向导的周主任。中午11时，我们到了南田村，南田村当时叫南田铺，位于磨溪乡西部，距德安县城29公里，距磨溪乡政府4.5公里。

        南田村在村口设立了“万家岭战役遗址新村”石碑，为了便于游客观察万家岭战场，2012年当地政府专门在村边建了一个观景台。

“万家岭战役遗址新村”石碑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从北向南全面观察万家岭战场，主要高地从东到西依次是：大金山（在其东南5公里），小金山，扁担山，张古山（在其西南8公里）。第4军之90师在扁担山同日军激战，夜战肉搏，歼灭日军600余人，日军大队长寺川少佐亦死在其中。

金山寺

        万家岭战役的前敌总指挥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吴奇伟的指挥部就设在金山寺。和薛岳一样，吴奇伟也是身先士卒，亲临一线指挥。有一次他正与第四军军长欧震通电话，敌机俯冲扫射，吴奇伟毫不理会，直至敌机把他的电话机打碎。

        上山的路是往南面走的，路面很差，都是土路和石子路，最后一段因坡陡车上不去，我们下车徒步上山。在大金山顶，周边地形一揽无余，怪不得吴奇伟把指挥部设在了金山寺。

周主任在大金山顶介绍情况

        中午12点多，我们到了金山寺。金山寺位于我方核心阵地制高点大金山的山顶上，海拔344.4米。

大金山周边地形

        第90师师长陈荣机率领535、536、539、540四个团防守大金山、小金山、扁担山一线。第90师坚持“阵地战中的运动战”的战法，打退了日军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进攻，大金山阵地巍然不动，日军遗尸达两千以上，日军大队长町田少佐葬身在大金山下。

        周主任在山上介绍了周边地形。我们前方从左至右，正北方向是杨家岭，东北面是小金山（距离5公里），东边远处是石佛山和北垛山，东边是庐山和闵山。万家岭战役的首战就是在此开始的，战斗打响后，猛烈的炮火把脸盆粗的大树都给拦腰炸断了。

        我们随后参观了金山寺，金山寺正在进行修缮，院里堆着砖头和建筑材料。寺里的和尚介绍说，原来只有一条1米宽的小路能上山，金山寺有前后两殿，殿堂坐西朝东，向西面能看到南田铺。

日军轰炸金山寺留下的弹坑

        日军飞机轰炸吴奇伟的指挥部时，有两颗炸弹落在了金山寺内，一颗落在天井中却没有爆炸；另一颗炸弹落在寺前，炸出了一个直径达3米的大坑，正在指挥作战的吴奇伟将军和陈荣机师长等人却安然无恙。当地老百姓认为这是老天爷保佑中国，没有把庙炸毁，此后金山寺的香火更旺盛了。

刘鞔鼓村

        刘鞔鼓村是日军106师团司令部所在地，10月9日晚，薛岳兵团组织4个旅的兵力，从四面包围日军106师团司令部，同日军血肉相拼，格斗至曙，杀死日军一千余人。

        1938年10月10日晨，第4军前卫突击队曾突至万家岭第106师团司令部附近不过百米，日军106师团长松浦淳六郎中将正躲在一棵大树下的灌木丛中，他清楚地看到了外面的一切，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他。因天色太黑，中国军队在离松浦只有10米左右的地方来回搜索，却没有发现他的藏身处。日军106师团司令部正处于危急之时，日军飞机赶来助战，投放三颗照明弹，照得地面如同白天一样，此时松浦淳六郎率领残部，向樟树下方向逃窜。据战役结束后一名日俘供认：“几次攻至师团部附近，司令部勤务人员，都全部出动参加战斗，师团长手中也持枪了。如果你们坚决前进100米，师团长就被俘或者切腹了。”未能生擒松浦淳六郎，成了这次会战最大的遗憾。

         陪同我考察的周主任就是刘鞔鼓村人，他说小时候在村附近能捡到钢盔、刺刀，还能看到人骨。

刘鞔鼓村边的大树下

        日军第106师团辎重兵106联队1500人，650匹马，皆葬身于此。该联队的一等兵那须良辅在《地狱谷中的三个星期》一文中写道：“雷鸣鼓刘是周围环山的狭小盆地。我们向这狭谷进军，后来才知道，周围的山中有数万敌军在等待我们。……离开九江时有数千匹马，在雷鸣鼓刘，连一匹马也没有了。”国民党陆军第32军141师师长唐永良在《万家岭战场目睹记》中记载：“到了雷鸣鼓，在将近村的东边，一个矮山的下边稻田里，看到了成行成列的死马……只在半里内外的一块田中，就有死马五六百头。”

刘鞔鼓村刘茂良家旧宅

        1938年9月29日至10月10日4时，日军106师团司令部驻此。

        这幢房子建于清代，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了，看起来很高大坚固，外墙全部是大块石材砌就，当时是为了防土匪，但这幢貌似堡垒的房子防得了土匪，却防不住凶残的日寇。日寇不仅强占了刘茂良的房子，还霸占了他年轻貌美的妻子，给师团长松浦淳六郎玩弄。

        这幢房子的大堂挺大，上有天井，东西长约10米，南北宽约4.5米，高约5米，南北各有3间房子。松浦当时就住在最好的南厢房，这间房子长约3米，宽2.5米，靠西墙摆了一张木床，东墙2个窗户，南墙1个窗户，出于防匪的目的，窗户都很小，屋里采光不好光线很暗。

张古山

        张古山南边是德安县与永修县的交界处，它是万家岭战场的锁钥，日军对此高地的攻击更为凶猛。我74军之51师和58师英勇奋战，在此歼敌4000余人，我方也付出了伤亡9504人的代价，取得了“张古山三陷三夺，日旅团葬身山谷”的辉煌战果。153旅旅长张灵甫在此效仿三国名将邓艾，带领200敢死队乘夜攀藤附葛爬上张古山夜袭日军取得成功。日军以飞机、重炮反扑，张灵甫腿部负伤，仍指挥所团顽强坚守，与日军血战五昼夜，牵制大量日军。

张灵甫在手术中

        当时著名文艺人士田汉、范长江、任光等都在长沙，他们亲自到医院看望伤员，了解战况后，立即编排了话剧《德安大捷》，后该剧被改编成电影《胜利进行曲》。话剧、电影公开上演后，很快在全国引起轰动，剧中主角张灵甫因此成了家喻户晓的抗战英雄。

        原以为张古山一定是在崇山峻岭之中的一座陡峭险山。但实地一看，张古山原来是在山地中突兀而起的一座孤立小山，高度不过相当于10层楼，周边平地，山势并不高大险峻。张古山的南侧相对平缓，坡度约30度，西侧陡峭，张灵甫就是从西侧率队攀上山顶的。我想，一定是战后作家们妙笔生花，才把张古山描写的那么险峻吧！这也应验了“百闻不如一见”的老话。

作者在张古山考察

哔叽街

         10月10日下午16时30分，第91师271旅旅长王锡山接到命令，任务是指挥该旅与第142师一部配合，由张古山西南向张古山、哔叽街发起进攻，歼灭该地日军。

第271旅旅长王锡山

         在第271旅正面的日军是第106师团步兵第147联队，该部日军顽强抵抗，屡次击退第271旅和第142师的进攻。出身于东北军的王锡山是个硬汉，为了迅速攻下日军阵地，他亲率一部再次发起进攻。不料日军第147联队一部在击退了友军之后突然向271旅侧翼发起进攻，王锡山随即组织部队进行反击，两军发生混战。激战正酣时，王锡山不幸遭到日军机枪扫射，身中数弹壮烈殉国，时年仅37岁。王锡山阵亡后，第271旅在副旅长王庆华指挥下继续作战，终于在晚上24时与第142师配合攻下了哔叽街。

         日军此次惨败，从时任第1兵团第32军141师师长的唐永良少将在一年后路过万家岭战场时所作的描述也可见一斑：“万家岭战场周围约1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布满了日军和我军的墓地。日军的辎重，马的尸骨、钢盔、马鞍、弹药箱、毒气筒、防毒面具等等杂物，俯拾可得。许多尸骨足上穿着大足趾与其他四趾分开的胶鞋，显然是日军尸骨。有的尸骨被大堆蛆虫腐烂后，蛆虫又变成了蛹，蛹变成了蝇，蛹壳堆在骷髅上高达盈尺……”“围绕着雷鸣谷刘村（今磨溪乡南田一队刘鞔鼓村）都是敌人的坟墓，人骨、马骨……此外沿山麓、沿道路、沿溪流，无处无日兵骸骨，若说五步一尸、十步一马，并不算过分，统计雷鸣谷刘村、哔叽街、万家岭一带战场，日兵骸骨至少在6000具以上，马骨至少在千具以上。”

德安万家岭大捷纪念园中的

薛岳将军手迹“死中求生，亡中求存”

    下午1点半，我们离开了磨溪乡政府，经德安、九江前往瑞昌。从磨溪乡政府到德安县距离27公里，14:05到了位于德安县老铁路桥博阳河两岸的万家岭大捷纪念园，这里有纪念碑、雕像、薛岳题词等。

    在万家岭战场上，我抗日官兵涌现出很多坚忍不拔，视死如归，白刃格斗，浴血奋战和日军拼死死活，与阵地共阵亡的忠勇事迹，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抵抗外敌入侵的伟大爱国主义精神。为纪念在万家岭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将士和为国捐躯的二万余名官兵，德安县专门建立了“万家岭大捷纪念园”，以让爱国将士的事迹传承后世，流芳千古。

作者在德安“万家岭大捷纪念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