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山芋

唐平

<h3>杂忆山芋</h3><h3> 大明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五月份的吕宋岛已经有点热了。</h3><h3>“陈,你违法了。”几个西班牙军士闯了进了酋长家。</h3><h3>“现在喝酒也违法?”</h3><h3>“喝酒不违法,但是有人控告你密谋携带违禁物品。”</h3><h3>“阁下,我不明白,我是大明朝合法商人,我到酋长家喝酒怎么携带违禁物品了?”</h3><h3>“酋长先生,陈到你家干什么?”</h3><h3>“陈和我是老朋友了。他从中国给我带了点新茶,我请他来我家喝酒啊,你们要喝点新茶吗?”酋长从容地说。</h3><h3>“陈,你明天就要回国了吗?你的行李呢?我们要检查一下。”</h3><h3>“这篮子里是什么?!”</h3><h3>“这是我回赠给陈的芒果和香蕉。”</h3><h3>“好的,陈,打扰了,我们明天海关见。”</h3><h3> 天气相当地燥热,码头上人不算多,都是福建、厦门一带的商人,他们和我一样把生丝、茶叶、和瓷器从国内辗转运到西洋各国,赚取西班牙银元。我手提竹箱,快步走向跳板,浑身是汗。我在吕宋始终保持着自己儒生的形象,一袭青衣布帽,穿戴一丝不苟,毕竟我是大明朝的秀才,是有功名的人。我儿子陈经纶紧随其后,他装扮成仆人,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捆扎着我们整齐的衣服行李的竹筐,一头长绳子下栓着装满水果的竹篮子;后面几个脚夫推着独轮车,车上的竹筐里全是我带回中国的货物。</h3><h3> 几名西班牙军士认真的检查旅客们的行李,防止夹带违禁物品。我按照惯例给每个军士送了一包茶叶,静待检查。西班牙人对我们大明朝的商人尊敬有加,客气而礼貌地和我们打招呼。</h3><h3> 随着缆绳解绑,白帆鼓起,船缓缓地离开海岸。我这才稍微舒展紧锁的双眉,祈祷风再大一点,船再快一点,以便早点回到我日夜思念的故乡。</h3><h3> 一切顺利,大船鼓浪前行,经过七昼夜的航行安全到达中国海岸,到了大明朝国土。</h3><h3> 回到老家福建长乐县,我不顾旅途劳顿,立即让儿子叫来家人把捆货物的麻绳毁开,把竹篮、筐的边全部解开,里面立刻露出几十条青绿的藤条。我们又把院子里的部分花草的花铲除,翻开浇透了水,把这些有点蔫巴的藤条剪成段插在上面。为了这几十根赤芋藤条我不惜花去这趟贸易所有利润买通酋长,学会如何种植,又冒着父子被绞刑的危险才把它们带回家,我怎么能不小心翼翼地呵护它们呢?</h3><h3> 第二天,我又写好禀贴准备礼金带上儿子去拜见福建巡抚金学曾。我如实向巡抚汇报我们在吕宋岛见到的赤薯如何容易栽培、多么高产,可以大大增加粮食产量,又简单叙述西班牙人如何阻挠我们带赤薯出境的,请求金巡抚允许我们种植。巡抚要求,在验证此物无毒害前提下,可在我家宅院范围内自行种植即可。</h3><h3>忽然有人来报,说我们带回的是有毒植物。金巡抚大怒,命人把我们立刻逮捕,关入大牢。</h3><h3> 瞬间,我悲愤交加、老泪纵横:“我身为大明子民,一心为民生计,不惜差点付出父子性命代价……我冤枉啊……”猛然间我惊醒了,浑身大汗,原来是一场恶梦!</h3><h3> 寒露已过几日,天天在想着山芋该收了吧,居然想出一场梦来。山芋的好处自不用多说,作为外来物种,山芋在中国近几百年的贡献是其它粮食作物无与伦比的。山芋曾经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也给我的生活也带来无尽的喜怒哀乐。</h3><h3> 用老家话来说,山芋“泼皮”,不分土壤肥瘦、无论旱涝都能欢快地生长。老家山地多、粮食生产少,以前总是大量种植山芋,可以充当粮食。</h3><h3>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山芋窖子,冬天经常用东西进去掏山芋出来吃。因为土质原因,地窖好存水,所以后来山芋多数放在厨房的草膛里保温。这也方便了我们馋了的时候在大锅洞里烧山芋吃。春天的时候,父亲会找一些个大、饱满的山芋做种埋到地里,把一些山岗地、坡地堆成一条条整齐的土垄,等山芋种发出了水灵红嫩的枝叶到十几公分的时候,把这些山芋秧子齐土剪下来栽到整好的土垄上,然后连续浇几天水,直到它们完全成活,后面基本不用去管理;剪过的山芋种会继续发出嫩苗,然后继续剪着栽,有时候也会从先栽下去的山芋长出的藤蔓上剪枝条下来栽。</h3><h3> 经过夏风、暴雨的洗礼,山芋的藤蔓很快会爬满土垄,那青绿的心型叶片在风雨中永远依附在紫色的藤蔓上,笑对那些耐不住干旱、病虫的庄稼们。此时的山芋叶梗摘下来可以做菜,是一种美味。待第一场秋雨落下以后,农村的田野里的花生和山芋自然成了孩子们难得的零食。山芋地是我们这些放牛娃嬉戏流连的场所。我们把牛放在山坡上,一拨人找柴,一拨人挖坑,还有一拨负责找山芋、花生。家乡人奉行“吃口无赃”,“老天收,不怕麻雀吃”,我们随便找个地,在土垄挖个洞,挑个大的挖出来,再把土填起来,换个土垄再挖……然后烟火缭绕,一个个吃的糊鼻子邋嘴。其实这时候的山芋一点也不好吃,生硬、不甜,也就放牛时图个乐趣和新鲜。</h3><h3>秋深了,风凉了,庄稼五谷都收得差不多,人们才开始起山芋,也有很多人家不急等地种麦、种油菜,要等下了霜才起,这时候的山芋回浆了,最甜。起山芋先要把土垄上藤蔓全部割掉,晒干了喂猪、喂牛,父亲架上犁把土垄翻开,一个个粗如胳膊、大如拳的红彤彤的山芋在犁下翻滚开来,孩子们就跟在牛后面把翻出来的山芋拣到口袋或者稻箩里,等着大人们挑回家收藏。</h3><h3>刚收获的山芋,挑长而不粗的洗干净,一手握住,咬一口,甜丝丝的,嘎嘣脆,比红富士一点也不差。为了便于收藏,大人会在长板凳上架个刨子,把山芋刨成一片雪白的薄片撒到场上晒干。冬天山芋片子煮粥别有一番风味;奢侈点就用油炸得金黄,焦香、甜脆;孩子们则喜欢在火里面把山芋片烤得嘣脆,或者用铁盒盖子做个小刨子,把山芋片刨成粉舔着吃;剩下的山芋堆到家里厨房草膛里,蒙上薄膜盖点稻草防冻,这是一家人和猪冬天一半的食物。当然保存好的山芋冬天也可以熬成糖稀做糖果,过年也可以去皮蒸熟了炸山芋圆子。我还听说过一种奇特的保存山芋方式。据说,在山芋大丰收年份,有远见的人家把山芋烀熟了,压成小砖模样,等干透了把“山芋砖”砌进家里内墙,遇到饥荒时候,把这些“砖”拿下来用水发开来吃,这样度过饥荒,救过很多人的命。</h3><h3>说实话,山芋刚上市,吃几个回浆的生山芋,新鲜;山芋片子晒得半干,甘甜回味;烤几个山芋,甜香扑鼻;隔水蒸山芋,琥珀色的糖份溢出,甜香绵软。熟山芋闻起来香甜,当零食吃软糯可口,可是把山芋当饭吃真的令人作呕,难以下咽。</h3><h3>寒冷的冬天,一大锅水烀山芋或者山芋煮粥看起来红润诱人,闻起来香味扑鼻,吃下去难哦。每天上学前,我总是找几个粗细中等的山芋拿在手里,“攻心”战一两个以后再拿几个放入书包当作早饭,其实大多时候只是焐手,中午又用书包背回家。山芋是粗粮,纤维多、糖份多,吃多了胃往上翻酸水,回味苦涩,实在想之后怕;还有难以启齿的是“一斤山芋,半斤屎”,吃过山芋屁多屎多,所以我就更怕吃了。父亲却总是边吃边慢悠悠地说:山芋皮不要吐,“艰巨”要是有山芋皮,哪怕山芋藤子也能救活人啊,你爷爷就是“艰巨”饿死的……也许只有父亲那种经历才对山芋有更深刻的理解和感情吧,我每次听完总是无语凝噎的感觉。</h3><h3>如今,粮食产量大增,山芋成了稀罕物了。父亲在家里却很少种山芋了,一方面我们都不是很喜欢吃,另一方面野猪糟蹋地厉害。山芋在我的苦乐年华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感觉吃过山芋的酸涩味至今仍在我的胃里翻腾,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回荡!</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