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艺宣传队的日子

幽兰芳草

<h3> 作者:廖兰岑</h3> <h3>上世纪的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一段搞“批林批孔”。某日,在南阳官庄学校的操场上,文艺宣传队正在排练节目。四个学生演员分持锣鼓铙钹,打着“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锵”的节奏,表演“三句半”。甲敲了一下鼓说“孔子是个圣人蛋”。乙击了一下铙说“林彪是个王八蛋”。丙敲了一下钹说“两个都是大坏蛋”。丁敲了一下小铜锣、做了一个鬼脸说“滚蛋”!围观的学生哄堂大笑。</h3> <h3>那四个演员的其中一个是我。当时我在上小学,有幸被选进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当了一名业余演员。那时是政治挂帅和文艺一花独放的年代。全国各地,各行各业,到处都活跃着大大小小的文艺团体,唱的是清一色的京剧样板戏,宣传的是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和阶级斗争。虽形式古板、内容单一,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h3> <h3>我们学校的宣传队队长兼导演,是教音乐的韩老师。她瘦瘦的,很精干,很敬业,对我们要求也很严格。她的两个女儿,也都在宣传队,是队里的领衔主演和台柱子。可能她们是吃商品粮的原因,跟同龄的农家女相比,她俩如同仙女下凡,令人艳羡,男生们都爱偷偷地看。韩老师的爱人是官庄公社的干部,却没有一点官架子。他不但心灵手巧、经常帮助宣传队制作道具,还经常做“剧务”,跟着宣传队四处奔波,忙上忙下。我们都觉得她爱人是个模范丈夫、“奶爸”,大好人一个。演《红灯记》用的红灯,就是她爱人亲手制作的。纸糊的灯里面装有电池和灯泡,手柄上藏有开关。她们的小女儿饰演李铁梅,高举红灯唱到“红灯高举闪闪亮,照我爹爹打豺狼”时,红灯就会闪闪发光。我们当时都不知道是咋回事,觉得很神奇,眼睛瞪得跟嘴巴一般大,半天不眨一下。</h3> <h3>“文艺为政治服务,为工农兵服务”,是毛主席的教导。宣传队向贫下中农汇报演出,是当时的政治任务。到各村巡回演出,一般都是在晚上。下午的后半晌就要开始化妆。晚饭一般都是提前在公办老师的伙上吃的,这是我们当演员最幸福的时刻。一人一个花卷馍,一份菜,一碗稀饭,虽免费,但限量。一年四季都是吃黑窝窝头的农家孩子,偶然能吃上一次黑白相间的花卷馍,那叫个美啊!记不得菜里有没有肉,但记得油水大,味道非常美。吃罢,偶尔打个嗝,都觉得香气四溢。为了回味,有时故意打嗝,可惜没吃饱, 费了很大力气也打不出来。能和老师在一个伙上吃同一样的饭,那时觉得是享受了特殊待遇,高人一等,幸福和自豪感油然而生,并羡慕当公办老师真美。</h3> <h3>吃罢饭后,暮色降临,就要到村里演出了。无论是三五里,还是十来里,都要徒步前往,那时是没有车可坐的。演出地大都没有舞台,多数都是一地摊。村里的童嫂姑婆,叔伯婶娘,早就在那儿等候着我们了,熙熙攘攘的。扯上一块红色幕布,挂上几盏马灯或汽灯,戏就开演了。开场节目,一般都是一群身着军装的演员,伴随着雄壮的音乐,在红旗手的带领和指引下,以战斗的姿态,冲上舞台,摆出具有时代特色的造型,齐声呼喊:官庄五.七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杀向舞台,开始战斗!然后,红旗狂舞,演员们团结战斗,冲锋陷阵,杀气腾腾,颇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概。此时,观众们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h3> <h3>接下来就是富有革命气息的吹拉弹唱了。童声合唱《我爱北京天安门》、《火车向着韶山跑》,表演唱《我是公社小社员》、《大海航行靠舵手》,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等,都是那个时期的热门曲目。韩老师的大女儿多才多艺,不仅会唱歌唱戏,还会拉二胡,弹秦琴,舞也跳得很美。一台演出,她一个人就有好几个节目,我们都很佩服。我演的节目,主要是“对口词”和“三句半”。和我搭档说对口词的,是同班的李姓同学。他留着一条修长的辫子,象清朝的遗少,显得很另类。我也会唱样板戏,那时唱得最多的是《红灯记》选段:“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唱前,先抱拳作揖,而后念白:“谢谢妈”!然后再开唱。</h3> <h3>那时候我很胆小,一见人多就怯场、紧张。从开演到自己上台这段时间,就一直惶惶不安,既怕轮到我上台,又很想赶快唱了得以解脱,于是就光想上厕所。去了,又解不出来。如此这般要反复多次,直到唱完自己那一段,才会释然。</h3> <h3>散戏后,时间在晚上十一点多了,演员们都从演出地四散回家。李姓同学果真很娇,他的父亲每每都会提前到达演出地等候接他回家。有的女同学的家长也会来接。我就没这福气了,或跟邻村的同学结伴走一段路,而后分道扬镳,或只身一人径直回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不通电,也就没有路灯。夜里,有月亮的时候路径依稀可见;遇到朔日或阴天,一片漆黑。尤其在冬夜,大地沉睡,万籁俱寂,冷风嗖嗖,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沉闷而又清晰的犬吠,令人不寒而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摸黑走路,如同做贼一般,东张西望,提心吊胆,唯恐撞见了“鬼”,心里砰砰作响,脚下疾步生风。快到家时,听出了我脚步声的小白狗——我的亲密伙伴,远远地奔跑着来迎接我,上窜下跳地亲热我。我的极度紧张和惊恐会倏地散去,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失散的魂魄又重新附体,感觉此时的狗,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的狗了,而是我的亲人。</h3> <h3>在宣传队混的时间长了,我也剽学了几样乐器,吹口琴,拉二胡,弹脚踏风琴。但也得益于兼职乐师陈老师的栽培。他虽是个民办教师,但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他看我爱好乐器,就有意识培养。他把学校的二胡借给我在家练习,他办公室的脚踏风琴允许我随时去弹奏。后来我能演出口琴独奏,还能在乐队充个数拉二胡、弹风琴。有一次演出,我用口琴加入乐队伴奏,站在乐队最前面的位置,被陈老师一把拉倒最后面的位置。当时我很尴尬,不知道是咋回事,沮丧地跟着乐队凑个音。演出结束,他告诉我,乐师是有主次之分的,拉曲胡、板胡和二胡的才有资格坐在前头,你吹个破口琴,就是个配搭,怎么能占据头把交椅?训得我无地自容。自此,我知道了行当规矩,再无犯过类似错误。</h3> <h3>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演出,是秋天的一日,去油田向石油工人汇报演出。那天晚上,来了辆货运汽车,把我们演出队接到钻井现场。从未坐过汽车的小小少年们,那高兴劲不亚于现在的孩童第一次乘坐飞机和高铁。工人叔叔们用“饕餮大餐”来招待我们。白馍、白米、肉菜,都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美食。馍是用八五面做的,又虚又白,又香又甜,比公办老师伙上的花卷馍又好多了,还不限量,大家都狼吞虎咽地吃。菜是先拣肉吃,而后再吃素的,大快朵颐。饭汤里是白花花的大米,喝起来就象刮西北风。饱餐之后,感觉人生到了高潮,立誓要以精彩的演出,报答工人叔叔们。演出的舞台是用三个汽车并排铺设的,高大宽敞。照明的工具是电灯,通彻透亮。一台革命大戏在空旷的野外激情上演,我们竭尽全力,倾情献艺。“青天一顶星星亮,荒原一片篝火红,石油工人心向党,满怀深情望北京……”。韩老师小女儿领唱的这首歌,如同天籁之音,在星斗满天的夜空飘荡,美丽动听。</h3> <h3>四十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时值耳顺之年,开启尘封的记忆,觉得饶有兴趣。那场文化大革命运动,虽然使我荒废了学业,但文艺宣传队的生活,却使我收获了快乐,并形成了对音乐的终生爱好,也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和美好回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