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的梵高在微笑

巴黎燕的世界

我的印象中，梵高是忧郁的，愁苦的，即使在那些激情洋溢，血脉喷张的向日癸中，他忧郁的灵魂仍然依稀可见。

虽然他的人生短暂，经历奇特，几乎独此一家，他用画笔描述了他熟悉的那个时代，可是他 熟悉的时代却听不懂，或拒绝倾听他的叙述。梵高不属于那个时代，那个时代也不配梵高。

那么当代的人们呢？在梵高画中被诠释的那些【孤单，苦闷，抑郁，被弃，边缘化，不被接纳，漂泊，内心的扭曲，在压抑中张扬渴望】在当代相比上个世纪来的富足却内心更贫乏的人们心中，激荡阵阵共鸣的涟漪。

愁苦和忧郁似乎伴随了梵高一生。可是在九月的一个星期六，在好友冬梅的邀约下，在巴黎11区的一个LA NUIT ETOILEE（星光满天之夜）展览，我遇见了一个微笑的梵高！

展览在一个有大约上三千平米的别致废旧场地改建的空间，画作以360度数字艺术投射方式，在精心挑选的音乐配合下，全方位呈现在观众面前。

其实，在梵高画展之前，还有带给法国印象派极大灵感的日本浮世绘（浮动世界的画面）。梵高非常喜欢有关日本的绘画和物件，甚至迷恋的地步，这是梵高临摹的一幅。

左边是梵高的临摹，右图是日本原画

初次走进梵高，看到他的郁郁寡欢的自画像和他的千姿百态，恣意怒放的向日癸，感觉有冰与火同时倾倒下来，为什么有这样的极度不平衡？通常的解释是，梵高一直在生病，他生活在一种心理挣扎扭曲的不平衡状态。多了解一些梵高，似乎并非如此。

我认为他的心灵是清晰的，单纯甚至是热情的。只是他的专注，或近或远，都不太被那时的人认同或接纳而已。

出身在一个牧师兼画商之家的梵高，有一份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群体的关注，他向往用画笔讴歌生命的多姿多彩，个性张扬的同时，也曾决定做一个传教士，去服务底层民众。他曾下到煤矿，走访挖煤家属，积极学做心灵关怀。

所以，梵高临摹了不少米勒作品是很好理解的。他用这样的方式向他崇拜的米勒致敬，在当时梵高对于米勒是无名小辈，不到一个世纪后，梵高的名声可以说不但与米勒并驾齐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们两位都有一颗对社会底层群体的关注和关爱，其实他们两个都和那些群体生活在一起。

这次LA NUIT ETOILEE（星光满天之夜）画展，梵高作于1885年的【土豆】中的人物依次出场。

原画中沉重的气氛，在动感的呈现下，仿佛梵高在给观众们讲述一个农民家庭日复一日的某个晚餐：

饥饿的全家围坐桌前，没有牛排松露，更无头菜饭后甜点，只有一样：土豆。

最先出场的母亲，微微抵着头，心事重重在给大家预备咖啡。然后是父亲，他转过脸，向母亲举着一颗热气腾腾的土豆，寡言少语的父亲用眼神劝着母亲。缺乏食物的时候，往往母亲是最先去承受饥饿的那一个。接着儿子媳妇来到我们面前：媳妇停下手里的刀叉，目光在提醒丈夫，婆婆怎么了？儿子关切地看着母亲。背对观众的是小孙女，我们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许孩子自己也不太懂眼前发生了什么。一家老少三代五口在生活的重压下，食物的缺乏可能会让他们有绝望感，如同整个画面，黑暗重重。生命在贫瘠艰难的时候，有时真的象被折的芦苇，即将被风吹灭的灯火。

梵高的土豆人家，他们彼此的关注牵挂，不舍的怜悯，还有忍耐，象他们头上那盏摇晃的灯，很微弱，但他们每个人都被照亮了。那张灯，象一个微笑，从梵高的心里，撒向他手中的画面。现在数字技术的灯光投射，在三千多平米的画展中，这份微弱的【灯光】穿越133年时间隧道，【飘洒】在每个观看者的头上，心里。

接着有张梵高的自画像漂过来。他一生创作了40多幅自画像。画家以色彩和线条与自己的心灵对话。梵高的自画像，色彩斑驳，你无论在那个角度，那个戴着或没帽子的梵高，那个留着或没留胡子的梵高，都在执着地看着你，他在观众的前后左右移动。人们不容易看出，画家正在经历健康的折磨。

我们都【融汇】在梵高的色彩中，在他流动的旋律里。
梵高的【鸢尾花】全方位地涂抹，人人【尽染】！

当大片的蓝色，金色潮涌般从四面八方向观众们飘来时，画展的主题LA NUIT ETOILEE（星光满天之夜）以梵高的同名作向我们呈现。

我们被带到了梵高的夜色里，在深蓝的天空，颤动翻滚的星辰，如绚丽的粒粒小星球，倒影在墨绿的水中，每个人都【飘荡】在梵高的星夜空中，人们的心也在被一再提升，飞跃，穿越黑暗，飞向灵魂的高空。

大片的向日癸黄，卧室的床，墙面，桌椅，也被黄色覆盖，成片成片从画展大厅向我们飘来，这是梵高在法国阿尔ARLES 创作的名作【向日癸】【卧室】【LA NUIT ETOILEES（星光满天之夜）】。

黄色的温暖，恬静，欣喜，似乎与梵高的潦倒，贫穷，不得志关联不上。但是，在梵高从到达阿尔的第二天，就安置了他的画室，他写信告诉弟弟他对阿尔的喜悦。

为了好好迎接好友高更的到来，他认真又欢喜地布置他的房间。经济窘困，健康不佳如黑暗沉沉的夜空，但梵高却可以很容易满足，他的微笑也许不易被察觉，却如夜空的星辰，把黑暗暂时忽略。在开满向日癸的田野奔跑，他兴致勃勃地邀请他视为挚友的高更一起创作，把最好的一把椅子让给他，还笨手笨脚地为高画家做饭。

他告诉一直资助他的弟弟提奥THEO，阿尔的两年，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也是他创作的顶峰，他的创作热情和灵感是前所未有的，他不断作画，称自己快成【画画机器了】。梵高一生的两千多幅作品，有很多名作，都是在阿尔创作的。

我很喜欢高更和他的作品，但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藐视和嘲笑真诚，善良又单纯的梵高。

与梵高同时代的挪威作曲家格里格的【培尔金特组曲 索尔维格之歌】打断了我的思绪，格里格的旋律在梵高的每一片色彩中穿行：冬天过去，春天还没到，远走的人，仍不见回转。可是我仍然祝愿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等你回来，愿你的祈祷得到上帝的祝福，如果你已经在天堂，等着我有一天，来与你相会。

对不能掌控的命运，不是抱怨和自卑自怜，而是等待，期盼，祝福。格里格的【索尔维格之歌】非常符合梵高的宗教背景情怀。

当旋律伴着画面在空旷的展览大厅回荡时，我不禁潸然泪下。

还好，在暗中，无人察觉我的失态。

整个画展大厅被黑暗笼罩，忽然一捧捧白色的杏花在眼前，身后，脚下灿烂的盛开。梵高的【盛开的杏花】作为画展的压轴戏隆重出场。线条细腻，没有透视感的杏花，很有东方情调，这是梵高日本情节的再次展示。画面立体式投影，很震撼。但最后杏花在黑暗中，一束束慢慢消失。

展示方可能觉得，因为这幅作品是梵高去世几个月前的作品，据说用这种方式呈现，让杏花出现在黑色的背景中，而不是原作的蓝色，是象征梵高的去世和生命的凋零。

梵高在圣雷米SAINTREMY 疗养和居住期间，很享受南方的阳光和善良的格歇医生的照顾。春天到来的时候，他躺在草坪上，透过头顶的杏树，抬头仰望，蓝天铺满粉白的杏花。

就在他去世前两个月，1890年，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春天，他刚刚得知弟弟提奥有了个孩子，就是他的侄子。照顾哥哥一生的提奥，给儿子取名文森特，为表达对同名哥哥的敬意。希望儿子象梵高伯伯那样在人生中有决心和勇气，这是家族的第五个文森特。

春天里新生命的诞生，新的开始，新的盼望，带给梵高极大的喜悦。他欣然提笔创作了大型画作【盛开的杏花】，作为送给小文森特的礼物和祝福。白色的杏花，纷纷扬扬在一尘不染的蓝色中，那也许就是梵高心目中的天空，那是一个被爱关注和保护的摇篮，有着上帝守护的安详。

弟弟提奥在他穷困潦倒，不名一文的一生中，以不离不弃的手足之情，珍惜爱护帮助他，成为他生命中的暖流和光芒，他多次在给弟弟的信中表达感恩，提奥也深爱哥哥，在梵高去世半年后，也忧伤辞世。

梵高的侄子，小文森特也确实继承了伯伯梵高的决心和勇气。在母亲的带领和影响下，他最终推动了梵高博物馆的建立。梵高的几千幅画作在全世界最有名的博物馆珍藏或展出，但有一件，却永远不对外出售，就是这幅【盛开的杏花】。（图片来自网络）

每次家族中有新生儿降生，这幅【盛开的杏花】就挂在婴儿的床头。他们就这样来纪念梵高。

弟弟提奥照顾了梵高一生，梵高以另一种方式回报弟弟：他生前没卖出的画作成为他弟弟后人的财富和祝福。

这次看梵高展览，尤其是他的『盛开的杏花』，改变了我对梵高的印象，或者是让我看到我对他的偏见！独树一帜的画风，充满怪诞，荒唐。扭曲，夸张，猥琐，任性，冷漠的人格个性，这些都是我涂抹在梵高身上的『色彩』。

生命的画笔在自我涂抹的同时，也在涂抹他人。

我不知道，在他人眼中，我是何种面目，但今天，我在梵高面前，伸手拿下我放在他面目上的『手帕』。

生命在盼望和静静地守候中重新绽放，在盛开的杏花中，在黑暗和冷寂里，我看到了梵高明亮而温暖的微笑。

我的剪影由好友冬梅提供，再次感谢！

展览地址

38 rue Saint Maur 75011 pa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