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期待泰山百年来临之际，勾起我们深深的怀念

陆一鸣

一晃一年过去了！去年这个时候，志愿集结参与筹备失散多年的老同事聚会。一场微不足道的活动从此启动。

2019年1月20日成功举办的，由25位老同事联合发起的 “情系泰山” 团拜会已过去许久，一场团拜会能够跨越时间仍被感动，不太可能出于其他目的，一定来自对无以复加情结情感的共识。这次团拜会近200人相聚，除了受各方面条件限制所不能过多人参与外其他都很好，接近完美，超级震撼，堪称经典，是一次力量与情怀的极致，一场绝无仅有的精神朝圣。

说起泰山， 人们一定认为是风景名胜的五岳独尊，有 “天下第一山” 之美誉的山东泰山。而我们所说的是在上海西南黄浦江畔，曾经也有一个以 “泰山” 域名的著名品牌和大型企业。

这就是曾经专业生产耐火材料的国家大型骨干企业 ——上海耐火材料厂，后改名为上海泰山耐火材料有限公司。泰山厂的前身，是民族实业资本家在 1922 年创办的泰山砖瓦股份有限公司。

2007年4月，泰山厂迫于市场调整轰然倒塌，泰山品牌戛然而止，成千上万的泰山人，带着对工厂的本体依赖和对工作生活的长期惯性，先后焦虑、彷徨、挣扎，一片哀鸿遍野，很多人还来不及想好后路，就被命运裹挟而去。

在今天看来，这是泰山厂史上最为重要的事件，因为这是家已有85年历史的知名老牌、全国同行业最大的企业，这是很多泰山人为之奋斗一生的土地。

最后三年，泰山厂与泰山人其实是极其震荡和无比痛苦的，泰山人或难再笃定泰山，尤如履薄冰，陷入空前的绝望中。一方面仍要维持生产，苟延残喘；另一方面要压缩人员，赶尽杀绝，可谓惊心动魄，泰山压顶。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是国家顶层设计的一条必由之路。这是自知青上山下乡之后，又一场为了生存而被迫的无奈之举，这是极端措施下必须妥协的现实。为此，泰山人的情绪被整体强势熨平，这也是泰山人的集体宿命。

关厂散人，这从宏观上不能怪罪于当时的泰山厂领导们，他们也是执行者。但是有一点，在当时的手起刀落间，没有极力为遣散的职工、一批弱势群体，争取到一份稍为好一点的 “拗断费”，或争取过但未能如愿而为此留下一段伤感的痕迹而永远的痛。

这中间，如能偶尔出现一点柔软，脆弱的人们都会敏感的体会到。我喜欢这个世界是柔软的，愿世界温柔待你我。

我说到了当年泰山厂的痛处，或者说挠到了痒处，对这段震荡期，虽有抱怨，但没必要怨恨。总有一些日子当你回头看时是温柔的。

泰山群体确实是一批勤劳质朴的人们，我们中的许多人，明知道明天的 “铁饭碗”已不保，今天还毅然决然制作出最后一块耐火砖，虽然疲惫但还不舍，那种泰山人很朴实的辛酸。

此情此景，个中滋味，难以言表。在此，情不自禁向泰山人表达一种敬意亦令人敬佩。

一次次我们在命运的安排中跌到，但是又站起来，是因为心存美好的愿望，而且生存日子本能就是这样告诉你我，薄情的世界要深情的活着。

又将要过去15个年头，当拂去历史浸染的浮尘，在泰山厂定格在100 周年之际，我们重提往事，念想同事，心中甜酸苦辣，五味杂陈涌起。

我们当年来到泰山厂，其实大多都是获得人生第一份工作的喜悦，而且是国营大企业，是何等的荣幸。

耐火材料大多是工业用砖，还用于建材行业，泰山面砖曾风靡一时，很多著名建筑与泰山品牌有缘。

然而，泰山厂的大多工作岗位是繁重和尘扬的，这是耐火材料的属性所决定的。它从原料进厂，从拣料制料、压砖成型、装窑出窑、成品入库，道道工序无不都是经过工人们双手搬运而完成的。

虽然添置、进口、革新了许多机械设备，但还是改变不了笨重行业的属性，简直是杯水车薪，生产现场是极度悲壮的。

质量检查科，一个充满技术涵量的看似轻松工种的部门，我们的检验工每天必须完成十吨左右耐火砖检验的指标，远比装卸工笨重，因为每块耐火砖不单单要从甲处搬到乙处，关键还需要在手中停留片刻，需要快速判断出这块砖头是否符合成品标准。

我们中的很多人，一干就是五年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直至退休。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信仰，瞬间发现当年在自己身边有这么多平凡的英雄。

现在想想，想想已搬不动的现在，当时曾挨过好几个现在仍然毛骨悚然的关口，真庆幸能够苦苦熬过来确实不易。当年拼尽全力时，记忆里那股子的劲是一生中最闪亮的体力耐力。

由于从事繁重有毒有害工种，我们中的大部都提早五年退休了，虽然早拿到养老金，但在同类人中享受待遇是最低的。企业退休已经够低了，这是够低中的更低，这批退休人员的收入状况，折射出在我国二次收入分配中存在着极大的不公平性。

愿世界越来越进步，愿我们的孩子读书越来越认真。随着智能科技的不断发展，如没有知识，再要找我们这个笨重工人岗位也难了。

泰山厂二大职业病，始终笼罩着泰山人的二座大山，尘肺与压机断手指事故。很多人为此捞下终身病患及给生活带来终身不便。

幸运的是，厂方为职工尽可能安排提供各种福利，每顿供应品种丰富的热菜热饭，夜班供应大米饭，一线岗位发放保健券，高温季节自制盐汽水等饮品，在大礼堂观看场电影……

在那个年代，盼望食堂里的美味佳肴；盼望春节发的年货，中秋节发的月饼，厂庆发的物品，这真的是过节。总之，当年一些国营大厂有的福利和设施，我们都有了，有的还有过之而不及。

我们曾经为了一纸奖状、一份荣誉、一张党票、一个职位、一套房子，拼命地工作，超负荷的运转。最终有的无奈下岗了，有的未老先衰了，有的积劳成疾了，有的英年早逝了。

在这众多的奖励中，大概要算房子是最为大奖了。当年分配房子无非想有个居住的地方，那知道今天是财富的象征了。

从1981年以后的21年中，以各种途径直接享受到福利分房的，或通过泰山厂出资，间接在配偶单位等享受到福利分房的1450个往房困难职工及家庭，他们是幸运的。

刚有工作时，我们是没有选择的；等可跳槽了，我们模棱两可了；等企业不灵了，我们无能为力了。这正是，可以选择的时候放弃，可以冲动的时候压抑，可以纵欲的时候严谨。

人生常常充满着错过和遗憾，或深或浅或近或远，和由此而引发的纠缠和叹息，亦苦亦甜亦梦亦幻。

我们中，有的人会雁过有痕，有的人像水被鱼穿过会自动缝合。这里既有辗转不得志的一面，又有执着前行的一面。

我们中的许多人，事业有成，並在不同领域均有建树。今天之所以能出人头地，是因为在泰山厂曾经的日子里，周围的环境激励、敦促、为进步提供支持、褒奖所取得的成就，是泰山厂培养锻炼所赋予的。

一生辗转千万里，莫问成败重几许。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使一个本可以成为栋梁的我，最后成了一根完美的牙签。

欣慰的是，泰山厂几经沧桑、历经艰辛、曾经有过辉煌。其间，凝聚了一代代泰山厂普通劳动者为之奋斗的心血和汗水，在一届届厂长书记们及各级干部、科技人员的带领下，为振兴泰山，为国家冶金工业和耐材事业的进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感恩的是，好在中国经济多年来保持高速增长，社会进入了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几乎所有家庭都是受益者。为我们早年付出的一些牺牲和艰辛，得到了一些安慰。

我在泰山厂一干就是30年，由于工作关系，近距离或贴身接触到历届厂长书记31位。有人说，人生需要找对4个师友：导师、法师、医师、律师，将受益一生。我认为还有一位——上司。这么多年，他们中的多位我们还有经常联系，感念师恩！

半个世纪来，泰山厂泰山品牌泰山人为之骄傲！受人尊敬！

也许，我们对老泰山老同事的念念不忘，不过是因为那里头承载着恋旧恋情。也可能因为我们都相信时间打磨的力量，岁月雕刻的美好。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恋旧，只不过是开始理解时间的深厚，懂得岁月的深意，感受回忆的深情。老同事告诉我，我也告诉老同事，我们都很珍惜这份情。

回不去的是曾经，留不住的是风景，应该珍惜的是真情。

想去走走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想去遇见我们太过熟悉的你，

想起封存太久的太多的回忆，

想起还有座百年小洋楼仍在。

情系泰山团拜会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老同事有的冰释前嫌、重归于好；有的罔所顾忌、重返众圈；有的旧识新交、重温旧梦；有的相见如故、如胶似漆；这样场景的出现，展现了泰山大家庭质朴包容的崇高风范。

大家几年甚至几十年在一起共事，熟悉彼此的小习惯，包容彼此的小毛病。

回忆这段往事，恍然就是一场人生。我们中最年轻的也已进入知命之年，更有耄耋之年、期颐之年的老者。

对有些因主观原因没能来相聚的老同事，我们都给予足够的理解。谁都没有错，生活的不同，环境的差异，思想观念与生活态度的天壤之别，都会让故友作鸟兽四散。

我看，老同事会疏远不一定非要什么理由。可能只是因为，岁月在变迁，彼此在变化。而且同事都是阶段性的，要每个阶段都在，就是朋友。

世间最好的相遇，应该是久别重逢，这次有的同事没有如期归来，瞬间突然懂得了久别不一定有幸重逢。也渐渐明白，我们互相陪伴一阵子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了。

我们已分散太久，已经没有特别想维持的关系了。但是，打动我的还是我们当年的相遇与共事，並有赖于从同事们那里获得友爱、赞美、尊重、道义、支持和帮助…… ， 这段相连，渗透到我们的血液里，甚至保留到我们的基因中。

花不会因为你的流离，来年不再盛开；人却会因为你的错过，转身成为陌路。同事间的感情生来就不坚固，如果仅靠回忆支撑，那么走着走着也就淡了。

情系泰山团拜会狂欢散场，前所未有。它给泰山人所带来的震撼，也许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梳理证明。无论如何，在泰山人的群体里，情结带来的共鸣，我相信所有人都能体会到。

我感恩在相遇中泰山的同事，

我感谢在相识中共事的朋友，

我感动在相聚中获得的温暖，

我感激在相知中拥有的友情。

2022年是泰山厂100周年。显而易见，百年纪念的相聚已形成共识，如不出意外，泰山厂百年纪念活动肯定会超规模举办的，很多泰山人期待着。

但是，期待的这段日子太长情况会变，我们这些老同事会更老，身体状态会更差，这些都不可逆转。发起人会慎之又慎的考虑到万一突发事件发生的可能。

期待是人生中最有魅力的一件事情，我们期待着再相聚，不管会不会如约而至，其实，这种相聚也意味着永久分别，这么大范围相聚肯定今后不会再有了。我们拥抱的时候已用过力，相聚的时候已用过心，那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这将是绝笔，这是有组织的终极组织。

还好泰山厂各部门跨部门的聚会圈名繁多，有点规模初估有30多个。他们定期不定期相聚在一起，乐此不疲，传承着一段永远鲜活的泰山情。

同事不可能一直同行，注定每个人都要自己走完一生，看淡所有的分别吧。

再见了！选择跳槽的泰山人，泰山厂是你和社会之间、和他人之间进行交换的桥梁。是你显示自己存在的舞台。

再见了！到龄退休的泰山人，泰山厂是你安身立命的客栈，是你在家庭和社会上的发言权。

再见了！无奈离开的泰山人，泰山厂曾经是你美好家庭的靠山，是你养家糊口的主要经济来源。

再见了！留守最后的泰山人，泰山厂是你工作的归宿，知道搁浅，还不依不悔。

我们向所有来过这个大家庭的泰山人，说声再见了！

我们不舍着说再见，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我们终将会互相忘记，我们终将会互相丢失。我们免不了会最终松开对方的手。在此之前，让我还有悄悄感激的机会。

我们向年老体弱、或已躺在病榻上的老前辈、老领导、老干部、老劳模，老职工送去最最诚挚的问候。

我们向离我们而去的老同事，尤其是还年轻的老同事，表示最最深切的怀念。

有些东西只存在于想象中，你永远无法真实的感受，是遗憾也是美好，就像在泰山厂的那些日子，那种朦胧之感似乎离的越远越清晰。

泰山厂，虽然是沉重的产品，但有厚重的情感。我们当年的离开是无奈的，现在又义无反顾去回想的时候，其实是内心最脆弱和最敏感的表达。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我们阿Q而又自豪的告诉大家，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繁重体力劳动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明白工作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艰难困苦体验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明白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下岗失业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感受到个中的滋味和茫然。

如果一切事，事事随人愿，那么将失却一颗悲欣交集的心。

我们在感受这个世界的时候，木心说：看清世界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 而是会心一笑。

是的，我希望自己在回忆起过往的时候有释怀的，温暖的微笑。

当年“勤劳质朴开拓奉献” 的泰山精神，曾经是泰山人的座右铭。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亲爱的同事们，瞬间发现，我们真的都老了，我们现在过的日子，就是晚年生活。我们不再勤劳质朴，只愿享受贪乐；我们不再开拓奉献，只愿酒足饭饱；我们不再泰山精神，只愿精神抖擞。

泰山厂将迎来百年，让我们重温美好！泰山厂将逐渐或已淡出我们的记忆，但泰山人、泰山情结将伟大永恒的存在！

——————————————

配乐我选用了著名新世纪音乐风格乐队 Secret Garden（神秘园）的这首 《The Promise》（承诺）充满回忆的曲子，来自遥远的爱尔兰。

我相信，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情感的存在都是相同、相通的。

音为心声，音乐远比文字更直接，更接引你我的心灵共鸣。

歌曲以舒缓的旋律敲击出震撼灵魂的音符，以抒情的口吻拆说着撕心裂肺的感受。

我本是一个不爱回忆的人，可自从参加了情系泰山团拜会后，却欲罢不能，时常会回忆起泰山厂和同事们在一起的时光，想念你们对我的每一个渗进细节里的温暖。

我离开泰山厂时，没有带走什么，是的，什么也没有带走。只是，带走了承诺。

尾声我仍分享 SecretGarden（神秘园）的另一首《Anticiption》（期待）让我们一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