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分的“贤妻”！

燕子溪

秦淮八艳中，颜值最高的应该是董小宛。 方以智说她“才色为一时之冠”，冒辟疆初见她的感觉是，“面晕浅春，缬眼流视，香姿五色，神韵天然，懒慢不交一语”。总之就是惊为天人、温柔婉约的人物。

而柳如是应该是那种小巧玲珑的美。时人称她“为人短小，结束俏丽”，容貌上俏丽，但没有关于她“貌若天仙”的记载。这样的她又怎样成为秦淮八艳中最特别的存在呢？

柳如是的魅力，在于个性与人格！

柳如是年少不幸，十来岁时便被卖到江南名妓徐佛家中，十四岁时又被卖到宰相周道登家中，因为伶俐机敏，深得这退休老宰相的宠爱，可惜周道登死后她就被赶出周府，开始了流落江湖的生涯。

可以说老天给柳如是的这手牌，要多烂有多烂！而柳如是偏偏把这手烂牌打得相当精彩！

十几岁的柳如是，独自漂泊人世，看尽冷暖炎凉。但柳如是就是柳如是，她从不按常理出牌。离开周府后，她挂起了“故相下堂妾”的招牌，为自己“打广告”。流落在松江时，她给自己取了个号，叫“怜影”，寓意在浊世里顾影自怜、不染尘埃。她还常常女扮男装，与当地的文人儒士探讨天下大事，或吟诗作赋。

柳如是写诗“词句清丽”，陈寅恪非常欣赏她的诗，每见都有“瞠目结舌”之感。她的书法也颇具风骨，据行家说是：“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留”。

在爱情上，柳如是也不属于婉约可人、温柔寂静那一派的，她的爱情，从来都轰轰烈烈。与大才子陈子龙的爱情，柳如是的存在感极强。她欣赏陈子龙，不是小迷妹对男偶像的那种崇拜，而是一种在平等高度的“玩味”。她写了一篇《男洛神赋》赞美陈子龙，内容看不大懂，但从标题就能看出来其中的“赏析”之意。

柳如是曾署名“女弟”送名帖拜访陈子龙，没有得到回应，她便以儒生打扮，亲自登门，说陈子龙“风尘中不辨物色，何足为天下名士？”足见其胆略和气势。

柳如是赞陈子龙为“男洛神”，陈子龙赞柳如是“丽不蹈淫，傲不绝愉”。他们才气相近、趣味相投。但是，任何飘于云端的美好爱情，只要一涉及婚姻，就会被现实的引力拉回地面。

陈子龙虽然喜欢柳如是的不羁，但真要娶她回家，必定还是要面临许多现实的挑战。骨子里，陈子龙还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士大夫，名门雅士、书香传家，妻妾都良家女子。对于要把柳如是这样出身的女子娶进门，他犹豫了。

柳如是曾说：“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她要嫁的人，一定是“博学好古，旷代逸才”。按这个标准，陈子龙是符合的，可是以柳如是的心性，真要委曲求全地嫁入陈家为妾，恩怨纠葛必定难免，她也犹豫了！

最终，二人还是黯然惜别。颇有志士精神的陈子龙后来的人生大起大落。考取功名，经世为怀，满清入关后他带兵抗清，被捕后投水以身殉国。

崇祯十一年，柳如是客居杭州，常去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家中相聚。她无意中留下了一首小诗，了解这段故事的人都对这首诗很熟悉了：

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

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清丽婉转的诗句，让刚刚被免官回乡落脚于此的礼部侍郎钱谦益无意中看见，读之动容。这位二十八岁中探花的东林党领袖，被柳如是的才华深深吸引。在草衣道人的引荐下，他们相识，畅游西湖，相谈甚欢。

两年后，常熟半野堂，柳如是女扮男装来拜访钱谦益，闲居在家的钱谦益又惊又喜。老少二人踏雪赏梅，寒舟垂钓，相伴相惜。钱谦益为柳如是建了“红豆馆”，后又在西湖畔建了一栋“绛云楼”给她。从小沦落风尘饱经风霜的柳如是，终于寻得一方安稳的怀抱，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钱谦益以结缡之礼娶了柳如是，柳如是以妻子的身份嫁入钱家。这对相差36岁的老少恋人，总算开花结果、眷属终成。此后，他们在一起过了一段岁月静好、如诗似画的日子。

可时代变迁的波涛还是向这对幸福的人袭来。崇祯帝自缢，江南旧臣拥立的南明都城也被攻破。柳如是目睹了清兵破城、国破家亡的种种惨象，痛苦非常、悲愤不已。她劝钱谦益以死全节，钱谦益想了又想，同意了，两人相约投西湖，你跳我也跳。结果真要跳的时候，钱谦益却怕水冷，不跳了。柳如是相当失望，又劝说他不侍清朝，以报故国。结果没过两天，钱谦益就剃发梳辫，以示降清，甚至还接受了满清的官职。柳如是气到无语，百般劝说又无用。只能由他去吧！

钱谦益这个京官做得并不得志，空挂闲职、郁郁寡欢。柳如是几次写信劝他辞官回乡，钱谦益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托病辞官，再度回乡，与柳如是一起过起了田园生活。

然而，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钱谦益因门生写诗讽刺清廷受到牵连，被捕入狱。产后卧床的柳如是挣扎起身冒死上书，要代夫受刑。总督府感其苦心，又没有查到什么犯上的确凿证据，最终放了钱谦益。

钱谦益为此颇为感动，作诗曰：“恸哭临江无壮子，徙行赴难有贤妻。”钱谦益说柳如是是“贤妻”，可是此“贤”非彼“贤”。柳如是的“贤”是在大是大非上拎得清，在丈夫落难之时的不离不弃，在家国大义上的胸襟与见识。当然，这种“贤妻”也不是一般人能接得住的。

柳如是与钱谦益，不同于一般类型的夫妻，他们是红尘之中的知己，互相懂得，互相支撑。

柳如是并没有安于隐居生活，她积极联络抗清义士，为他们奔走呼号、捐钱捐物。在为国全节这件事情上，她比那些满嘴忠孝节义的士大夫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钱谦益八十三岁那年病殁于杭州，柳如是受到钱氏家族的排斥，族人为了家产与她纠缠不休。烈性如她，断不能忍受此等侮辱，最后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追随钱谦益于九泉之下。

柳如是这样的女子，在乎的不是结果，她只重过程。只要有那些惊鸿过眼的瞬间就足够了，至于结果，并不重要。再说人生本也没什么结果，一个个过程构成了人生的全部。

柳如是真的不像旧时代的女子，如果活在今天，定是个杀伐决断的女强人，有胆略，又有抱负，颇具御姐魅力。她凌然自持、不卑不亢，她不安分，也不“安静”，与传统道德的要求格格不入。在森然冷冽的男权社会里，她如星辰耀目，点亮了漫漫长夜。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遥想当年，那个寂寂冬日，一位青巾束发、身材娇小的“富家公子”递上拜帖，署名：晚生柳儒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