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我5岁上学,25岁才离开大学校门,好比起了大早,却赶了晚集,赶的还是个凄凉集!68年到地处广东台山烽火角的军垦农场劳动,是我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 <b>连队编制</b><br><br>在解放军农场接受再教育,虽然是反对封资修的年代,也讲男女授受不亲,来自不同学校的男女生分别编连队。大家从来没有同过学,叫什么?为了叙说方便,我姑且杜撰了一个称谓,同在农场劳动那就叫同劳吧。我在的女生连编制为0510部队学六连。我们的连长、指导员都是带着随军家属的老解放军,领导考虑得非常周到。茫茫南海滩,清一色男兵,现在来了一群女孩子,可不能发生什么新闻呀!即便如此,听说在别的女生连还确实出过花边新闻,此地按下不表。排长是比我们岁数小的部队护校学生。班长么,实在派不出人来了,只好委任于根红苗壮的同学了。听说男生连里派的小班长是年轻战士,不几天就给男生轰走了。 <b>住房</b><br><br>我们一个排二十多位同劳住一个大屋,泥墙,葵叶屋顶。木板铺在毛竹架子上,成为一张张双人床,排成两列。我与一位暨南大学的同劳共睡一张双人床。我的睡铺紧挨门口。因为整个连队的简易旱厕所设在营地最最边上,厕所内外都没灯。因此一到傍晚,值日同劳就会把粪桶抬进屋内,与我的脑袋只有大概两米来距离。天天晚上有不雅的声音,不良的气味伴我入梦。<br><br>不多久,屋顶的葵叶被不知名的小虫吃得千疮百孔。为防止雨水漏在床上,解放军给我们的床顶上张起了塑料薄膜布,遇到大雨,盛满雨水的塑料膜一会儿就往下撑成了大肚汉。眼看撑不住了,我们就赶紧站在床上,抓住塑料布,让水倒到床中间的过道上,反正那里没有塑料阻挡层,泥地本来也是湿的。<br> <b>穿衣</b><br><br>在南海滩日晒雨淋,每天一身汗,衣服破了不少。虽然我们那时候已经领了工资,每月46元大洋,可以不用爹妈的钱买衣服了。可是部队只有一个可以买点牙膏肥皂手纸的小卖部,哪有衣服卖呀,破旧不堪的衣服要露肉了。只好补呀补,补到后来真是补丁摞补丁,我记得有一条原本蓝颜色的裤子就这样变成了花裤子,后来实在找不到碎布来补了,只好从裤脚那里剪下一条来补重要部位,长裤变成了中裤。我敢担保裤子绝对比那些忆苦思甜展览会上的还要贫下中农。连队的女生全这么干!大家习惯了。忽然上面来通知要给每人发一套军装,文革中军装最时髦了。我们好高兴。盼呀盼,哪料发给我们的是仓库里积压的蓝色部队工作服,我们一致叫它为“老九服”,行啊,聊胜于无,也算雪中送炭。我还买过一个大斗笠,足有把小伞那么大,是用竹子编的,衬着油纸。这个斗笠用处可真大,除了遮阳避雨,田间休息时,还可以放在湿漉漉的地上当坐垫。它真成了我这个城里人的心爱之物。以至于我在广东农场劳动结束,居然还带到东北工厂。不过,到了厂里,它就成了鸡肋。在机床边干活时,只能戴帽檐小的工作帽,此乃后话了。 <h3><b>吃饭</b><br><br>凭心而论,农场的伙食真的不错,每个月交十几元的伙食费,还自己养猪,种菜,磨豆腐,绝对新鲜,全是绿色食品。每到连队要杀猪了,农学院兽医专业的同劳争先恐后地去操刀。我只敢远远地看,猪被绑在一条长凳上,嗷嗷直叫。毕竟女生的力气小,往往一刀还杀不死!让猪受苦了!<br><br>每天到市场去买菜的是上海一个女同劳,一辆自行车后面两个大筐,谁说上海人娇气?一次她买了两桶油,骑车到半路正好遇到在海边挖沙的同劳们,想省点力气,就连人带车上了拖拉机后装沙的拖斗,不料拖拉机在公路上翻了。油全洒了,她挨油最近,当然揩油最多,最不幸的是她的锁骨给压断了。事后大家都说还好那天拖拉机拉的是沙,不是石头!而这位女生住在医院里居然还记得要别人帮她把老九服放在烧洗澡水的大锅里煮煮,不是要炼油,是舍不得那件老九服。<br><br>每个班轮流当炊事班一个月。因为同劳们来自五湖四海,掌勺的使出浑身解数,连队的饭菜味道也五湖四海。开饭了,用大脸盆装饭菜,八人围在一张桌子边大快朵颐。来自湖南的同劳们自称为辣椒兵,在伙房里舀一大勺辣椒油拌饭,一碗饭通红通红的,不要菜,不要盐,呼噜呼噜一下就能吃完。</h3><h3><br></h3><h3>如果干活比较远,下地时大家就把饭盆调羹带上,炊事班的同劳把饭菜挑到田头,我们就在秧田的浑水里洗泥手,端着饭盆开饭。有时候天上下起了雨,饭菜就着雨水一起吃。<br></h3> <h3><b>劳动</b><br><br>农场种双季稻,冬天也不能闲着。我们挑担,拉沙,插秧,种菜,平整土地,盖房子、割稻子、晒谷子,等等。稻田的田埂是用铁锨挖了泥堆成的,晴天一把刀,雨天滑溜溜,脚趾头扣着地,也常迈不了步,我与同劳一起干脆下路到水里走。邂逅一条蚂蝗,吸着我的小腿不松口。内行的人告诉我蚂蝗不能拽,只能拍下来。拍下蚂蝗一看,一个Y形的入口往外冒血,怕什么感染,继续在水里蹚着走,这个伤口直到二个多小时后才不流血。冬天的平整水田也值得记忆。广东的冬天不是永远暖和的,我们经常要冒着蒙蒙细雨,下水田,把地平整好,以便以后插秧。水田里的水蛇在脚旁窜来窜去,有个女同劳居然吓得哭了起来。我虽然也是初次与这些动物遭遇,但我还不至于怕。我只是觉得冷,非常冷!虽然上面穿着大棉袄,可因为要下水田只能穿一条单薄的长裤,并且要把裤腿卷老高,同学们都说如果有条棉短裤就好了。农场劳动后期重劳动明显减少。用火烙铁补育秧苗的塑料薄膜,用粗针大麻线补麻袋,这些劳动简直就享受了。</h3><h3><br></h3><h3>我还有一次轻伤不下火线的经历,一次割稻子,不小心把左手小手指连指甲带肉的削下来一块,血直流呀,旁边的同劳惊呼,喊来了不远劳动的解放军战士,那位战士掏出一把烟丝,给我的伤口抹上,随手拿起一把稻草包扎。我就继续割稻。十指连心,当然很痛。终于听到了收工的命令,我抬起身子一下就栽倒在地上了。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的连队。反正受伤的小手指现在还少一小块,时不时地脱皮。<br></h3> <h3><b>政治</b><br><br>那时候政治活动不少。只要得知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那就连夜到空无人烟的水田中游行呼口号。一手拿着红宝书贴胸前,一手举着忠字牌,这是一个像乒乓板那样的木板,上面贴着毛主席像。手里拿着这两样,怎么走得快。走的时间长了,拿着忠字牌的手就要垂下来。不行呀,主席像倒了呀!吓得一身汗!<br><br>白天劳动,晚上肯定政治学习,学习政治文件,斗私批修,忆苦思甜……。我那个班除了一位林姓的同劳时不时会被上面来人神秘关心外,(可能是副统帅的一个什么亲戚)其他清一色是贫下中农出身。所以忆苦思甜的时候我是最抬不起头的人,我老说自己出身非劳动人民家庭,应该更加要脱胎换骨。吃忆苦饭的时候,胃口不大的我要拼命多吃。还有一个活动就是跳忠字舞。从小还会舞两下的我喜欢跳,尽管动作简单,姿势也不美。但我认真跳,投入跳。不过全连一起跳的时候那个40多岁的胖解放军连长站在我们后面,就是不跳,够大胆的。<br><br>我们也到当地的老百姓家里去访贫问苦。进村的路边,一群老百姓列队大跳忠字舞,我们则高呼*****,挺热闹的吧!到了老百姓家中,发现家家的摆设都还不错,几乎每家都有的大镜框里放着异国风情的照片,甚至有破四旧时不容易看到的婚纱照。原来台山是个侨乡,许多人当初背井离乡后攒钱寄回老家。所以当地的老百姓下地干活不卖力,大片荒芜的土地就让解放军来种。</h3><h3><br></h3><h3>在农场肉体的劳累根本不算什么,可是那些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让人心烦,农场还动不动进行扎根农场的教育,一位其他连的男生用自己的专业稻草造纸,无比粗糙难看。他成了标兵,同劳私下里也不许打听何日能离开南海滩。一旦被打小报告的人上传,马上就会受到批评。<br><br>劳动的时候大概一个月会放一两天假,同一个团的男生女生连是叉开时间放假的。同在一个农场的恋人也许只能通过写信来聊解相思之苦了。我是剩女,没牵挂,但一次我在洛阳当厂长的舅舅到广州参加广交会,给我来信让我到广州与他见面,我们已经有好多年好多年没见过了。农场离广州不远。我去找解放军连长请假,不准。此后不久舅舅便突发疾病去世了,留下了我终身遗憾。小时候他带我去大世界,看沪剧的情形历历在目,而我却没有机会报答了!<br><br>随着时间的推移,解放军的管理松了不少。居然让连队的一位同劳回北京结婚,还造了几间房子,让已婚同劳的丈夫探亲时住,连队里还派了马车接他们以及铺盖到那些些房子里去住几天。他们在众目睽睽下羞答答的坐上了这样的接亲车。<br></h3> <h3><b>虚惊</b><br><br>六九年的春天,祖国北疆发生了珍宝岛事件。解放军指导员说,战火虽然烧不到广东这边。但形势紧张,农场的解放军战士可能会北上参战。农场有弹药库等,解放军一走就要我们大学生去帮忙守护。大家应该时刻保持高度紧张。随时随地会离开驻地出发。一天半夜,果然军号声响起,我们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打好背包集合出发。走上公路,不时有军车从我们身边驶过,甚至还有高头大马在奔。同劳们顾不得紧张,只管低头机械走路,真以为马上要去守护弹药库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命令下来,今晚是演习,原路返回!于是又吭哧吭哧往回走。<br><br>六九年夏天,台风施虐。农场离开海边非常近。我们简陋的宿舍哪经得起狂风暴雨,白天黑夜担惊受怕。好在大家生命无忧。不久传来在广东牛田洋的另外一个军垦场好几十个锻炼大学生丧命的悲惨消息,我们还算幸运啊!<br><br>一天我被分配到团部门口刷标语。这是一间高大的平房,我的字太差上不了台面,当然也不上不了墙面。但是在人家写好的空心字里刷油漆应该还是会的。我与一个同劳一起负责,她怕登高,我不怕。架起四个脚的人字梯,但紧墙边的地面要高几十公分,梯子的四个脚无法摆平,我们只好找了个小板凳垫在离墙远的那边。我爬上了梯子,正专心地刷着油漆,忽然梯子往后一晃,那个小板凳翻了,梯子立刻倾斜了,算我命大,没从毫无抓手的梯子上摔下来,不然的话仰面一跤,脑开花、脑震荡,可怕得不敢想象,我赶快小心翼翼爬下,一阵心悸后,放好小板凳继续上梯子完成描大标语的任务。<br></h3><h3><br></h3><h3>1970年春末,连队的大部分同劳陆陆续续去工作单位了,只剩下没几位同劳在等待。到农场后才从连队指导员那里得知我被分配到沈阳水泵厂。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能马上去工厂。大家百无聊赖地过日子。如何打发日子呢?我决定学自行车。骑上连队里的那辆买菜用的车,是28吋的男车。先在连队的场地上练习,骑的胆子大了,就直接骑上公路。一次迎面来一辆大卡车,我一下慌神了,往旁边一拐,就连人带车滚下了高高的路基,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推着车回到连队还不敢说。半个身子痛得哟,晚上睡觉不敢侧身。不过这也为我到沈阳后骑车上下班打下了基础。<br></h3> <b>发言</b><br><br>文革中的农场经常要对毛主席表衷心,要感谢解放军,要竞赛,要表演节目,要检查自己对毛主席的不忠,要表决心……大家少不了要写长长短短文革味道十足的文章……。我爬过一次格子后居然被同劳们选中,于是就经常要代表大家爬!当作是枯燥劳累生活中的一点调剂品吧。真有点陶醉着呢,一个大棒扔了过来。1969年5月8日领导命令我代表本团的所有的学生在全团大会上发言,欢呼毛主席五七指示发表三周年。又是“迈步在革命化的大道”,又是“让战斗的青春永放光芒”,又是“让毛泽东思想的红旗插遍天涯海角”……,文革语言唱高调,大家知道的!可是却因为有一句“天边的白云请带去我们对毛主席的思念。”一位解放军文书责备我“旧学校那一套又来了”。我想不通,当时正红的藏族歌手才旦卓玛唱的歌词里面不也有“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等词句吗?人家回答我说那是歌,与你的不一样的,我实在想不出究竟为什么不一样?“再下去,难道你要《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了吗!”,又是一阵斥责。算了,以后不写了还不行吗。我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我的稿件经过你们审查,我上台发言之前为什么不提?发言后要给我戴帽子。终于要离开农场了,省视自己,思想绝对敞开,劳动绝对卖力,带病坚持下地。确实,农场给我的评语很不错,但拖了一个尾巴,大意是希望加强培养劳动人民的情感。可能这句评语就出自那次的演讲。 <b>狗狗</b><br><br>女生连的温柔加上丰富的残羹剩饭,促使附近解放军连队的狗接连投奔到女生连队。食堂里这些狗徘徊在我们的饭桌边。狗陪我们夜半营地巡逻。看守我们其实很贫瘠的财物。有一阵子,有一条狗晚上老趴到我的床下面睡觉。成了我下铺的伙伴,一位学兽医的同劳说,这条狗怀孕了。可把我吓坏了。于是请我的同劳们下工后把铁锨、锄头统统塞到我床下构筑防御工事。连续几天晚上,孕狗拖着沉重的身子来,露着失望的眼神走。终于,狗不再来了。也不知道在哪里产下了三胞胎!有一个交大毕业的黄姓女生喜欢狗,绰号黄狗,吃饭与狗一起进餐,收工后和狗一起娱乐。她成了当仁不让的狗月子保姆。我至今不懂的是,为什么一早广播“东方红”乐曲想起来的同时,狗就会冲喇叭大声叫。也不懂 我们在农场穿得也是破烂不堪,但狗们却只对路过连队营地旁边的老百姓怒吼。<br><br>1970年是狗年,我们女生连已经有了大大小小七条狗。终于解放军学生连队要解散了,狗怎么办?不知道是谁提议要杀狗举行告别宴。那时候已经有男家属来探亲了,他们出手硬把一条狗给打死了,北方人的老连长则自告奋勇烹狗,加这佐料,加那佐料的,一条狗就这样成了一些人腹中餐,奇怪的是那些平时在人前脚后的狗们,好像有灵性,其余六条狗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我们离开农场再也没看见过。 <h3><font color="#010101">离开南方的农场,就到了北方的工厂,那应该是另一篇职场报告了,容我慢慢回忆记录。</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