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夫 时光匆匆我们都是赶路人

花落无声

文字/月光◆图像/网络◆编辑/远山

2011年5月2号，“草莓音乐节” 在北京通州运河公园举行，公园里聚集着一大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此时音乐正酣，舞台的一边是“二手玫瑰乐队”，另外一边是谢天笑在表演，两边的音浪一左一右咆哮着碾压过来。“台湾舞台”上正在表演最后一个节目，这个节目没有乐队伴奏，只有一架键盘和一位白发满头歌者的一把老嗓子。一群年轻人定定地站立在舞台下，两眼放光，满脸虔诚，听着台上歌者在演唱。

偶有年轻的面孔悄声地问身边人，他是谁？他啊，他就是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啊。

（一）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深沉的大风箱。

——余光中

1950年，胡德夫出生在台湾的台东大武山原住民族里，在这个古老的族群里，音乐的养分似乎浸染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许多歌谣在他们口中代代相传。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父母和族人在饭桌上唱《美丽的稻穗》等歌。

胡德夫的母亲是排湾族首领的女儿，她极具语言和音乐天分，她给儿子讲述部落的故事，唱给他听很多原住民的音乐，告诉他：“你是一个被梦寄托的孩子。”她还告诉儿子，那些原住民的音乐里含着万物神灵和历史，有爱、宽容和勇敢。

胡德夫带着这种滋养慢慢成长，他会跟着部落的大人一同外出狩猎，男人们拿着枪，灵巧的小孩子被充当为“猎犬”，他常常扮演“猎犬”角色，双手因此常被划破而鲜血直流，他很少会喊疼。

他曾在12岁的时候独自上山打猎，猎物是一头凶狠的野山猪，他毫无畏惧，熟练地装弹、瞄准，子弹打中了山猪的后腿，被激怒的山猪狂吼着朝他扑过来。他没有时间开第二枪，幸好他还有时间爬树，他迅速地爬上树头，用最后一颗子弹击倒了山猪。

那时候还没有人叫他“胡德夫”。他也曾经拒绝用“德夫”来称呼自己，因为他说“那比较像日本人的名字”。他说我有自己的名字，叫Ara。

他曾经说过“以前Ara蒙着眼睛，是不能去看人的，而我这个Ara，特别想打开眼界看看这个Ara能看到的世界。”

后来的他的确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朋友们喜欢称呼他为“kimbo”。

1963年，他跟随父亲，带着倔强、坚韧，赤脚走出大山，来到淡江中学求学。淡江中学是所教会学校，为了唱歌，他参加了唱诗班，在这里，他受到一位教灵歌的加拿大老师的喜爱，一有时间，他就去加拿大老师那里听歌，弹琴。

虽然已经远离家乡，可是童年及往事给予的养分，时时刻刻越出他的身体，和着最清新的太平洋的风吹进他生命的最深处。

（二）大地之大，他只想与我们互相倾诉。

——马世芳

1968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台湾大学外文系读书。一进大学，他就爱上了英国民谣和西洋音乐，他开始整夜整夜地收听美国广播，听Bob.Dylan. Joan..Baez。。。。。。，这些他喜爱的声音，慰藉着身在异乡的胡德夫。

六七十年代的台湾，正在经历一系列外来的政治性冲突，1971年台湾“退出”联合国，台美断交，蒋介石去世，“美丽岛”事件爆发。。。。。。社会撕裂严重，台湾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一个接一个的考验，震撼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1972年，胡德夫因为身体原因从台大辍学，并且在这时候他还收到了父亲患上食道癌的消息，他不得已打两份工来维持日常生活开支。

曾有演唱经验弹得一手好钢琴的胡德夫在好友的介绍下，应聘来到“哥伦比亚西餐厅”驻唱。慢慢地，他小有名气，除了新星洪小乔，曾经被誉为台湾年轻人的“梦中情人”的胡因梦也常常来听他演唱。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他一生的挚友——李双泽。

有一天李双泽问胡德夫：“kimbo，你们‘山地人”有什么歌，唱给我听听。”胡德夫愣住了，他离开故乡来到台北读书，迷上了西洋音乐，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唱“自己的歌”。

李双泽的一番话使得胡德夫对音乐有了重新认识，在李双泽的鼓励下，他开始创作了《牛背上的孩子》、《枫叶》等歌。他还把父亲唱过的那首《美丽的稻穗》教给了杨弦。

1976年12月3日晚上，时任中广DJ陶晓清女士在淡江文理学院组织一场“西洋民谣演唱会”，她热情地邀请胡德夫也参加这次演唱会，胡德夫欣然应允。

可是事不凑巧，在召开演唱会的前晚，胡德夫和女朋友外出吃饭，遭遇一群小流氓前来滋事，豪气冲天的胡德夫和他们大打出手，他挂了彩，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上台演唱已经不可能了，情急之下，胡德夫找来李双泽救场。

轮到李双泽上台时候，他手拿一瓶“可口可乐”上台，大声质问唱外文歌的歌手：“你们只会唱外文歌吗？”李双泽把可口可乐猛地砸在地上，问：“我们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歌？”台下的观众完全愣住了，没有人想出什么是“自己的歌”，随后，在一片惊愕声中，李双泽拿起吉他，唱起了《补破网》。

这就是台湾民歌运动史上最著名的“淡江事件”。不管是不是像陶晓清女士猜测的“他们内心是失落的”那样，台湾民歌运动之火已经被熊熊点燃。

李双泽，胡德夫，杨祖珺等人开始行动起来，他们跑到恒春去听陈达演唱，他们帮洪小乔等人作曲写词。或许，他们并不否认这种失落，但是他们更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歌，对于胡德夫和他的朋友们来说，他们试图用自己的行动自己的声音，去记录一个时代。

1977年9月，年仅28岁的李双泽因为救人在淡江溺水身亡，这个曾高喊着“唱自己的歌”的热血青年，甚至来不及多看看他深爱的这个世界，便已匆匆告别。

他的挚友胡德夫和杨祖珺、蒋勋等人忍受着巨大的悲痛，连夜录制李双泽写的《美丽岛》。不久，“美丽岛事件”爆发，这首歌被台湾当局认定是“台独”歌曲，从此遭禁，胡德夫和杨祖珺也成为“问题歌手”，遭到封杀。

不能唱歌并不代表放弃唱歌，他开始转身，思考更深刻的东西，他把目光投及他来之处——原住民地，他开始致力于推动原住民权利，并开始了他长达二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三）他的歌声里听得到岁月与山河，

他的文字里看得到一个男人所走过的路。

——白岩松

若是李双泽还活着，他多半会和老友胡德夫、杨祖珺等人参与后来一系列的摇撼台湾社会事件。1977年，胡德夫和杨祖珺等人发起了“关爱台湾雏妓”， 他一次次为被卖到城市当雏妓的原住民女孩募捐。

他还参与到解救原住民雏妓的行动中去，一次他带领一帮人假装恩客进去调查，而后他带着短刀进去救人，一番险象环生地打斗后，他救出了几个小女孩，

1982年，他开始担任党外编联少数民族的召集人，开始以原住民身份介入党外运动团体，他利用各种杂志，各种演出的机会，向社会告知原住民的状况，为原住民们争取更多的权利。

1984年，海山煤矿大爆炸，胡德夫亲自参与救援，他看见一具具已经根本无法辨认的遗体被运送出来，他悲痛得无法自拔，当即创作了歌曲《为什么》，质问政府原住民的权利到底在哪里？同年底他成立了台湾第一个诉求原住民人权团体的“台湾原住民权利促进会”。他发起了要求更改“山地同胞”的说法，要求归还原住民土地等活动。胡德夫因此成为当局重点关注对象，他的电话遭窃听，跟踪，家人遭到威胁，亲戚受到牵连。

血液里流淌的原住民直率的性格，让胡德夫选择了坚硬地、没有曲折路线图的做事方式，他居无定所，贫困潦倒，婚姻破裂。他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台东投靠近80岁的老母亲。回望那段岁月，胡德夫也坦诚：“我很想炸死自己。”

1987年，台湾结束了38年的戒严，当局本想分派“悠闲工作”给胡德夫，他拒绝了，他说“我只想再唱歌。”

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有人离开，有人退却，可是胡德夫一直坚持着，他被称为“原住民运动先驱”。

1997年，胡德夫创作了《最最遥远的路》。2005年，他创作了《匆匆》，此曲获得当年台湾金曲奖6项提名，并获得最佳年度歌曲和最佳作词奖。

2014年2月21日，胡德夫在台北音乐厅举办了一场小型演唱会，这场演唱会距离他上次的个人演唱会已近30年。

这晚，台湾文化界多位名流及蓝绿政要人物平静地并肩坐在一起，听他演唱。这夜，他们听着这个夹杂时光与山河深处传来的声音，穿透所有的纷扰和嘈杂，扑面而来，他不代表任何政治立场，他只是一位深爱脚下这片土地的歌者。

2016年，胡德夫发表了他的随笔集《我们都是赶路人》。白岩松在序里面写道：“我们年轻时都爱喝可乐，可中国人，终会在岁月里明白茶的滋味。你走过的路越长，越接得住胡德夫歌声中的错综复杂。很多歌，乍一听是山河，细听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骄傲和感伤，还有足以克服这个喧嚣时代的安静。”

时光匆匆，留下即将老去的我和你们，让自由的情怀缓缓落下，彻底融进我们的心里，凭听胡德夫的歌声，感受我们眷恋的故土，四季更新和人间沧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