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山隔水喊山歌"之对土家族音乐的一点探索

超予

前言

顺着清江而下，就到了长阳。清江，这是一条安静沉默的河流，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那里，和环绕她四周的雄性的巴山相映成辉，千百年来，一山一水安详而和谐地相对。“八百里清江美如画，三百里画廊在长阳”，山和水赋予了长阳这个古老的地方以灵性和生命，也孕育了一个白云苍狗、烟雨浮尘的民族——土家族，丰富多彩的土家族历史文化，又给这片神奇的土地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即使后来我走过那样多的地方，看过那样多的风景，名山大川，江河湖海，也依然不得不承认她的秀美奇丽。可是，今天我要跟你说的不是她的山美水美，而是另一朵文化奇葩——土家族山歌。

 

关键词：长阳 土家族 山歌 喊山歌 五句子 历史文化

一

在长阳，在蜿蜒而上的山路上，在碧波荡漾的清江上，你总能听到忽远忽近的山歌声。这里地处山坳之中，人烟稀少，方圆两公里内看不到人影，于是站在不同山头以山歌对答就成为人们互相联系的一种方式。

    说到长阳土家族山歌，我们不妨先来听一首原汁原味的山歌：

    “要问歌师几多歌，

    歌儿硬比牛毛多，

    唱了三年六个月，

    歌师喉咙已唱破，

    还只唱了个牛耳朵。”

这是一首典型的长阳土家族五句子山歌，歌里生动形象地唱出了长阳土家族爱唱山歌及山歌之多的风貌，而在长阳当地流传甚广的一句俗语，“不唱山歌喉咙痒，嘴巴一张像河淌……”，更是一语道破了长阳土家族人民流淌在骨血里的爱唱歌的天性。

    可以说，一部长阳土家族的民族历史，就是一部长阳土家族的山歌历史，在长阳的大山里，无户不咂酒，无地不起舞，无处不闻歌。难怪现代作家叶楠、刘真这样写道：

    “佷山巴人地，淸江歌舞乡，

     长阳古文化，绵绵话沧桑。”

多如牛毛的山歌，以其丰富的演唱内容，灵活的歌唱形式，高亢嘹亮、热烈奔放的演唱风格，与南曲、巴山舞并誉为长阳文化“三件宝”。近些年来，长阳山歌从山里唱到了山外，从长阳唱到了北京，从北京唱到了海外。

勤劳善良的长阳人民，扛起沉重的斧头，撑起沉重的船桨，在山上，在水上，抬头弯腰都是山歌，他们在山歌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肆意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并不会拐弯抹角，爱憎分明。崇尚简单自然的桃园生活，有烟有火，但不世俗。在长久的劳动和生活中，他们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创造了独具特色的“喊山歌”文化，并代代相传至今，给人类留下了珍贵的文化瑰宝。

我从小伴着山歌长大，听过唱过那样多的山歌，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好像和呼吸、劳动、吃饭一样自然的存在。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情，便是围在奶奶的膝下，听她唱那些依依呀呀的山歌，并不懂得歌里的意思，但不影响快乐。听妈妈说，奶奶年轻的时候，最是会唱歌的一把好手，山里的百灵鸟也唱不过她。但我看见的奶奶已经显出老态了，她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妇女，和她那个年纪的人一样，她的脸上早早地刻下风霜，牙齿一颗接一颗地掉，明明是那样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唱起歌来，却好比一江春水，滔滔不绝，整个人神采飞扬。

    我的妈妈也是出了名的会唱歌，她长得美，又受过教育，山里附近的小大姐们都跑过来听她唱歌，央着她教她们唱歌，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个画面是，妈妈背着年幼的我，行走在山里的九曲十八弯上，开始是她一个人唱，我静静地听，等到我能够下地走路的时候，便也跟着和，傍晚的时候，四处炊烟升起，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无限长，整个山谷都长久地回荡着妈妈的歌声，和我稚嫩的声音。我的音乐启蒙就是从妈妈那里开始的。

 

二

“枣子开花哟细萌萌，

葛藤开花哟扯大棚，

桃花李花乖又乖，

荷花菊花香喷喷，

我爱家乡的映山红。”

长阳土家族山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千多年前，那时长阳山歌就被称为“蛮歌巴舞”、“下俚巴人”。如今，在县境内的许多地方，依然可以看到歌舞留下的痕迹，以及对这个民族的深刻影响。

“换工男女上山坡，处处歌声应鼓锣，

但汝唱歌莫轻薄，那山听见这山歌”。

这是清代长阳著名诗人彭秋潭在《长阳竹枝词》中的诗句，反映了当时长阳土家族山歌之盛。类似的诗句不胜枚举。

其实，早在4000多年前，我们的先祖巴人，便以游走吟唱的方式，开始了他们的歌唱生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歌咏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也。”歌舞，尤其是号子歌和毛古斯舞，成了那个时代人们传播信息、故事和历史最主要的艺术形式。后来，有了文字，便“足以言志，文以足言”。歌舞，开始表达这个民族对世界独到的认识以及对生命、爱情、死亡、自然、劳动的理解，并渐渐形成了对生存状态、生活方式的干预，凝结成一种强大而有力量的民族精神。从大量遗留下来的巴人民歌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古人黄河落天、豪气干云的胸襟和仁慈为道、悲悯万物的心怀。

我在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长阳人，他们和我一样，身为土家族人，骨子里有着与生俱来的民族自豪感，他们在城市里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承担各种各样的责任，也许并不伟大，但都不可忽视。在长阳土家族人的聚会上，他们大声地歌唱，大声地笑，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身体，释放来自大山里的纯真豪放的性子，这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

三

长阳山歌在全县各个乡镇广泛流传，截止目前已收录长阳山歌一千四百余首，分为在田间边生产边喊歌和边劳动边打锣鼓喊歌两种类型。

    长阳山歌，内容丰富，演唱形式活泼生动。主要有反映人类起源的《创世歌》；节劳逸振精神的劳动歌；叙述时事、表达意志的“时政歌”，表达爱情的“情歌”，歌物咏志和奇闻趣事的“杂歌”等。其中尤以劳动歌、情歌为甚。

劳动歌产生于劳动中，又在劳动中歌唱。不同的劳动方式和自然环境，形成了劳动歌的不同风格。如清江船工和排工就有雄壮有力的号子歌，田间锄草有锣鼓歌。演唱时，由两人或三人、四人在田头按照一定曲牌一边鸣锣击鼓，一边与田间锄草人唱和，但演唱内容和顺序灵活，没有严格的规定，大多为即兴创作。

最有特点的劳动山歌要数薅草锣鼓，凡薅草、开荒、插秧、采茶等集体劳动时，都兴打锣鼓唱歌，锣鼓班子在田头地角边打锣鼓边领唱，数百人便跟着唱和，十分和谐自然，活泼风趣。

情歌是长阳山歌的主体部分，在数以万计的长阳山歌中，大部分是情歌。有“无粮无曲不成酒，无郎无姐不成歌”之说。如：

 

《情歌出自心窝窝》

五句子歌儿五句多，

堆成山来流成河。

无粮无曲不成酒，

无郎无姐不成歌，

情歌出自心窝窝。

 

《青春去了不再来》

姐儿生得像蔸菜，

青枝绿叶惹人爱。

买菜哥哥早些买，

莫等花谢起了苔，

青春去了不再来。

 

《辫子跑得竖起来》

隔山隔岭又隔岩，

知心话儿歌传来。

听见情郎把歌唱，

姐儿出门忘穿鞋，

辫子跑得竖起来。

 

长阳山歌有独唱、对唱、一人领唱、众人和等多种演唱形式和多种曲式结构。其中“尾”包“头”是一种特殊的流行唱法，即将每首歌的尾句或尾段作为起唱句。如《云中现出太阳来》：

 

云中现出太阳来，

天上起了五色云，

不是风云是雨云。

你是风云风吹散，

你是雨云两撤开。

云中现出太阳来。

 

“穿号子”是山歌对唱中最复杂难唱的一种演唱形式。由“梗子”(一般五言四句)和“叶子”(一般七言五句)两部分组成，“叶子”是主歌部分。如《一树樱桃花》：

 

[梗子]

一树樱桃花，

开在岩脚下。

蜜蜂不来采，

空开一树花。

 

[叶子]

一个姐儿穿身花，

哭哭啼啼回娘家，

娘问女儿哭什么，

丈夫年小难当家，

误了姑娘一十八。

 

    长阳山歌曲牌分为号子、声子、五句子、采茶、腔类和杂歌子几大类。其中五句子是长阳山歌中的主要文学形式，它包括排五句、赶五句、穿五句、花五句等。五句子可以用各种不同山歌曲牌演唱。它的整体性根本在于结构意境的一致，即抒情寓理的一体性。特别是第五句不是画龙点睛，就是主题深化，常给人以意想不到和俗中见雅的效果。如：《想郎想得心里慌》

想郎想得心里慌，

把郎画在枕头上，

翻身过来把郎喊，

翻身过去喊声郎，

一夜喊到大天亮。

 

想郎想得挨门站，

眼泪流了千千万，

掉在地上拣不起，

拣得起来用线穿，

留给情哥回来看。

 

这是按照文字创作的起承转合顺序，泪珠“掉——捡——穿”，生动形象，而穿起来做什么呢？第五句“给他看”，画龙点睛，让人听了，不由拍手叫绝，一个泪眼汪汪的俏生娘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五句子山歌是长阳山歌、民歌中特别发达的样式，到如今尚在流传的传统五句子山歌就有成千上万首。五句子山歌从诗的角度看，结构形式独特，内容情真意纯，是开在大山里的一枝古老的民族民间文艺奇葩。

 

   

四

    土家人爱唱山歌，更爱“喊山歌”。大山之巅，崇山峻岒，一山隔一山，一岩隔一岩，只有“喊”才能高吭有力，才能传的远，才能听得清。比如在峡江喊号子，由于清江滩险浪急，纤夫们肩上要用力，脚下要使劲。必须用高吭的号子来趋赶和消除疲劳。不“喊”不能发泄，不“喊”不足以彰显骠悍！

    喊山歌，多是随着锣鼓点子和吆嗬声进行的。在清江上喊号子，纤夫们伴着涛涛的江水撞击堤岸发出的节拍，壮胆、鼓励，完成劳作。

    听见锣鼓点子响，喉咙发烧脚板痒。

    男儿不会喊山歌，枉在世上活一场。

    望见清江十八滩，一阵吆嗬挺腰杆。

    牵着大船资丘去，上水什货下船盐。

    船上艄公掌稳舵，撞过青滩到对河。

    那边幺妹望穿眼，等着带子好下锅。

注：※带子指海带，是土家火锅儿里的重要配料。

 

    长阳的山山水水，不少地名都与歌有关。从以下这些山名、地名中，难道你听不出歌来吗。例如：“歌唱坪”、“发歌岒”、“锣鼓埫”、“对舞溪”……。

    长阳人，爱喊山歌：“正月初一擺雷台，七月月半唱的欢，腊月三十停下来，吃罢年饭接着喊”；“长阳山歌多，歌儿用船拖。船头到沙市，尾在淸江河”；“唱歌要唱五句子歌。五句歌比牛毛多。高山打鼓唱三年，山山岭岭都唱过。还只唱了个牛耳朵。

    在一首颂古歌中，也是在长阳山歌中，最有名的一首，即创世之歌。

    这就是：《向王天子吹牛角》

    向王天子吹牛角，

    吹出一条淸江河。

    声音高，洪水涨，

    声音低，洪水落。

    牛角弯，弯牛角，

弯弯拐拐吹出一条淸江河。

 

长久以来，长阳土家族山歌因其“喊山歌”这一特色而区别于其他民族山歌，这不是面对面的吟唱，也不是台上台下近距离的演唱，而是隔山隔水的喊唱，它需要气运丹田扯着喉咙大声喊大声唱才能听得清。过去在交通和通讯不发达的情况下，“喊山歌”成为长阳人民交流和沟通信息的一种工具，但现在，它更多的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的一种象征，一种精神寄托。

 

结语

长阳山歌积淀着数千年土家人的文化信息，不仅对研究民族心理结构、文化特征有极大的意义和价值，而且具有调整社会关系的作用。近些年来，长阳县、乡两级政府虽然采取了多种保护措施，取得了一定成效。目前，长阳三宝——山歌、南曲、跳丧舞已获得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称号，但是，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和生产、生活方式的更新以及多种文化的影响，长阳古文化的生命环境受到很大冲击。因此，迫切需要我们采取措施加以保护。

但南曲乃古调，跳丧舞跳于老人去世之时，都不易学，只有山歌不受场合、曲牌限制，最具可学性，因此它率先进入了传承人的视野，然而，随着年轻一代的成长，和外来文化的不断冲击，长阳山歌已经成为一种曲高和寡，而只能束之高阁的东西了，因此，长阳山歌的传承和发扬就成为迫在眉睫的事情，尤其需要年轻一代的支持力量，让更多的人知道这种来自大山里的古山歌——长阳喊山歌。

 

参考文献：

1、田发刚：鄂西土家族传统情歌，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2、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档案局

3、中国长阳网

4、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档案局网站

5、中国民族宗教网

作者简介

　　邓超予，跨界文化名人，音乐人和诗人，土家族。国学大师季羡林和声乐大师金铁霖先生的最小弟子，曾作为首位青年歌唱家和诗人身份登上北大讲坛，出版了诗集和同名音乐专辑《予香袅袅》，被联合国收录到世界经典文学艺术名录，并获中国新诗百年影响力人物奖，诗集和专辑曾作为国礼赠送美国国务卿，诺贝尔奖获得者邓肯·霍尔丹和理查德·罗伯茨爵士，洛克菲勒家族等。曾多次参与世界及国家重大社会活动，获国家级声乐、古典舞、古筝等金奖，担任多个国家及省市文化大使，是活跃在民族声乐一线的杰出少数民族代表。

2015年，举办个人慈善音乐会，募集爱心款物1352万元。2017年戛纳电影节70周年，以中法文化交流使者身份出席并发表万人演讲，以一袭土家族服饰惊艳戛纳红毯，引起世界媒体轰动，她亦诗亦歌，在文坛和歌坛独树一帜，予香芳华，并走出国门将中国文化传播世界… 超予 予你相约

附:作者两首唯美纯净土家族风歌曲《土家妹子》和《跳春光》(描写巴山舞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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