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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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清理照片，翻到一拨端午回家时拍的老房子的照片，想起平日里讷言的老爸那天对旧物件如数家珍般地滔滔不绝，记忆的阐门訇然而开...

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大家庭，家中兄弟姐妹六人，排行老二，家庭的窘境致其只读了四年小学就早早辍学帮衬家里。

我打小的印象就是：父亲温和寡言，从不生气，只是默默埋头做事。

他的好脾气和踏实勤恳为他赢得了众多的好人缘，分田到户之前改组了N次的村委会，他队长的职位一直岿然不动。＂爱队长＂的名号在村里一直至今

从小，父亲就是我们眼里的盖世英雄。

奇怪只读了几年书的他，却写得一手超棒的毛笔字。那时家里的水桶，箩筐，会悉数写上他的大名。

尤其是过年写对联，姐妹几人围着老爸，膜拜地看他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贴春联时，我们会特别地自豪，特别地拽，觉得别人家买的对联怎么看都不及老爸写的好。为此，老三还和别家的小孩干了一架…

有时会想，后来的我们都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或者也因了父亲的潜移默化吧。

那时很多的家庭入不敷出，辍学的司空见惯。分田到户承包责任制后，尤其明显。我们家梯子坎似地四人上学，也是捉襟见肘

熟话说穷则思变。爸妈一合计，除了做好田里的活计，操起旧业起早贪黑地到河里放丝网子捕鱼，而这也成了我们家最灵活却又稳定的一项经济来源。

老爸的聪明在捕鱼上也表现得出类拔萃，让人交口称赞。

那时我会认真地问老爸怎么总是能比别人鱼获多。他不无得意地说：无论做什么要讲究方式方法，要总结，比如时间、地点、天气...要脑子活。

每年冬季老爸和爷爷还会去洞庭湖专渔一两月。头脑灵活的老爸总是较旁人收获更多，期间卖鱼的收入用来维持过年还有开学的各项开支也绰绰有余。

因着老爸业余渔民的这神手艺，我们家吃鱼当小菜，以鱼换肉，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羡煞旁人。

在那个物质还略显匮乏的年代，老爸每次卖鱼回来从镇上带回的鸡蛋糕、猫耳朵、兰花根、雪枣还有花卷、馒头...成了我们当时最期待、显摆的美食。

那时候的夏天也是特别快乐的日子。

最开心的时刻是扯一把堤坡上疯长的狗尾巴草，赤着脚蹦蹦跳跳去田里找他，劳作中的爸爸淹没在半人高的水稻里，远远地只看见头和肩膀在上面来回游走。

打完农药，他会用田坎水将裤脚上的烂泥搓一搓，顺便清下农药桶。最后，把手洗干净，在身上来回擦拭，笑意盈盈地招呼我，大手拉小手回家。

一路上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总是能神奇地把狗尾巴草编织成蜻蜓、蚱蜢、蝈蝈笼……我熠熠的眸子里因之也自然然地盛满了对老爸无限的崇拜。拿着这栩栩如生的特制玩具，在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里，我一脸傲娇地快乐得飞起

那时的夏天特别地燥热，空调在乡里是稀罕物。乡下孩子满额头长痱子如癞蛤蟆、甚至生疱长疖子的随处可见。

老爸每晚都用大门拼成大床，四周用大竹竿固定，绑好帐帏，我们雀跃地睡在这満天星河下的大床上，漫无边际地神侃。漫天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却怎么也数不清。那些于别家孩子蚊叮汗湿的夏夜时光，多年后再忆起依然觉得无比美妙

资水凉风习习，虫鸣啁啾里，我们枕着月光与星星安然入睡，爸妈摇着蒲扇睡在帐外的竹床上，就这样守护着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夏天。

转眼我去了镇上的重点中学。老爸依然话不多，每周都是掐点划着自家的小船送我去河对面的毛角口搭船去学校。

在轮船、汽筏子激起的层层翻转的波浪里，老爸娴熟地操控着小船的起伏。那种＂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沉稳豪气一直定格在我脑海里，让我至今都觉得那一刻的老爸无与伦比地帅气到世间唯一

也是划着自家的这艘小船，老爸从初中一直帮我送粮食直至我考上学校。

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们姐妹几个先后离开父母，考上了学校。

犹记离家那年，长长的站台上，第一次惊觉：当年意气风发神情俊朗的爸爸竟已人过中年，鬓已染霜。

火车开动挥手送别我的霎那，泪崩。始觉：所谓父母子女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对于学习，从记事起，老爸从没对我们说过什么大道理。

可我至今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读书也象一个战场，你们在前方打仗，我们送粮食就犹如后方送炮弹！

相较有些家长对孩子的严厉甚至打骂，我们是野草般地一路疯长。老爸对我们除了鼓励，眼里全是闪亮的欣赏，甚至不吝在人前高调到我们汗颜而浑然不觉。

时光就这么不经意地流淌。

回首，当年那个划着木船的俊朗小爸爸：逗着船上幼小的我，说我是沙罐子船上捡来的，弄得我每次因太调皮被妈妈条刷芽子抽到生疼时倔强地忍泪，满心的委屈里坚信自己是捡来的，发誓长大了要去寻亲生父母...

那个邻里乡亲有求必应，鼎力相助，好评如潮的老爸；那个收留叫化子食宿，最后反被人偷东西依然云淡风轻地开解我们：这是个例，是穷极无法⋯让我们始终相信美好的老爸哟

那个冬日的凌晨三点，我阑尾炎突然发作时，急忙慌地用板车拖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在堤坝上飞奔去医院，顾不上跟不上趟的老妈，到医院时衣裳湿透，急切地忙碌后直到确定我没事了时，抱抱我说咱们回家的温柔老爸，还有那天回家时靠卧板车上的我看到的晨曦里那坚毅的背影，温暖而又安心…

那个春节回家探亲的日子，说到听老妈言及我生儿时死里逃生、哽咽着泪流满面的老爸哦！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他流泪，手足无措里我慌乱而又心疼

某日突然地想起：老爸快八十了。就算他活到九十，我和他的缘分竟然只剩十年！每年回去看他三次，也只有三十次。心，突然就零乱了！

去年老爸因中风症状住院，急赶回探他，一见我只问明天不回去不。缓缓地安抚好他，心情复杂地帮他捏捏手臂陪他到深夜。

回小区时老爸从床上起来坚持要送我，非要进电梯送我下楼。娘阻。进电梯，一人痴，听娘在电梯外言：电梯怎么没动？

我痴那竟然忘了按楼层键了....

电梯里正播放着那首我最喜欢的音乐：昨日重现。我酸酸地听出了异样的感觉

感谢上苍，如今老爸恢复很好，身体硬朗，知足快乐

真希望时光啊你慢些走，老爸也慢点儿老～

真希望一觉醒来，时光倒流，那个抿嘴眯眯笑的俊朗青年逗趣道：妹坨，你是我从砂罐子船上捡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