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短篇小说)

陶 然

<h1>  一大早,我因为要准备给省厅的汇报材料,六点多就到了办公室。</h1><p class="ql-block"><br></p><h1> 自从厂里的原党委办主任几年前调走以后,上面给派了个关系户,女的,说是党委办公室主任。写出的东西狗屁不通,送过来的稿子每次都是推倒重来,还得我这个当厂长的亲自动手,加班加点,赶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来。 </h1><p class="ql-block"><br></p><h1> “ 咚咚咚”,有人敲门。</h1><p class="ql-block"><br></p><h1> “进来!”我不假思索,随口喊到。</h1><p class="ql-block"><br></p><h1> “吱呀”一声, 门开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坐吧,什么事?”</h1><p class="ql-block"><br></p><h1> 我两眼仍紧盯着稿子,头都没抬。</h1><p class="ql-block"><br></p><h1> “老陈,求你来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声腔不对。我这才把双眼从材料上移到他的脸部:“什么事?呀!你怎么来啦?”</h1><p class="ql-block"><br></p><h1> 谁?稀客。</h1><p class="ql-block"><br></p><h1> 他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原党委办的主任,我们厂数得着的笔杆子。唏嘘寒暄,递烟泡茶。他坐在了我的办公桌对面,手里夹着我刚给他点的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两眼贼贼地盯着我,说:“老陈,我走投无路啦,来向你求援。”</h1><p class="ql-block"><br></p><h1> 他姓吉,是个初中老三届。84年自学考试开始后,他用二年时间拿得了国家大专毕业证。他人长得很帅,是那种大姑娘小媳妇见了总要瞄他几眼的角儿。他的文字功底很扎实,在国家、省地报刊杂志发过不少文章。他原是我们厂病毒车间的副主任、党支部书记。</h1><p class="ql-block"><br></p><h1> 在我大学毕业升任厂生产科科长时,他当了党委办主任。他当过兵,77年民政局把他分到了我厂。弄不清,他为什么要调到地方上去,从省厅事业单位跑到县里的那个公司当了一把手。他是87年调走的,屈指算来到今年也五年了。他是搞病毒的,对商业经营来说,一窍不通。鬼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h1><p class="ql-block"><br></p><h1> “老陈,真不行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h1><p class="ql-block"><br></p><h1> “你说咱们这些公司,哪有自有资金?少的可怜,全凭国家的贷款周转。”国家的企业,国家投资,我们挣钱,养活了公司的老小,剩下的全部上缴国家。现在可好,每天的销售收入送到银行,有多少他扣多少,说是还贷款。扣了,还不给你再贷,说让你用自有资金周转,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吗?还让不让人活啦?”</h1><p class="ql-block"><br></p><h1> 他愤愤地扣了一下茶杯盖儿,情绪渐渐地激动起来。</h1><p class="ql-block"><br></p><h1> “你说老陈,我这公司连离退休职工一百三十几号人,上个月的工资都没发,更别说正常经营了。离退休干部就差和我拼命啦。恶性循环,这样下去,企业非塌他娘的不可。我真是揪心哩。企业交到我的手里,我怎么有脸面对县里的父老乡亲哪!我今天找你,就是借钱来了。不是我个人向你借,是企业,企业!你可按银行的利息算我,我不白用你的。”</h1><p class="ql-block"><br></p><h1> “听说保险公司也能贷上款,”趁他吸溜吸溜地喝茶的空档,我赶紧插话提醒他,“你没去跑跑看?”</h1><p class="ql-block"><br></p><h1> “马尾穿豆腐——别提啦。”</h1><p class="ql-block"><br></p><h1> 他又激动起来:</h1><p class="ql-block"><br></p><h1> “去他的,那经理平常喝酒时挺熟,到我找他办正经事,甩都不甩我,就入不了口。” 他越说越激动,眼眶里都湿润润的一汪泪水。</h1><p class="ql-block"><br></p><h1> “我为公家的事,到处低三下四求人。进货为了拖欠货款求人,货卖不出去求人,出去要账求人,为了离退休老同志医药费求人,我不是经理,是孙子!”</h1><p class="ql-block"><br></p><h1> “你准备要多少?”我很同情他,现在的企业领导混成这种状态,也真难为他们了。可我们厂虽然资金宽裕,那也不是我的私有资产呀。再说,他们的企业都这份儿了,借给他,有能力还吗?”</h1><p class="ql-block"><br></p><h1> “十万。”他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h1><p class="ql-block"><br></p><h1> “怎么还?”我把最担心的问题甩给了他。</h1><p class="ql-block"><br></p><h1> “你放心老陈,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给你办手续,以我们公司的商品做抵押。银行不仁,我也不义。以后我坐支销售款,不缴银行啦。有你的十万块钱垫底,我肯定能起死回生。”</h1><p class="ql-block"><br></p><h1> “老吉。”我一字一句对他说:“我只能借给你五万,不要利息。期限六个月,六个月后你一定要把钱打回厂里的账上,千万别让我为难啊!”我看见他眼眶里充满了泪水:“老陈,我跑遍了县城,没借到一分钱,我给你作揖了。”</h1><p class="ql-block"><br></p><h1> 六个月后,五万块钱全打回厂里的帐上。而他,我只是听说下台了,而且是相当的突然。此后,我再没见过他。</h1><p class="ql-block"><br></p><h1> 他从此渺无音讯。有人说,在省城的小商品市场看见过他。他在摆地摊,买些小商品之类的物件。</h1><p class="ql-block"><br></p><h1> 多么好的一位工友。我的同事,你走好。 </h1><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二零一九年九月 于太谷 </span></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