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沟记忆:拾山芋

沭阳都市168商务宾馆

<h3><font color="#010101">每天傍晚回家,我都喜欢带着年幼的孙子和孙女在大街上闲逛,每次逛到怀文小学门口的拐弯处,巷子里就会传来“烤山芋啦”的叫卖声,两个小家伙立即来了精神,眼睛放光,连拖带拽把我拉到摊位旁边。当烤熟的山芋到了他们手里的时候,就会急急忙忙地剥去山芋皮,露出黄亮亮黏丝丝的山芋肉,喜滋滋地吃了起来。而我每每望着孙子们兴高采烈吃山芋的样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童年拾山芋的时光:那是一个贫困潦倒的岁月,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些年,月寒水瘦,寂寥荒芜,每每触碰,便黯然神伤。</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山芋又名红薯、番薯、地瓜等。原产美洲,传说哥伦布将它带到西班牙,然后带到非洲,明朝万历年间传入我国。据记载:明万历二十一年五月下旬,福建长乐人陈振龙到菲律宾吕宋经商,发现当地盛产山芋。当时统治吕宋的西班牙殖民者严禁外传,陈氏冒着生命危险,将山芋装在竹筒内带回中国。几百年来,山芋为贫穷疾苦的中国百姓解决多少荒年的饥饿。人其实和猪是一样的,都属于杂食性动物,凡是可以充饥压饿的东西都敢吃。我因为童年忍饥挨饿怕了,所以,对食物基本没有挑三拣四的习惯,只要吃不死人的东西,我都会吃的,从来不挑食。但是,在走过的大半人生中,我却最讨厌两种东西:一个是酒,另一个就是山芋了。童年夏天的一个午后,我从湖里背着满满地一筐猪草回家,又饥又渴,扔下草筐就往院子里跑,扑到水缸一看,缸里面没有水瓢,而且水也不多了。情急之下,就干脆低头趴在水缸边沿,把嘴贴近水面直接喝,这种操作是我童年时经常干的,轻车熟路。但那天当我低头准备往口中吸水的时候,突然看到水里面游动着许多小虫子,红色的、密密麻麻的,在上下翻跟头。我一阵恶心,马上从水缸里面抬起头来,饥渴难耐地四处找水,嘻,找到了,在锅屋的窗洞里面,有一只二三斤装的塑料桶,满满一桶水碧清见底,我急忙跑过去,拎起来就往嘴里倒,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桶,吧唧一下嘴:卧槽,怎么这么辣?原来是邻居表叔送过来的山芋干烧酒!放下酒桶,我立即晕倒,醒过来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奶奶正抓着一把蓖麻叶子在我肚子上揉搓,村里的赤脚医生兼香头奶奶方大姑,也正在我的床前边唱边跳。从此以后,每当闻到酒的味道我就会头晕,不论是茅台五粮液还是梦六,在我面前就是毒药!</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至于讨厌山芋,那真的是童年时候吃伤了。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因为土地归集体所有,村民劳动出工不出力,粮食亩产也就一二百斤,农民家家缺衣少食。但是因为山芋生长泼皮,只要把山芋种种下去就能长出苗来;只要把山芋苗栽进农田就能托藤长蔓,土里结出的山芋产量又高,便成了农民的主食。清水煮山芋、山芋面烙饼,山芋面窝头,山芋干餷稀饭等等,那些年人们一张开嘴说话老远就是酒糟一般的山芋味儿,吃多了反酸水,犯了胃病就抓一些洗衣服用的碱面唵进嘴里。即使这样,山芋也不是紧饱吃的,秋冬时节还够吃,到了闹春荒时,家家窖子里面的山芋和泥囤子里面的山芋干也吃完了,只能偷吃集体农田种植的、用于沤绿肥的小苕子和树皮度日月了。为了熬过春荒,在每年的秋季集体起山芋时候,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便成群结队,背着筐提着䦆头,满湖遍野地奔跑着拾山芋。</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秋天的清晨冷风扑面,下湖起山芋的人们已经感觉到阵阵凉意,年轻人依然穿着破旧的秋衣,而年龄大一些的已经套上了破棉袄。到了田头,雾气像层薄纱弥漫在大地上,阳光下的山芋陇上藤蔓蔓延,发黄的山芋叶间露珠晶莹剔透。上工的社员到齐后,生产队长大叫驴便沿着地头迈开大步进行分工,岔几步就停下来,在脚下插一根树棍子喊:张三家的任务,然后继续往下分。任务分完,人们就开始割山芋秧子,边割边往山芋沟里面堆放,然后打成捆用板车拉到生产队社场上,那是集体耕牛冬天的饲料。山芋秧子割完后,人们就开始用䦆头刨山芋:把山芋陇扒开,把深埋泥土的山芋扒出地面,然后再一个一个地拾起来堆放在地头,用筐子挑着或板车拉着送到社场上面,半天功夫,社场上面的山芋便成了小山一般,这些,是要根据各家各户的工分进行分配的,也是农民过冬度命的主食。把山芋秧子割了、山芋收到社场的劳动过程,有个专用的名字:起山芋。而我们童年的拾山芋和集体的起山芋是两码事,拾山芋是等到集体山芋收完以后,农田的泥土里面还会留有一些刨坏了的山芋(我们称为山芋半子)、深藏泥土的山芋(我们称为埋头子)和太细小的山芋(我们称为山芋筋),这些才是我们孩子们争抢的对象。</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因为土地是集体所有,因此拾山芋也需要经过生产队长同意才行,那时候队长的同意并不是像皇上说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也不是如今领导批复的“同意”等,也有一个专门的用语:放茬子。当地里的成捆山芋秧子运完,整堆的山芋运走以后,农田四周已经围满的来自本村和外村、甚至外乡外县的拾山芋大军,他们多数是老年人和孩子,每人一手提着筐,一手提着䦆头,跨步弓腰,做出随时准备冲刺的架势,静静等待队长大叫驴的一声喊:放茬子喽!大叫驴话音未落,人们蜂拥上前,年纪大的老人主要拾取地面上面被刨坏而落下的半边山芋或丢弃的山芋筋;年纪小的野心大,撅起屁股拼命在泥土里面刨,刨着跑着,就会发现集体劳动中没有刨干净的整山芋;也有初次拾山芋的孩子,发现一根山芋筋就拼命往下面追着刨,越刨越深,筋也越变越细,最终两手空空。山芋一般不会在深层泥土里面长大的,那里土壤板结,没有营养。到了中午的时候,拾山芋的人们又饿又累,我们就会背着拾来的山芋,来到田头休息一会儿,并拿出几个比较整洁的山芋放在地头水沟里面洗干净,用牙齿一圈一圈地把山芋皮啃下来了扔掉,把雪白的生山芋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两个山芋下肚,又压饿又解渴,这便是拾山芋孩子们的中饭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拾山芋,也就是用䦆头仔细地翻腾集体刨过的山芋地,要寻找到半块山芋,可能要翻开几吨的泥土,因此,拾山芋也是很累的活。夕阳西下,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晚秋的田野是空旷的,空气中也慢慢地有了寒露,在那寒凉的田野里,我们的䦆头下一个希望跟着一个希望,恨不得把泥土翻得更深,翻得更多。在一次接一次的挥动稚嫩手臂中,天也慢慢黑了,该回家了。生产队集体起的山芋叫做“头茬”,放茬以后我们孩子初次抢拾这叫“捞二茬”,过去年代还没有推广水稻种植,秋天的山芋茬到了明年就不能再种植山芋了,套茬山芋容易生虫,只能撂白茬过冬,冬季冻一季,明年春天种植春玉米。因此,在以后寒冷的日子里,每当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还会回来,在冻土里面一遍一遍继续刨,刨出来那些冻得淌水的山芋回去度命,这就叫“捞三茬”或“捞四茬”。</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艰难地把拾到的一筐山芋背回家的时候,夜已深了,父母还没有睡觉,他们正忙着收拾队里分到家的山芋:把生长完好,皮肤干净没有虫斑水眼的山芋放成一堆,在院子里面挖一个山芋窖子,把它们窖进去准备过冬;把一些破皮受损的山芋,连同我拾回家的碎山芋,一个个地用山芋刨子刨成片,放在路边、屋脊上、草垛顶晾晒,这就是山芋干了,这些基本是过年春天的主食。当然,也有一些山芋被切细剁碎,磨成山芋糊糊,用布兜浪出一些山芋粉,这些就是逢冬过节或者家里来亲戚时候的美味佳肴了,而过滤出来的山芋渣会放在屋檐上晒干,做成的山芋渣煎饼是特别难以下咽的,去除了淀粉的山芋渣,比山芋干难吃百倍,现在想起,嘴里都有苦味…………每每想到这些,再看看身边喜滋滋啃着山芋的孙子们,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苦难的童年拾山芋的事情讲给他们听,没有想到这两个孙子听了以后,高兴地手舞足蹈:还是爷爷小时候好,天天都有山芋吃!听听,吃了两天饱饭的孙子们,竟然赞美起那些啃树皮的日子!</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岁月永远年轻,而我们却慢慢老去,多年以后,那些我们经历过的,失去的,逝去的,未曾得到的,所拥有过的,都在我们心中沉淀,把这些放在内心最深处,研磨出一种岁月的冷香,温暖着日月里的过往;但唯有童年的贫穷与饥饿,却如鲠在喉,在心灵的伤口上一点点结痂,一直无法修补。</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