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路(70年,我和祖国的故事)

应想

<h3> 回乡的路</h3><h3><br></h3><h3><br></h3><h3> “母病重速归”一封发自老家的电报,寥寥五个字,使正忙于会务准备的我瞬间陷入坐立不安的境地。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电话联络很不方便,老家若有急事告知在外地的亲人,通常首选电报。我放下手头的一切,立刻向领导请了假,跑到长途汽车站购票。从上饶至老家鄱阳(那时称“波阳”)只有一班客车,当我揉着一夜未能安神的眼睛,坐在摇摇晃晃的客车上发呆时,几颗稀疏的晨星注视着客车不慌不忙地驶离了上饶城。</h3><h3> 那个年代,在外工作的鄱阳游子既盼回家,又怕回家。归乡的路是如此的漫长坎坷,曲曲折折,令人挠头。清一色的砂石路夹杂着大段的红泥路,一路的烟尘滚滚。起先几年从上饶返乡还要绕道德兴而行,山路弯弯,起起落落,满满当当的一车人在座位上时而横向摇摆,时而纵向跳跃,直颠得人腰酸背痛。好些晕车的人一路翻江倒海地呕吐,那种扯肝揪心的难受劲,真让人视乘车为畏途。</h3><h3><br></h3> <h3>我倒不至于晕车,但我确实有些晕头。母亲的身体一向很硬朗,我一个多月前还去过老家,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会突然患上重病?倘若不是母亲病得不轻,家里怎么会来这封电报?家乡人对在外的亲人拍急电,大都是轻描淡写,不会完全实话实说的。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到更为可怕的结果。母亲含辛茹苦守寡养大我们兄妹五人,刚开始过上几天好日子,可千万不要有个三长两短啊......思来想去,越想越感觉不好,越想越觉得母亲这回是凶多吉少。唯愿自己能插上翅膀,即刻飞到家乡,飞到母亲身边。</h3><h3> 已过了午饭时间,客车蹒跚着停在乐平众埠一家脏兮兮的路边店里。我们要在这里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那些脸色煞白的晕车乘客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讨杯开水喝,借此休整片刻。店里那饭菜之粗糙、卫生之恶劣,让人简直无法下咽。精瘦精瘦的驾驶员和白白胖胖的女售票员端坐在旁边的小间里,上了几盘大鱼大肉,还有啤酒、香槟,吃得满嘴流油。显然,把满车的乘客拉到这家路边店用餐,他俩是不需花银子结账的。</h3><h3><br></h3> <h3>  一路上,我忧心忡忡,根本不觉得肚子饿,心急火燎地巴不得客车早点到站。但客车沿途出了好几次故障,要么烧缸了,要么爆胎了,仿佛成心与我作对一般,多次停下来让车降温、换胎。随便一耽搁就是半个多小时。待客车一路颠簸着经鸣山煤矿、过三庙前,望见姚公渡口时,日头已西斜了。</h3><h3> 姚公渡渡轮一幅忙碌景象,傍晚,从南昌、从九江、从上饶等方向来的大大小小的车辆都汇聚在这里,等着轮渡一趟一趟地运到对岸城里去。碰上车多时,候上一、两个小时是常事。这真叫眼睁睁望得见屋顶,却硬生生进不了家门。掌灯时分,客车终于驶进了县汽车站。县城的是到家了,而家在乡下的,这时已无班车班船了,大都需在县城找旅社住下或在亲戚家借宿一晚。晚上,在县城同父异母的哥哥家,得知没听说母亲病重一事,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h3><h3><br></h3> <h3>  老家莲湖是个鄱阳湖滨四面环水的孤岛,不通班车,只有水路与县城相连。几乎每个村都靠大大小小的挂机船作为进城的航船。航船清晨从莲湖四十八岸驶出,上午九、十点钟将进城的人载到,办事会人、采购些物品,下午两点多钟再乘航船返回。我家在茭溪村,航船还不能直接抵达村口,须在三汲坊靠岸,翻过圩堤,换乘更小的挂机船。待小船顺着七拐八弯的港汊到村头靠岸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到家后,见母亲安然无恙,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封恶作剧的假电报,折腾了我整整两天,在路上受尽颠簸不说,关键是让我承受了从未有过的担心与煎熬!经了解,是一名邻村人与我弟弟为琐事打过一架,自认为吃了亏的他想出此阴招报复。“你在外工作的人,不要与人一般见识。”在母亲的劝说下,我勉强原谅了那个邻村人。</h3> <h3>  回乡的路,有时带着几分着急几分无奈,有时带着几分黑色幽默几分喜剧色彩。那时的莲湖岛,只有一条像样一点的砂土路,从四望湖通到乡政府所在地慕礼村。晴天沟沟坎坎,雨天烂泥成潭,乡里只有几辆解放牌和手扶拖拉机,县里的小汽车根本开不进来。有领导和贵客来时,乡里最高礼遇是开上解放牌到四望湖接送。到了八十年代后期,乡里向县里要了些钱,把路修了修、平了平,上面铺上了细细的鹅卵石,小轿车底盘虽低,但也勉强可以行走了。那年我随单位一把手汪迪芳处长回鄱阳检查公安工作,汪处长是从鄱阳常务副县长调任上饶行署公安处处长的,对鄱阳很有感情,也对各乡镇挺熟悉,那次他突然对我说:“小张,明天到你老家莲湖去看看,我在鄱阳工作时去的也很少,听说现在修了砂石路,车可以开到乡里去了。” 我自然喜出望外,那时年轻,虚荣心还是少不了的,这是多好的回家长脸的机会呵!小轿车离开县城,经过双港塔,吭吭哧哧爬过一段饶河圩堤,来到四望湖轮渡口。放眼望去,有水上丝路之称的饶河,在秋阳下闪着碎银般的波光,那高大的轮渡就泊在对岸。可等了好一会儿,对岸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扯开嗓子大喊,依然毫无反应。当天河面上风很大,随行的县公安局领导说怕是开轮渡的司机昨晚喝多了酒,没听到我们的喊叫声。情急之中,我拔出随身携带的六四式手枪,朝天鸣了三枪,以期引起对岸的注意,当然也借此发泄一下不满的情绪。那时枪支管理没如今这么规范,汪处长也只是淡淡的责备了我一句。但轮渡终究是没有离开对岸的意思,我们只得败兴地原路返回县里。事后我才知道,由于汪处长不肯县公安局领导打电话通知乡里,说莲湖一个孤岛,县里又没开会,乡里的领导走不到哪里去。恰巧那几天轮渡出现故障,修船的专家要过两天才来,轮渡师傅们干脆给自己放了假,回家睡大觉去了。汪处长调侃地对我说:“小张,我可是安排了你回家,是你家乡不怎么欢迎你呵,你用枪吓唬也没用。”多么难得的一次“衣锦还乡”的机会,就因为这操蛋的轮渡不合时宜地故障,而彻底泡汤了!汪处长还安慰我:“这说明我们没选对日子,下次挑个黄道吉日去吧!”但人生有不少机缘错过了就错过了,此后汪处长带我来过鄱阳多次,再未得空去过莲湖。</h3> <h3>  那年腊月二十三,尚是单身汉的我请假回老家过春节。我是早晨乘客车离开上饶的,当天下午,鄱阳县公安局来电急告:莲湖乡四望湖水域刚刚发生一起航船翻沉特大事故,船上数十人溺亡!汪处长指派治安科长立即赶赴鄱阳实地了解情况、指导善后处理工作。治安科长上车时,汪处长突然想起什么,对他悄声交待:“小张也是今天回的莲湖,你留点心......弄清小张安全到家后来个电话。”汪处长很清楚我回莲湖唯有坐船这一条路,虽然知道莲湖有很多条船到县城,我不一定就在出事的船上,但一是担心二是着急,他叮嘱治安科长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有所不知的是,我早晨从上饶出发,即便出事的这条船就是我回乡必坐的那班船,当天下午无论如何我是赶不上的,再快我也只能坐次日下午的航船回莲湖。年后回上饶上班,治安科长把这事玩笑般告诉我:“我们生怕在溺亡人员名单中看到你的大名呢。”</h3> <h3>  1998年大洪灾后,莲湖乡移民建镇,宽敞笔直的水泥路贯穿全乡,再后来,横跨饶河的莲湖大桥落成。每年我都驱车回乡几次,从上饶过去也只需三个多小时。走在回乡的路上,想起年轻时探家的种种艰难,恍若隔世。现如今回家乡鄱阳、回莲湖,可谓方便、快捷。水路不说,公路有省道、有国道、有高速,还终结了没有铁路的历史,景德镇机场离鄱阳也在一个小时车程之内。天南海北的鄱阳人不管离家或远或近,都有一条快捷通道直达家门,水陆空都可供选择。毫不夸张地说,远至东北、海南、新疆、西藏,到家都不会超过24小时。由于路途缩短,返乡便捷,在外的游子回家的脚步更勤了,再没有那长路漫漫、风尘仆仆、七转八倒的痛苦折磨了......如今鄱阳所有的航船早已停航,成为上个世纪的一段掌故,成为五六七十年代生人的鄱阳游子的一段记忆。真盼望再有一次乘坐航船回莲湖的机会,听听突突的挂机声,坐坐油毛毡布蒙起的窄小船舱,在船上看丰茂的水草于碧波中摇曳,看鸬鹚叼着尾巴仍在抖动的鲤鱼从水里钻出......</h3><h3></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