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街上一弄堂

江泛

西市街上一弄堂

文：江泛

一种感觉，一份记忆，一份念想······

西市街是金华著名的商业老街，南北向，北面顶到老县委大院的门口，南面，直通马门头，全长也就200来米。文革期间，曾经一度改名“红卫路”。街上有金华糖烟酒公司、九德堂、金城冷饮室、公盛酱园、祝裕隆布店、百货公司、钟表店、庆泰文具店、邮电局、清香楼、五交化等店。金华人买东西，都喜欢到西市街上买，西市街，就像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海的南京路，每天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本文，我要写的是西市街上一弄堂。这条弄堂，伴随着我们青葱岁月的成长。

在邮电局大门的隔壁，有一条不长的弄堂，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弄堂口有一个修理钢笔电筒的小摊，摊主是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老男人，小孩子们背地里都叫他四只眼。他似乎没有休息日，不管风吹雨打都会看到他出来摆摊，生意不好的时候，他会与弄堂里的人走象棋，当我们听到“将”“将”而不断提高嗓门的时候，一定是他快要赢了。弄堂快走到头的时候，要爬一个十三阶的石头台阶，然后，往右一拐，又是一条更细的弄堂，远远望去，好像是断头了，其实，走到头还可以再往右拐，然后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地忽然开阔了起来。这里，有一口水井，很深，水很清，冬暖夏凉，吊水的时候常常要备很长的井绳，住在井头沿的人家，基本上就喝这里的井水。

井头沿有个叫老虎的青年，他比我们年长几岁。他游泳游得非常快，据说，得过省城少年比赛的亚军。老虎练得一身肌肉，我们这些瘦骨嶙峋的小子就喜欢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后面混。夏天的时候，他会带着我们去婺江里游泳，有时还会带着我们去对岸的沙滩上练一下摔跤。说带，有些不准确，说我们自己主动跟着他后面更为准确。每当我们游泳回来，食欲就会大开，不管吃什么都感觉好吃。记得，那时候夏天晚饭常吃稀饭，最喜欢的菜是公盛酱园里的十锦菜和酱瓜。老虎有许多朋友，都是肌肉男，他们一起过来找老虎的时候，经常会用低沉的嗓音唱一些外国民歌。当我们看着他们招摇过市的时候，我们也会开始效仿，比如，流浪者电影中的拉兹之歌。那阵子，我们疯狂寻找《外国民歌201首》的手抄本。

老虎喜欢体育，所交的朋友也都是玩铁的，有时候在灯光球场练，有时候在某个朋友家练，哑铃，杠铃，拳击，摔跤等，过大的体能消耗，经常迫使他们半夜去婺江里抓鱼，补充营养。有时，乡下的朋友给他们送来一条土狗，他们就会叫上我们一起享用。井头沿有一姓程的人家，兄弟姐妹很多，父亲叫程德霖，在百货站工作，每天下班回来，经常会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他是我们弄堂里最有威望的人，程德霖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妈，七十年代市面上流行的确凉，他就给老妈穿上了这种时髦的衣服。他的孝是弄堂里最有名的。程德霖有两个儿子，程典新和程典阳，从不惹事，走军棋，下象棋总能出其不意，印象中，他们兄弟俩脑子都比较好用。

我们家就住在十三个台阶上去后的左手边，门牌上写着红卫路150弄5号，我们的院子有一个天井，天井里有一口大鱼缸，还有一棵硕大的碧桃花，夏季的时候花开的很旺很艳。一直将花探出墙垣外的陈家。陈家的主人叫陈冬辉，对国学有着很深的造诣，他还是汉语字典的编委，在我们的眼里十分了不得。我们的院子居住着三户人家，每家基本上就是一间主房，厨房是塔在屋檐下的。我家右边是朱老师家，左边隔壁是孙老师家，孙老师有五个子女，其中老四与我年龄相仿，大家都叫他小里。因此，我们成为了那个时期最好的玩伴。十三个台阶上去，朝前，还有一个大门，里面住着钱氏人家和邱家。邱家老二，也与我们的年龄相仿，我们也就在那个年代里结下了最为纯朴的友谊。

经常和我一起玩的有小民，小里几个，都进入了喉咙变声的时期。最先对情事开窍的是小民，我们发现他去食品厂做临时工的时候，口袋里会装着一把小梳子，有空就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有一天，他吃完晚饭，约我们几个去广场上玩，他还从父亲的香烟盒里顺了几支烟出来。一到广场，就掏出香烟，每人分了一支，火柴一划，我们几个头就凑了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小民兴奋地告诉我们说，他发现了厂里有个叫小花的漂亮姑娘，皮肤很白，看她不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在笑的。我们几个听了小民的描述，就开始想象，眼睛会笑是个什么样子，可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不知所然。小民说，还是你们一起来厂里看看就明白了。

我们几个骑自行车到河盘桥食品厂，小民安排的很周到，除了食堂里的好菜之外，还开了好几听回锅肉罐头。我们在他工作的仓库摊开牛皮纸，边吃边看那位美女。果然，那女子除了皮肤白净，眼睛灵动之外，我们还发现了她那迷人的胸部。我们很想邀请她过来与我们一道吃饭，可是我们谁都不敢开口。只是偷偷瞥上几眼。回来后，我们都夸小民有眼光，看上了这么一位清纯少女。之后的一些天里，我们碰到小民就会追问，怎么样了，有没有进展？小民说，没有，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里的父亲是食品厂管生产的领导，食品加工季节性很强，不断会招季节工，这个时期正是食品厂生产桔子罐头的季节，我也被招进了食品厂里去打工。那时候，待业青年很多，工厂招工的指标又很少，在没有分配工作之前，都会找份临时工过渡。食品厂一般是首选。我去食品厂打工，为的是看那诸如小花那样的美丽姑娘。

终于来机会了，我所在的桔子车间大约有100多号人，分十多个工台。每个工台有十多个年轻人围桌剥桔子，我被安排在9号工台。我们这个台，和其它工台相似，也是女多男少，我们把烫过的桔子把它瓣开，然后装到一个盘子里，有人会不断的收走。我们这个台，有一个眼睛大大的美女，脸色红润，胸部丰满，她叫小英，和小民说的那个美女，又是另一种类型，我越看越喜欢。有一天，上中班，正是吃夜餐的时候，我就在食堂里和她打招呼，下班后，我们一起回去？她说，好的。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那天下班回家，我们选了老铁路的那条线，走在枕木上，我一边唱歌一边讲笑话故事，她不断发出“嗤嗤”的笑声，我感觉到了我们彼此的快乐和惬意。小英家住四牌楼，休息日的傍晚，我想约她出去玩。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没有BB机，更没有如今的手机了，到了她门口也不敢登门，我只能在她们家附近不断地徘徊，直到引起她的注意，我才迅速离开，这个时候，她会走出来，慢慢跟在我的后面，就像电影中的地下工作者。当然，她们家里谁也不清楚她去干什么了。我们渴望在一起，但都怕被父母发现挨骂，毕竟我们都才十七、八岁。这段恋情很快夭折了，随着食品厂季节工的结束，我们也基本结束了。在以后长达几十年的岁月中，我们好像始终没再见过面，但她像一个梦，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小里有个大姐，叫陈武，每天下班回家，总是拿一本厚厚的书坐到院子里看，有时她还用一支笔在一摞白纸上面写着什么。有一天，她还没有下班回家，我就和小里去找出她压在枕头底下的白纸，一看，原来在写小说。于是，我们对她肃然起敬了。觉得我们每天走军棋，下象棋，追女孩，整天无所事事，不仅荒诞也十分无聊。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要向大姐学习。小民开始复习高考了，小里开始学画画摄影了，老虎开始参加举重和摔跤比赛了，程典新程典阳都在复习准备迎接高考。好像我们的胡同一夜之间风水变好了，每个人都在奋发学习。

······

四十多年过去了，回想以前我们生活过的胡同，如今早已不复存在。那时候的小伙伴如今也都在各自的城市发挥着自己的事业。小里的姐姐陈武后出版了小说《动乱年代的插曲》，小里，陈壮道成了金华著名的摄影师，程典新成了宁波某医院的专家名医，程典阳成了大连某铁道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小民，大学毕业后，又去日本，后成为浙江省经济智囊，现定居杭州，老虎，周武忠，则终身以体育为事业，后培养了女子摔跤的世界冠军及许多体育健儿。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投身于传统文化之中，先后出版了《道与艺术》、《道与生态家居》、《道与养生保健》、《道与企业管理》、《四季饮食养生保健》上下卷、《好赌的中国人》、《房地产风水禁忌》等著作。

想起金华西市街上曾经的胡同，晚上邻居家传来的悠扬吉他声，想起小码头熙熙攘攘繁荣的景象，灯光球场篮球比赛的喝彩，半夜饥饿约女朋友去吃一碗清波门范记鲜美的小馄饨……脑海中就会出现几把坐下便吱吱作响的残破竹椅，温情而疼痛。这是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来自金华小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