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人的复国梦

戴奇林

        

        9月19日,芬兰航空的空客A330-300大型客机，缓缓降落在波兰首都华沙的肖邦国际机场。飞机还在滑行，从窗口我用手机拍下壮观的黄昏景象。走出机场，我们登上大巴，去往酒店。一路上看着这座美丽而宁静的城市，开始了我的东欧之旅。

        因为倒时差，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在酒店前拍下华沙的朝霞。来波兰以前，大多数人对波兰的认识，停留在这样几个关键词上。1939年9月1日德国闪击波兰，二战开始。奥斯维辛集中营，苦难的犹太人。1989年波兰的团结工会获得大选，电工瓦文萨当选总统，东欧剧变开始。日心学说的创始人哥白尼、世界著名音乐家肖邦、第一个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居里夫人是波兰人，华沙古城是二战后重建的古城。其他的好像就不太熟悉了。

        既然来了，就好好感受一下这个传说中的波兰。在了解一些波兰的历史之后，我马上想到中国的一个成语：一波三折。这个曾经的欧洲第一大国，却有三次被瓜分的悲惨历史。苦命的波兰人，一个复国梦做了那么多年。

        波兰最辉煌的记忆：曾经的欧洲第一大国波兰立陶宛王国。1386年，立陶宛大公国君主迎娶波兰公主，她是波兰王位唯一继承人，立陶宛君主相当于迎娶一位女王，波兰王国与立陶宛公国结为联邦，开启波兰立陶宛王国的辉煌序幕。

        那时波兰人牛气冲天，拥有盛极一时的波兰骑兵。这些波兰骑兵披上盔甲，插上羽翼，名为翼骑兵，所向披靡。曾先后击败瑞典骑兵和俄罗斯哥萨克骑兵，德国、土耳其、俄罗斯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有这样强大的武力，波兰四面扩张，在公元1618年左右达到极盛。现在的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当时都在波兰的版图之内。17世纪上半叶波兰领土面积曾高达115万平方公里，一跃成为欧洲领土最大、人口最多的第一大国。势如破竹的波兰翼骑兵一路横扫俄罗斯国土，占领并统治莫斯科长达两年之久。你可以想象这些波兰翼骑兵是如何蹂躏当时善良的俄罗斯人民的，这些悲惨的历史画面，当然会作为俄罗斯人的民族记忆保留下来。波兰人持续向外武力扩张的过程中，在周边那些被征服的国家和民族中播下很多仇恨的种子。

        令波兰人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们在那么早就创造的民主和自由让强大的波兰走向衰落。当时波兰实行“自由选王制”，民主到国王由议会选举产生，自由到外国人有资格竞选。致使波兰王位频繁更迭，1572—1795年共有11位国王，其中有7名外国人。他们在议会中实行“自由否决权”制度，议会决议只要有一人反对便不能通过。使波兰无法实行有效统治，从17世纪中叶起约100年间召开的55次议会上，有48次未作出任何决议。政局混乱使的波兰国力逐步走向衰弱，成为强邻争夺的对象。

        1744年1月，在白雪皑皑的波兰大地上，一架四轮马车奋力向前跑着，车上坐着来自德国15岁的索菲亚公主和母亲，她们收到了来自圣彼得堡的信使带来的俄罗斯伊丽莎白女皇的信，邀请索菲亚公主和母亲前往俄罗斯做客，同时带来一张一万卢布的支票，作为母女俩人在路上的开销。她们就这样从波兰过境前往俄罗斯的圣彼得堡。

        伊丽莎白女皇是为她的侄子彼得大公找一位合适的妻子。彼得是俄国彼得大帝的外孙，彼得是索菲亚公主的远房表哥，也是在德国长大的，已被他的姨妈伊丽莎白女皇选中，成为俄罗斯皇位继承人。

        波兰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从波兰过境前往俄罗斯的德国小公主，在她33岁时发动不流血政变，推翻了彼得三世，登基称帝，成为俄罗斯帝国的第八位皇帝叶卡捷琳娜二世，也是俄国第四位女皇。随后她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如何富国强兵上，这位德国小公主的兴趣不在绣花而在领土上，俄国立即进入在欧洲的大扩张时代。她成为改变波兰命运的人。

        1763年10月，波兰国王奥古斯都三世病故，俄罗斯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迫使波兰议会选举亲俄贵族S·A·波尼亚托夫斯基为新国王，加紧控制波兰。

        俄国通过1768-1774年的俄土战争，俄国击败土耳其帝国，吞并了克里米亚汗国，俄国获得了比北方出海口更为重要的黑海出海口。

1772年至1795年，沙俄、普鲁士、奥地利三国共同出兵，三次瓜分波兰立陶宛王国。波兰七十余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俄国分得四十六万多平方公里，占比约62%，成为最大赢家。这是波兰第一次被瓜分，这个曾经欧洲最大的国家，就这样消亡了。

        在俄罗斯历史上只有两人被称为大帝。一个是彼得大帝，一个是叶卡捷琳娜大帝。在她执政的34年中，俄罗斯帝国的人口从1900万人增长到了3600万，她征服的疆土超过了彼得大帝征服的全部疆域。

        她统领的军队人数从16.2万人增长到了31.2万人。当时欧洲各国的使者都在俄国的皇宫里紧张而密切的关注着这位女皇的动向。没有叶卡捷琳娜女皇的知晓，欧洲没有一门大炮敢擅自开火。

        在叶卡捷琳娜大帝最得意的时候，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两手空空没带任何嫁妆来到这个国家的。而此时，她环顾欧洲，说了一段比男人更霸气的话：我两手空空，来到俄国，现在我终于给俄国带了我的嫁妆，就是克里米亚和波兰。如果让我活二百岁，我将征服整个欧洲，使俄国变成一个有六个京城的大帝国！”

        在这个女沙皇辉煌的霸业中，输得最惨的就是亡国的波兰，波兰在世界地图上消失了。从此，第一次尝到亡国之痛的波兰人，开始了他们艰难的复国梦。

        公元1809年，拿破仑击败普鲁士后在波兰中部建立了附属国：华沙大公国。这是波兰亡国后第一次复国，虽然是借助拿破仑的力量实现的，也算是复国了。但随着拿破仑入侵俄国的失败，普鲁士和俄国迅速重新瓜分了波兰，西部归普鲁士，东部归俄国。这是波兰第二次被瓜分，这个国家再次从世界版图上消失。苦命的波兰人再次做起复国梦，每一个波兰人都为复国拼尽自己的力量。

        波兰天才音乐家肖邦生在这样的亡国时期，也只能流亡巴黎。39岁客死巴黎时，也只能在棺木上洒一杯波兰国土，让他姐姐把心脏带回波兰。

（这是安放肖邦心脏的圣十字教堂。）

（肖邦的心脏就安放在教堂内的这个柱子里。）

        生于被俄国统治的亡国时期的波兰天才少女居里夫人，因为俄国统治者不允许女人读大学，她也只有前往巴黎大学求学，成就她的科学梦想。

       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夫妇在萨拉热窝视察时，被一名塞尔维亚青年枪杀，第一世界大战爆发。参加大战的列强都想以帮助波兰复国为由拉拢波兰人加入自己的军队。11月，德国政府许诺建立“独立的波兰国家”，12月底，德、奥成立了“波兰临时国务会议”，并开始在波兰征兵，社会党人毕苏斯基被任命为临时国务会议的军政部长。到1917年，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新生的苏维埃政权退出了战争，在1918年8月29日，苏俄政府颁布法令，宣布废除沙俄与普、奥签订的关于瓜分波兰的一切条约，承认波兰人民享有独立和统一的权利。

        亡国一百多年的波兰人终于看到了复国的希望。1918年底，一战接近尾声，奥匈帝国和德国战败了，苏俄政府废除了以前瓜分波兰的条约，协约国中的英法也希望波兰独立，成为阻挡苏联西进的障碍。波兰复国的条件成熟了。（这是波兰国父毕苏斯基雕像）

        就在这一关键时刻，一位来自欧洲最著名的钢琴家帕德雷夫斯基，在美国作巡回表演，他应邀去白宫给美国总统威尔逊演奏钢琴。还没开始演奏，他就先哭上了。威尔逊一看大师居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痛哭流涕，一问才知道大师是波兰人。大师在美国每一场表演时，只要有机会，他就要宣传波兰复国的想法。他当然知道最能帮他的是美国总统。他给威尔逊递上了请愿书，希望他能够帮助波兰重新建国。    

        果然，在参加巴黎和会期间，威尔逊把波兰复国提到了和约当中。作为一个主导欧洲走势的大国，其他国家自然是不敢反对的。

       就这样，在1918年11月，自1795年波兰被瓜分灭亡以来，在亡国123年后，波兰奇迹般的复国了，成立了波兰第二共和国。11月18日，毕苏斯基在华沙组成联合政府，他成为波兰共和国的国家元首。而这位“祖国第一、艺术第二”的钢琴家当任波兰首任总理兼外交部长。

        从曾经的欧洲第一大国到亡国123年，这种民族之痛在波兰人心中压抑得太久了，一旦复国，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波兰人希望恢复到被瓜分之前的大国！

       在西边波兰从战败德国割走一大片国土，即德国本土与东普鲁士之间的但泽走廊，让德国从地图上看是一大一小两块被割裂的区域。希特勒上台之后拒不承认《凡尔赛合约》的内容，先后数次向波兰索要但泽走廊，都遭到波兰政府的严词拒绝。这是不是后来二战德国首先闪击波兰的理由呢？

       在东边波兰向刚成立的苏联要回以前的领土，波兰要求国境线应该在“寇松线”以东150公里，包括了几乎所有的白俄罗斯和乌克兰西部地区。斯大林当然不同意，于是波兰就在苏联最为虚弱的时候开打。一直打了2年，被苏联红军推进到华沙城下，最终波兰人集中全部力量在华沙城下击败了苏联红军。至此，两家都没有力量继续战争，最终在英国的斡旋之下，签订了《里加条约》，其中寇松线以东的乌克兰西部地区，大约13.5万平方公里被割让给波兰。13万苏军被俘，其中4万多死在波兰。苏联当时急于结束战争，有仇必报的斯大林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

        你了解这段历史之后，就不难理解，波兰为什么会被第三次瓜分。1939年9月1日，德国是在与苏联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后一星期从西边闪击波兰，二战爆发。而80万苏军则在9月17日从东边攻入波兰，9月18日德军与苏军在波兰境内的易北河会师，波兰正式宣告灭亡。10月初，在损失 6.5 万名军人和数千平民后，波兰军队投降。波兰第三次被德国和苏联瓜分。 

        有25万波兰人被苏军俘虏，这次轮到苏联人复仇了。斯大林下令将其中的军官、设计师、教授、律师等2.2万波兰精英全部秘密枪杀于卡廷森林，深埋并种上树，让其神秘消失。其他普通士兵放回波兰。这就是著名的卡廷惨案。

        这时波兰政府认为亡国不可避免，因此启动了紧急状态法案，成立了流亡政府，先在巴黎办公，后来又搬到了昂热。法国战役开始后，法军溃败，波兰流亡政府又搬到了伦敦。

       当波兰两边的强国苏德军队在波兰领土上握手会师时，波兰作为一个国家，第三次在世界地图上消失了。

        在德军入侵苏联后，波兰人在德国残酷的统治下，过着非常悲惨的生活，有关那一段波兰人历史的书、照片和影视作品，真是惨不忍睹。奥斯维辛集中营堪称人间地狱。为了摧毁波兰人的抵抗决心，德军将波兰最古老的雅盖隆大学的全体教师枪杀。

       好不容易等到战局发生变化，盟军在诺曼底登陆，苏军已反击到了波兰境内。在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为了不让波兰在苏军解放下获得独立，指示“国内军”发动华沙起义，希望胜利后以东道主的身份在华沙迎接苏联红军。

        可是苦命的波兰人当时参加起义的军队武器落后，坚持63天后向德军投降。希特勒得到华沙起义的消息后发布了一道命令：“不留一个活口，严禁携带俘虏。华沙必须夷为平地，在整个欧洲杀一儆百”。华沙城惨遭屠城，25万波兰人被杀，美丽的华沙古城被德军夷为平地。

        你可以想象当时波兰人内心那种巨大的恐怖和悲情的绝望，悲惨到什么地步。

　　世界上所有的美人鱼中，只有华沙的美人鱼是手持盾牌和弯刀，表现波兰人不屈和倔强的民族性格。

        由于波兰流亡政府对苏联的敌视，苏联人也适时地成立了在苏联控制下的波兰社会工人党，不准备再接受远在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作为谈判的主体，而这个波兰社会工人党组织的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很快就与苏联达成了一系列边界协议，此时波兰就存在了两个政府。

1945年1月，苏联击败了在波兰的德军，占领了波兰全部地区。

        波兰是苏军解放的，而且扶持了一个苏联控制的政府，波兰流亡政府就失去了话语权。苏军正以势如破竹的态势逼近德国首都柏林。1945年2月4日至2月11日之间，在雅尔塔会议上，苏联强硬的要求美英承认苏联占领的波兰土地，美英为了拉拢苏联，所以同意了苏联的要求，将波兰东部的1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让给了苏联。为了补偿波兰，美苏英同意将德国东部的10.3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给波兰。就这样，波兰的国土向西移动了200公里。

         虽然苏联解放了波兰，但从反法西斯道义上讲，苏联完全占有波兰领土是说不过去的。但是，拿破伦和希特勒这两次入侵俄国都是以波兰为桥头堡的，因此苏联一定要牢牢控制波兰，让其成为以后英美及欧洲向东扩张的缓冲地带。1952年，宣布成立波兰人民共和国，贝鲁特当选为国家领导人，开始了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建设。二战后英国不再承认波兰流亡政府，他们只好搬出波兰大使馆，搬到私人住宅中苦苦支撑。

        因此，波兰的共产党执政和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是苏联强加于波兰的。加上波兰人长期对苏俄多次瓜分波兰的民族仇恨和反叛心理，这样的国家和人民能发展好吗？在苏联强力压制下，波兰人的复国梦一天也没有停止。所以，1989年波兰的团结工会获得大选，电工出生的瓦文萨当选总统。波兰流亡政府最后一任总统雷沙尔德·卡丘罗夫斯基亲返华沙，将波兰共和国全部法统象征（总统旗帜、国玺、总统印信、总统绶带、1935年宪法之正本）交给了新政府。1992年波兰新政府宣布承认流亡政府所颁发的所有勋章。在外人看来是东欧剧变，而波兰人看来是第三次复国。

        1990年12月22日，莱赫·瓦文萨从旅居英国的波兰流亡政府最后一位“总统”卡乔罗夫斯基手中接过了波兰第一共和国的大旗，成为波兰历史上第一位由全民选举产生的总统。流亡政府坚持了50年的“复国”理想最终得以实现，从而结束了流亡状态，宣告解散。

        在从波兰去往捷克的路上，我回顾在波兰的所见所闻，为波兰惨痛的历史所震撼，也让人沉思。这与波兰的地理位置有极大的关系：波兰地处德国和俄罗斯的中间。有人戏称波兰是欧洲的垫脚布，汉斯（德国）和伊万（俄国）出门都会踩上一脚。也与波兰人的民族性格有很大的关系，在失败的逆境中悲情而失望，在暂时的顺境中得势不饶人。置身险境，却四面树敌，二战前波兰几乎把周边邻国全得罪了。波兰历史中，有太多的教训值得总结。

        由此我联想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在五千年的文明史中，中华民族先辈们总结了太多的经验留给后代，确保后人有足够的智慧来应对各种危机。中国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忧患意识，中国有和为贵的价值观，中国有由悲而愤、自强不息的民族气节，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彻底失望。中华民族同样历经磨难，但在很长的历史中曾经是世界第一。现在要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同样需要中华智慧和中国力量，靠脚踏实地的努力和真实的实力去实现，而不寄希望于别人的施舍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波兰一行，所见所闻所摄所感，收获多多，暂且记之。唯苦命波兰人悲情的复国梦挥之不去，足以警示世人。旅途急就，各位看官请谅！

摄影：戴奇林

文字：戴奇林

如果你对波兰历史感兴趣，可以读一读我的另一个美篇：悲情倔强的华沙

戴奇林：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常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诗刊》、《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三百多篇，出版诗集《想念家园》获丁玲文学奖。教育专著《好父母是学出来的》新华社出版社出版，入选《父母必读的50本书》。《成长可以很快乐》新华社出版社出版，获中国教育学会家庭教育专业委员会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