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再考《过西河场》之熙攘喧嚣古商路 最是烟火朝阳店

其实我是演员

成都府东边的芳郊乡野，龙泉山西麓脚下，绵延东山的花草林木之间，五尺宽的石板小道一直往东，沿山而上在葱茏草木掩映中的小道看不到尽头，只有隐约而有节奏的马蹄声和驼铃声传来，一块一块的青石板上满是被驮马踩得积着一洼一洼清水的蹄凼和鸡公车碾压的车轮道。紧临石板路的是一排土墙灰瓦的大瓦房，房前是一片空地，右边是一口按着木轱辘的水井，还滴答着井水的水桶晃晃悠悠的反射着水光。左边空地上竖着几根拴马桩，背后是一排马厩，马槽里堆着挂着稀许瘪谷壳的稻草，驮马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口中的美味，它的主人这趟应该颇有斩获，所以给他点了上等饵料作为此趟辛苦的犒劳。马厩的顶上树着一根高五丈的大桅杆，一张三角形红色幌子上写着三个大大的黄字“朝阳店”。朝阳店是分布在天府之国最为广泛的底层群众聚集交流的场所，也是乡野间最有烟火气的地方，她在巴蜀人民的日常生活扮演着重要角色，或是路乏人困的贩夫走卒短暂休憩之寓，或零售零购的山乡之民杂货之铺，或耕读之余喝茶打牌的休闲之所，或三教九流口喧耳闻的信息交流之地，或袍哥讲忠义开山堂的收徒公口，或猜风戏解听卖艺行骗之所，鱼龙混杂、喧嚣尘上。幺店子还称作腰店子或妖店子。腰店之称，或因其小巧而富有活力的缘故，形象生动、栩栩如生，承担起了社会新陈代谢的重要作用，生动的刻画出了腰店的作用和功能。另一妖店之称，应该是时常有三教九流来聚集、 五湖四海信息来报道、国家大事和市井琐事相汇聚、各色人和各路话相碰撞，多有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妖言惑众之情况每天都在发生，并当引发妖言、传出怪事、生出事端。朝阳店引发的蝴蝶效应造出了好多惊世骇俗的事端，只有在滚滚的历史脉络中去慢慢找寻。

日出东山映彩霞、凤栖山麓鸣朝阳

朝阳店东西位于西河场和镇子场之间，南北位于黄土场和平安场之间，可以连接四方东山客家乡场重要交通口。据说之所以称为朝阳店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这个位置刚好处于龙泉山脚下，当太阳从龙泉山冉冉升起的时候刚好是卯时，正是住店客人吃完早饭、捆好货物、结完店钱准备上路的时候，所以客人一出店，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山顶上的朝阳，提示大家应该赶路了，比西洋表还准，意为朝阳翻过龙泉上最早照耀到的地方，故过往路人称之为朝阳店。另一种说法是一个曾走蜀身毒道南去印度取经的和尚到此处歇 脚讨一碗茶喝，当他喝完深井水泡的茶水后，起身欲走时， 感觉神清气爽、为风扑面，顿觉此地正东正西、坐北朝南、上风上水，实乃风水宝地，登高一望仿佛一只抱翅而卧的凤凰栖居于此，和尚在路口种上一棵梧桐，口里年年有词：“凤凰鸣兮，于彼高岗，梧桐生兮，于彼朝阳”，后人取其“龙泉山下、凤鸣朝阳”之意而得名。此时，彼时老和尚种下的梧桐早已无了影踪，唯有朝阳之名一直流传沿用至今。

朝阳店是一溜土黄色的土墙房，前面一排是夯土墙小青瓦，后一排是土砖茅草顶，明显有后建和先修的区别。巫氏族人康熙年间，随移民潮来到龙泉山脚下，先在一家刘氏远亲家借宿和佃种土地，几年来也慢慢有了稀许积蓄，加之人口增加，逐渐萌生了占地修房的想法，请风水先生用罗盘定过宅基地后，便开始了修房的准备，先修六间土砖草房。趁打完谷子后雨水渐少之际，选一块上好的谷田，放干水，选出石块等杂物后晾晒半个月，雇一头耕牛拖一块石碾反复碾压，每碾压一次后沉降两三天后再碾压一次，如此反复大概一月的时间，田底的地块碾压紧实后就可以去敲砖了。敲砖是非常考手艺和讲究配合的，大概需要五六个人同时来完成这道工序，先由师傅取线描好砖块的大小，持刀敲砖的是师傅，砖刀大概砖的大小，生铁打造，薄且有刀刃，后端是一个立式的把手，把手一端套着麻绳，麻绳由前方的四五个人共同操作，持刀师傅双手紧握砖刀对画好线地块，一声“起”，四五个人同时用力拉，当砖刀走到砖块长度末端的位置后，师傅手腕一翻，一块方方正正、厚薄均匀，长短整齐的砖就起好了，师傅把砖堆着旁边，一块一块码起来，在凉棚下逐渐阴干。这样的砖大概长 45公分、宽 30公分、厚 20公分左右，一块重约 20斤。待砖做好后，就可以在挖好基脚的宅基地上垒砖砌墙了。垒砖要用练好的子泥作为粘合剂，砖要按三顺一丁法砌，保证每块砖受力均匀。用山上的整木架好梁，用本地的竹子加好椽子， 蔑条编好竹靶子，用谷草做底草，用麦草或山草作面草，这样茅草顶就铺好了。这样的土砖房，墙体能用上百年而不朽，茅草顶也能用上一二十 年。请木匠打几套门窗，刷上桐油，新家就基本定型了。

后来，巫家逐渐富裕起来，就在草屋的外面加盖了一排小青瓦房。这次墙是用的夯土墙，取上好的耕作土，去除石块杂质，加水醒土，水必须刚刚好，太干墙体粘合力不够， 太稀又无法成型。把两块长约 3 米，宽约 50 公分，厚约 5 公分的木板用穿梢固定在一起形成一个合子，将醒好的土倒进去，两个人站在木盒子上从两头往中间用一头圆形一头方形的木质夯锤反复夯锤，把墙体夯紧锤实，每砌二十公分高度就要填上新鲜的蔑条，然后再夯土，这叫给墙加筋，增加墙体的韧性，防止墙体开裂。如此往复，从下往上，到高处还需竹子搭架。房梁和椽子全是用龙泉山上的圆木，从碳罐窑买来烧制好的青瓦盖上，一栋漂亮的小青瓦房就应运而生了。从此，朝阳店就有了还算漂亮宽敞的店面了。

开肆建店创家业 本分经营美名扬

朝阳店店不大但也不小，前面是铺后面是店，自然比乡场的店要小，比起西河场的文昌店，长盛店店面大小和内外装饰、桌椅板凳等比起来是要稍逊一些，但确也比乡野的幺店子要大，换成现在应该也算“乡野CBD商贸综合体”，融合了商店、饭店、旅店功能于一体，过往客商可打尖歇脚、泡茶解渴， 可喝酒吃饭、交朋结友，可过夜住宿、饮马喂骡。这是家典型的夫妻店，男人是采购、后厨加幺师，女人是账房、库房加跑堂、大儿子在是帮厨和店小二，小儿子还在西河场私塾读书，一家人把一家店经营的仅仅有条。老板姓巫，继承了祖上的房产和家业，从清末明初迁来此地，祖上就凭借多年打拼和积累，安了家立了业。朝阳店有茶铺一大通间且作为店的大堂，有十来张四方黑漆木桌，皆配的是竹背椅，黄色的椅子已在经年累月的汗水和油脂的侵染下，灼灼发光、光滑异常。茶具都是盖碗茶， 茶童提着长嘴铜壶掺茶续水。中间是个柜台，老板娘守在哪里，随时招呼客人和听客人的使唤，柜台后面是个大柜子， 摆着几罐烧酒，有附近烧酒堰的包谷烧、有西江边上的西江醇，还有洛带巫家的水井坊，不管是下力人混口解乏抑或是有钱人温酒怡情，都有得选择。柜台上还摆着本地的一些特色小食，如十字街火神庙的古花生 、和尚碑的酿米酒、吊钟寺的豆腐乳、坛罐窑的辣椒酱和双灵观的大头菜，不仅可以当场点来堂吃，还可以购买带走。从柜台后面进去是一个三米见方的小天井，北面和东西面的房间就是旅店了，北面是一个大通间，里面是一张大通铺，一般住的都是过往的贩夫走卒，价格也相当便宜；东西各两间，是单独的房间，投宿的是过往的商家或夫妻。东面走廊出去 还有一个小偏房 ，便是茅房了。西面走廊出去，有一个偏房就是后厨了。

别看朝阳店小，但有几样吃食在这商路上还颇有名气。其中一道是：烧卤鹅。是巫氏族人利用先祖从广东带来的卤料秘方，结合川人口味，加入了四川的花椒、辣椒，八角、三奈改良后的一道卤菜，鹅选用了本地青草饲养一百天以上的大肥鹅，肉质嫩肥，通过杀洗干净、腌拌入味、晾晒去水、过油定型、卤煮、浸泡。客人点食时，可一只可半只，斩件即食，不油不腻、不财不耙、也可荷叶打包带走。

还有一道介于炒、蒸、煮之间的一道菜：肥肠羹。每逢西河场、镇子场、黄土场、平安场赶集过场的日子，老巫就会去采购猪脑壳、猪大肠等食材。猪大肠买回来过后，反复洗干净，撕去里层肥油，再用盐反复揉搓几次，除去杂质和腥味，然后将肥肠用加了八角、桂皮、花椒、花椒和姜葱、料酒的滚水过水，去除杂志和血沫，待有六七分熟就捞出， 沥干备用。把处理好的肥肠切成细块，锅里起油，加入肥肠煸炒，最后加入剁碎的豆瓣，加盐提味、加酱油提色，最后加入一瓢清水，待水沸后，加入已经和各种香料混合好的米粉，一边加一边搅拌，要不停的搅拌，特别是锅底，以防止糊锅，待水分超不多收干的时候 就可以装盆起锅了，这是把土碗里的羹再入蒸笼蒸，一是进一步蒸干水分，一是让米粉和肥肠充分结合紧裹，相互融合肉香和粉味，半个时辰后就可以熄火了，若有客人点，就再起一勺热的辣子油淋在羹上，最后撒上葱花儿增色添香，这样一碗纯正的客家肥肠羹就好了，其他的半成品就让他在蒸笼里保温待命。因为这道菜制作繁复，所以不是随时都有。要有口福只能靠运气。这道菜是纯正的客家菜，其中隐藏了很多客家人迁徙创业的故事，猪大肠无非是有钱人家弃之不用的下脚料，米粉无非是随处可得又能再菜里充数的配料，既能沾腥荤又能下饭，大快朵颐，是行夫走卒的最爱。当今，这道菜是东山九大碗的 主打名菜。

另外一道就是酱烧猪头，猪头买来褪毛洗净，用烧红的烙铁把整个猪头烫烙一边，重点是烫烙耳洞、鼻洞和额头褶皱出猪毛较多的地方，要把整个猪头烙的焦黑，这样做出来的猪头才有毛臭和汗臭，然后用小刀一遍一遍把猪头刮洗干净。烧茶水的灶有四个灶眼，由高到低，这样可以充分利用材火的热量，将猪头丢入最后一个灶眼也就是热量消耗殆尽的灶眼的锅里，水只要刚刚漫过猪头就好，加入姜葱，最重要的就是大豆酿的酱油，然后用湿布把锅盖四周密封好，让蒸汽和香味不知外溢，这样四五个小时之后，已经离骨耙软、 酱香浓郁的酱烧猪头就好了，正应了苏东坡《猪肉赋》“静洗锅，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的精髓。这也是道方便易得，价廉物美，佐酒下饭得美食，可要整只、可剁半个，也可猪耳、猪拱嘴、猪舌、甚至最精华的核桃肉一样切上一点，最后将就碗里得酱料拌上一碗饭，夹两根泡豇豆一块炮姜，那就是神仙也不换了。

除了以上几道菜，店里还有凉拌稻花鱼、糖醋热味鸡等等。店里的饭菜不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而是为了填报肚子继续干活，但在商路上抛洒汗水的那个年代，当饥肠辘辘、精疲力尽的时候端上一晚碗热饭、还算可口一道道菜，舒经活学忘却烦恼的一壶壶酒端上嘴，进了嘴入了胃，但所有视觉、味觉、感觉都汇集到心里，仿佛是回到了家里那最温暖 得房间，耳畔听到了临行前是妻子娓娓得嘱咐，抑或是父母的谆谆嘱托，还有久未见面的子女的丫丫学语。

“大间的客、小间的客，听我幺师办交涉。。。。。。”日落 月稀，困倦得人儿已经进入了梦乡。

南来北往江湖客 巴蜀商道车马喧

正是午时时分，店里已经坐了七八桌人，最里面一桌， 只坐了两人，一个青衫长褂，书生模样，约莫三十来岁光景， 对面坐着的十四五岁，应该是他的书童，两人没要酒食，只点了一壶清茶，一碟油酥麻花，一盘灯草糕，还有个小筲箕装了四五个油桃，那是掌柜送的时令水果。只听书童说：“公子，你刚才那首《过西河场》我已经把它抄好在书册上了， 从出了成都府东门直到在西河场吃了晌午，来到这家朝阳店歇脚，一路的风情风景被你那几句诗写活了。说不定百年之后，这里变得物是人非，这里的后人些就只能从你的诗句里来想象到自己家乡现在的模样了！”被称作公子的书生低头 不语，端起盖碗茶，抿了一口，他正在盘忖心事，此行是受父亲大人之托，去石经寺还愿。最近，从京城时常送来消息， 是否这个世道有大变化。正欲抬头说话之际，突然听到旁桌大声喧哗起来!一个短衫打扮，五短身材的粗壮男子跳将起来，指着对面的男子鼻子，破口大骂：刘老三，你个龟儿子不落教！老子在三乡五 里还是有头有脸的人，今天在这里吃讲茶，不管你们曾经结下了好大的梁子，今天都要给老子几分面子！你再叽歪，小心老子锤你！两方正要动手，巫掌柜生怕打架毁了自己的桌椅，忙着冲上来一边掺水一边劝架。

这是正门进来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入，巫掌柜阅人无数， 一看就是大主顾，迎出去把两人引进了最里的桌位，“客官，请问要点什么”“老板，我们赶路也走累，先给渎两条鲫鱼，烧个热味儿鸡、煎个二面黄、打一斤烧酒”，门外还有四个 伙计，切二斤猪脑壳、炒个熬锅肉、再煮一盆韭黄酸汤”“要 得，稍等，跟到弄起来，先把茶喝起” “大哥，这次这批洋布肯定能卖个大价钱哟，到时赚了银子你就把万花楼的小 翠赎回家吧”。“但愿吧，现在市场行情也一天一个价，风险也大呀。至于小翠嘛，河东狮吼呀，你老弟晓得的赛”“是 呀，现在生意难做呀，哪像我们太祖辈那时候，带着马帮创 缅甸，最远还去了印度。那时候我们的丝绸、茶叶可是抢手 货，听说西洋那些贵族有钱人争相买呢，卖完货他们又驼回 玉石、贝壳、盐糖等往成都府卖，一来一回，虽然辛苦，有时候一两年都会不了家，但也赚了不少银子”“是呀，我听 说你们太祖公还娶回个南洋女子当堂客呢”。一边说着，一 会儿，四蝶小菜就上了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喝起了小酒。这是，门口进来一个身披教服的洋人，巫掌柜认识他， 是去金堂传教的美国传教士威廉，经常往返这条路，都在这 里短暂休息，他操着半生不熟的四川话，要了一杯茶和一些 零食，后面跟着两个好像是教堂的中国人左右陪坐坐在了一 起，其中一个姓邹，资阳人，老巫认识，说的是根教出生。 那桌正在吵架的袍哥看见进来了洋人，都闭了嘴安静了下来。 被称作巫老三的袍哥，轻声说，听说洋鬼子正在五凤溪附近 到处买地，建教堂。旁边一个瘦子说：金堂舒家湾两百年前 就建了座教堂，我祖上还去打过石头呢！这些洋鬼子都还在 到处占地方。威廉一行三人或确实一路走渴，各自各的大口大口的喝起了茶水，时不时说着租用五凤溪江西会馆建教堂的事情。他们浑然不知，旁边一桌一个叫曾阿义的袍哥，因辈分小没有发言权，只能在旁边静静的听和观察，他旁边带着她六岁大的外侄女，姓廖，家里排行老九，小名九妹。谁又知，十余年后，他们有一场血和肉的殊死拼杀。琉璃商家的七八个脚夫再店外临时搭的四方桌上，吃起二零饭菜，算起从卯时出门到现在都七八个时辰，油米没进了，也确实饿得前胸贴肚皮了。

这时陆陆续续有挑担的、有推车的，有赶马的，一些是做生意的商家，一些是周边的农户，挑担的多是山上的农户，挑着自家的水果往成都赶，也有挑着从山上砍的材火往成都送的，巫老板心好，凉水井放着土碗，是免费的。口渴的路人或者就水吃干粮的路人，可以打起井水，随便喝， 不收一文钱。又不哈意思的路人或留下四五个水果或一捆材火来答应店家，老巫也一一笑纳，一笑而过。

这是一个老妇人 ，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也在店门外休息，昂呀子可能闹瞌睡了 ，一直哭个不停，一只手轻轻拍着孩童的背，嘴里念着：三月杨柳青又青，妹姐讲话莫大声。发狠做活路，做到二三更。有事赶紧做，有事唔爱争。爱听话，爱孝道，爷娾面前莫拗爆。敬大嫂，敬阿哥，哥嫂有错莫挑唆。惜老妹，惜老弟，做大姐个唔爱歪。学绩麻，学纺棉，热天冷天有包缠。勤经布，勤喂蚕，后来行嫁有嫁奁。爱干净，爱伶俐，邋遢涞呔热厌弃。坐爱正，行爱端，唔系至亲莫乱钻。广东歌，爱记到，晓得善恶实在好。记到歌，当读书，免得人家话你像条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