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记事（一）

靳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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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所经历的事，有的如过眼烟云，瞬间就会忘记，有的则铭记在心，一辈子都抹不去。我在农村插队那两年的生活就是如此，它们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心里了，让我终生都不能忘记。

我插队时，已是下乡热潮接近尾声了，我有幸赶上了这场伟大运动的最后一班车，到辽宁庄河观驾山公社张屯村插队去了。

我们是坐汽车去的，走的那天，许多同学的家长前来相送，车一开动，有些眼窝浅的女生便“嘤嘤”哭了起来，似乎这一走，就是永别。那些做家长的也在车下陪着抹眼泪，情景很是凄然，引得我们男生也悲戚起来，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只是挥手与车下的亲人告别。

汽车渐渐远去，只能看见送行的人们模糊的身影了，我们就不再去看，慢慢回转身来坐稳。大家互相对望着，都是一副生离死别的庄重神色，有些女生脸上的泪花还没擦净，大家都有些难为情，男生就掏出烟来互相分着抽，女生则捏着手绢擦着泪痕说着话儿。

下午三点，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此时正是八月下旬，阳光烤的车上众人发蔫，听说到了，都振奋起精神，女生们摘下头上的手绢和男生一起往车下看，有性急的男生就站起身来，要跳下车去。突然汽车又缓缓地朝前走了，车上的人站稳了问：“怎么还开？”驾驶室里带队的师傅说：“还没到住的地方呢。”

车开的慢，我们都围着车箱板往下看，只见土道两旁的玉米高高矮矮地站立着，叶子有些发黄，怕是就要收割了。有农家养的几条土狗呲牙咧嘴地冲着汽车吠叫，引得几个孩子出门来呆呆地看。我们都是初到农村，便很惊奇，都看，又纷纷议论起来。

汽车到了住处，我们手忙脚乱爬下车来，队长和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早已在这里等候了，寒喧之后，便卸箱子搬行李，我们这十几个远离父母的男女同学便以这儿为家了。

插队的头两天没有出工，我们就房前屋后的转。我们的住处离农家挺远，孤伶伶地座落在一个小山丘上，房前丘下是一块望不到头的玉米地，房后不远有一片白桦林，再往后，就是苍郁的观驾山了。山上树木茂密，清泉绕石而下，穿过山前那片白桦林，蜿蜒曲折地在我们房边的河床上缓缓流过。

插队第三天，我们就到队里劳动了，以后便是每天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周而复始了，秋天就这样渐渐过去了，不知不觉中，冬天来临了。

冬天的日子有些难熬，天冷，房后观驾山上的北风呼啸着吹进屋来，屋里结了冰，北面山墙上挂满了厚厚的冰霜，有爱动的男生就拿着锨把儿在上面乱划，说是练书法。

到了晚上，我们都全副武装起来，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裤，戴上棉帽手套，钻进冰冷的被子里，上面再盖上毛毯，大棉衣，有好开玩笑的男生，把一块小手绢盖在自己身上，嘴里哈着白气说，“充分利用每一块能源。”其实我们这里原本是烧火炕的，只因取暖心切，火势太猛，把炕上石板烧塌了一块，又烧糊了几个同学的被褥，只好心有不甘的睡这冷炕了。

白天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到女生的房间去，这儿和伙房相连，伙房的烟道通过女生炕下，所以火炕始终是热的，我们便在这里聊天取暖。看到我们夜间挨冻，心地善良的女生就要和我们换房间，我们总是一拍胸脯豪气地说：“没事，我们能坚持，还能让你们去挨冻？”惹得女生们泪水涟涟。

三九的天气更冷了，有爱干净的女生还要洗衣服。从观驾山上流下来的那条小河早已结了冰，几个女生便邀了我们男生，端着盆里的衣服叽叽喳喳地到河边来洗。一个有力气的男生拣起河边的石头，用力去砸那结冰的河面，只几下，河面上便砸出一个大窟窿，女生们挽起衣袖伸下盆去舀上水来，连男生的衣服一起洗了起来，我们男生帮着舀上几盆水后，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和女生说着话儿，看她们的手臂冻的渐渐红了起来。

这时天空浓云密布，雪花正慢慢地飘了下来，有男生触景生情，唱起了《三套车》：“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歌声传的很远，凄凉又悲切，引起女生的伤感，“别唱了”，她们说，有些眼泪汪汪的，于是大家都静了下来，空气似乎凝固住了，静的令人窒息，我们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女生们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