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梁匪事(5)铁毛水牯

雨润湖湘

<p>铁毛水牯不是公水牛,是悍匪刘彪的绰号。刘彪,字振林,号啸风,不知何许人。曾经横行于铜梁山区,打家劫舍,危害当地长达二十余年。</p><p> </p><p>据干禾冲见过刘彪的老人竹六皮匠回忆,刘彪生的人高马大,健壮如牛,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天性残忍,杀人不眨眼。不仅不眨眼,还爱在杀人时哈哈大笑。不仅自己哈哈大笑,还要围观的山民拍手欢呼,跟着他哈哈大笑。谁不欢呼不大笑就杀谁。三岁孩童都知道怕他,正哭闹间,大人说一声铁毛水牯来了,就立刻蚊子掐了个脑壳一样。</p><p><br></p><p> 或问,铁毛水牯这么一个孬种,官家就不治他?为此我也问过竹六皮匠,竹六皮匠说的神乎其神。治他,谁有那本事?他练得一身好功夫,刀枪不入,机枪子弹都射不进,又眼明手快,手枪子弹打过来能两根指头夹住,来一粒抓一粒。有次,湘乡县派了一百多个差狗子(警察)来捉他也没有捉到。有次,石斛场熊启荣带了七十三军一个营的黄麻拐(士兵)来剿他也没奈何他,反被他赶野鸡公子一样追的满山乱窜。</p> <p>铜锣坪小学的退休老校长本凡白眼说,竹六皮匠的话虽说不无夸张,但铁毛水牯官家奈何他不得却是事实。为何奈何不了?一是官家腐败,那个时候是国民党执政,上下一群贪官污吏,警匪兵油子,大家想的是升官发财,爱的是吃喝嫖赌,谁真有心思去剿匪?二是当时国共内战,后来又来了日本鬼子,民国政府要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防共和抗日上,认为区区几个山区土匪成不了气候,不是什么心腹大患。三是刘彪入了圈子会,有黑帮组织罩着,当时的圈子会会党遍布全国,许多政府要人都是其会员,早已形成了官匪一家的局面。所以刘彪能成为名噪一时的悍匪,也正如常言所说乃是时势造“英雄”</p><p><br></p><p>刘彪究竟是哪里人,目前有多种说法。一说是远地方的,一说就是附近湘潭的,一说是山枣那边的,但肯定不是铜梁本地人。是何出身也无据可考。一说是北伐军的逃兵,据说逃跑的原因是上峰命令他进攻的军阀正是他的堂叔刘大头,一说是樵夫,但曾经做过木匠则为许多老人亲眼所见。</p><p><br></p> <p>据竹六皮匠回忆,铁毛水牯来铜梁山区的时间大约是民国十四年春。自称是木匠,挨家挨户讨活做。才来时,手艺一般般,只会干制个板凳打个锅盖这类粗活,有时甚至整天干的活就是锯木头削树皮,稍细的活就干不了。有次帮人家打担水桶,主人家拿去用,井边满满一担水,担到家里几乎漏完了,所以没几个人愿意请他。不过力气十足,干活快又不爱歇气,工钱又收得低,吃也不讲究要好酒好菜来陪,吃饱就行,所以穷苦人贪图便宜倒爱请他。赚了钱也不寄回家去,也不知道存着,全给了苋冲细四寡妇。白天干活,晚上就在她家落脚。当时细四疤子死了三四年了,细四寡妇拖着一男三女四个孩子,日子过得巴紧,多亏有铁毛水牯来帮她,不然一家人早就饿死了。所以呢,对铁水牯十分用心,那情分胜过夫妻。</p><p> </p><p>细四寡妇的二舅兴发木匠手艺极好,曹家冲大屋是他雕的花。因外甥女这层关系,常带着刘彪干些细活,渐渐的,铁毛水牯的手艺也精了一些,请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钱也多了几个,全部给了细四寡妇。生活也滋润起来。细四寡妇早上给他冲米汤蛋,晚上临睡前烧一鸭蛋煨子酒给他喝,好让他有力气。</p><p> </p><p>如果不是闹农民运动,铁毛水牯就不会当土匪,就不会挨枪籽,竹六皮匠这样叹息着说。</p><p> </p><p>那是1927年春,铜梁地区闹起了农运。开始是从省城长沙读书的学生娃彭修仁回乡搞发动,号召农民起来闹翻身。说一双筷子容易弯,十双筷子断就难,农民要翻身,就要组织起来。在学生娃的发动下,很快到处成立了农民协会。接着,一切权力归了农会。农会规定地主要减租减息,男女要平等,女人也可以进祠堂吃饭。阶级要平等,地主老财不再允许坐轿子。铜梁地区在农协主席彭四裁缝的领导下,还有许多自创的农运规章。如,不准养鸭,因为因为这种叫大脚婆的家禽吃稻谷,“家产一千,不可养大脚婆一天”;不准养鱼,因为鱼最下饭,“养塘鱼呷咯一仓谷”;不准釀酒,釀酒“糟蹋粮食”;不准有雕花家具,因为浪费人工。那时谁家有雕花的宁式床,农协会员就闯进屋去往他家床上踩蹋,非弄脏不可。</p><p><br></p><p>农民协会还组织了自卫队,自卫队员个个拿着梭镖、鸟铳、丈八蛇矛之类祖上打太平天国留下的武器。平日里威风不过的地主乡绅这时都非常畏惧,见了农协的人个个低头揿脑,大气也不敢出。县里团防局的警察也不敢再来乡下抓人。但也有胆大包天的不怕农协,荷塘二十四都的曾四懵子就是个典型。本凡白眼说,他是个书古董,根本看不清革命形势。在他眼里,那些起来搞农民运动的人都是那种“好吃懒做”、“品德不好”的人,因此大骂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惰农运动,说农协把农村搞得一团糟。农协会的人就给他戴高帽子,上面写着“土豪劣绅”。哪知曾四懵子是个夯货,不仅吓不怕,还要自己找死。当时农协会决定要在曾家祖坟地对面的沙滩上开田,曾四懵子直接阻工,伏在沙滩上又哭又闹的,说那一滩沙洲是一地白米,他家祖坟地是一只金鸡,造田就会破坏他家的风水。农协的人气不过,决定将他公审。</p><p> </p><p>公审会当天,铁毛水牯正跟着兴发木匠在二十四都的神冲做工。他平日最恨曾四懵子,因为曾四懵子嫌他手艺不好,不请他做工,即使他跟着兴发木匠一起去,也要把他赶出来。而曾四懵子家招待匠人的伙食是最好的,每天七酒四饭,麸子肉盐鸭蛋。这些想起来就气人。</p><p> </p><p>当看到曾四懵子头上戴着高帽子、颈上挂着黑牌子被五花大绑押上审判台来时,铁毛水牯的心中真是万分的快意,禁不住自言自语骂起来,娘拉个逼,你姓曾的也有今天!然后他跟着台上的委员大声呼喊口号,打倒土豪劣绅!打倒曾四懵子!口诛之后犹不解恨,左手一把削树皮的茅镰,右手一把劈木头的斧头冲上台去,轮起茅镰把儿老重一下往曾四懵子头上一顿乱击,直到自卫队的人好不容易将他拖开。群情激愤中,曾四懵子被当场宣判死刑立即执行。几名自卫队员架起这位土豪劣绅,拉到沙洲上砍了头。</p><p><br></p><p>回来的路上,兴发木匠对铁毛水牯说,你就要大祸临头了!铁毛水牯不解说,土豪劣绅被打倒了,工农要翻身了,还有什么祸来?兴发木匠说,工人就该做工,农民就该作田,你看见哪朝哪代有工农来当家作主的?你等着报应吧!铁毛水牯说,曾四懵子不是被砍了头吗?兴发木匠说,曾四懵子是杀不绝的,杀了这个曾四懵子,还会有一个个曾四懵子。</p> <p>兴发木匠果然有先见之明。曾四懵子被砍头还不到一周,湘乡县团防局的团总杨子澄就带着他的保安团杀下乡来,见着闹农运的就抓,抓到就杀。第一个被杀的是荷塘乡农协的王主席,第二个自然铜梁乡的彭四裁缝彭主席。接下来,凡是农会的干部,一律问斩,仅仅荷塘、铜梁二乡就杀了二十余个。 再接着,杨子澄说,斗争过土豪劣绅的农民也要杀。</p><p> </p><p>那天太阳快落山时,铁毛水牯刚刚从早禾冲帮主人家打粪桶归来,前脚才进屋,杨子澄的团丁后脚就来了。细四寡妇情知不妙,赶紧让他藏进柴堆里。团丁没抓到人,一个个脸都气青了,当场将细四寡妇和她的四个孩子全部抓起来,轮翻殴打,硬逼着要交出铁毛水牯来,直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喊爹叫娘。见还是不交,团丁们就举起刀子要砍。</p><p> </p><p> 说时迟,那时快,铁毛水猛然从柴堆里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抡起斧头一阵乱劈,当场劈死四个,余下二个赶紧逃命去了。</p><p><br></p> <p>铁毛水牯杀了警察,那可是犯了天大的罪,再也别想活命了。要想活命,除非去当土匪。于是上山当了土匪。渐渐的,聚了十几个弟兄,七八条步枪。靠着这些本钱起家,经过十几年的打拼,到上世纪四十年代,已经有了一百多人枪,可谓已成气候,官府也奈何他不得。</p><p> </p><p>日本鬼子一来,刘彪的匪行也有所收敛,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藏进铜梁山区不敢下山。当时,据说湘乡地下党曾派员与刘联系,希望他带领他的弟兄加入革命队伍,为抗日救国、解放全中国作出应有的贡献。但刘彪没有听从,不仅不参加抗日,反而借着县政府警力空虚国军又害怕日本鬼子不敢来湘乡一带的大好机会抓紧扩大土匪武装。到解放时期,刘彪手下已有七八百人枪。</p><p> </p><p> 抗日战争胜利后,举国欢庆和平的到来,但很快又爆发了内战。蒋介石节节败退,不久湖南宣布和平解放。翌年春,土改运动开始。刘彪手下的匪徒听说有田土分,纷纷下山归田,不久,刘彪即成了孤家寡人。走投无路的刘彪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共产党决不会放过自己,于是藏了起来,躲进细四寡妇的地窖里,白天黑夜都不敢出来。但应了那句老话,叫做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最终他被人民政府抓获归案。据说向人民政府报告线索的不是别人,正是细四寡妇。原来,土改中,细四寡妇一家定为贫农,她不仅分得了土地,而且在干部的教育下,进步很快,当上了农会的妇女委员,革命觉悟让她明白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什么是对,什是错。</p><p> </p><p> 据说,刘彪被枪毙时打了十几枪还没断气,行刑的民兵早已吓得双手发抖,最后一枪打在前边的一棵棕榈树上,将裏着棕毛的树干削去半边。再去看刘彪时,已是死了。区长思索了良久说,怪不得打不死,原来铁毛水牯把命寄托在棕榈树上了。</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