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地皮

永远

“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它就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资本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广东沿海开放地带兴起了一股“炒地皮”的热潮。携带着一夜暴富之梦，内地大量资金疯湧而入，流入资金大部分用于购买土地。买地后，相当部分并没有用于项目开发建设，而是停留在红线图上，待价而钴，转手倒卖，谋取地差。这样倒来倒去，将标的物土地当成现饭一样炒来炒去，“炒地皮”的说法由此而来。那几年，与现实中炒地皮一样，在人们娱乐中也诞生了一种叫做“炒地皮"的扑克玩法。模仿现实中炒地皮的搞法，打炒地皮扑克时，四方在叫主时也凭手中王牌叫分做主，一方叫主埋牌之后，另一方又可以接着再叫主，直至叫主最大为止。这是当年炒地皮的生动反映，其文造性令人拍案叫绝。

有句话说得好：“只有等退潮之后，才知道谁在裸泳“。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与吸毒一样，疯狂之后便是痛苦。几年之后，大量的烂尾楼和大量的闲置土地，无法开工、完工。即使建成了，也无法售出。击鼓传花的传统把戏再次上演，最后的接盘者，面临的是跳楼的窘迫。当年娄底城区就有上亿资金无法收回，为了弄清真相，于是有了我们这次远行。

人往高处走

要去的地方叫从化市温泉镇，那里不通火车，也无水路，只能乘坐汽车。

一出广州火车站，就有了一种“热”的感觉，身上热，路上热，心里面也“热“。在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人流如潮，熙熙攘攘，耳边不断有火车票的叫卖声。同伴告诉我，一张回程黑市票加价100元，但要防止是假票。行进中不时有人用肩膀碰你一下，然后神秘兮兮的问你：要不要手表？兑换外币不？汽车站也人满为患，站里站外到处充斥着唤客的吆喝声，给人以方便，也令人不得安宁。

　　出了广州市，汽车往东一拐就上了广从高速公路。宽敞、平直、封闭式的高等级水泥路面和纵横交错的立体高架桥，着实令內地人眼热、激动。公路两旁的工厂栉比鳞次，一家挨着一家；来往车辆穿梭似的，到处都是建设工地，给人一种繁忙、富有和高速发展的洗脑。

从交谈中听出来，车上乘客外地人居多，其中大半竟是我们湖南老乡。从衣着打扮和气质上看，他们多属于“打工仔"大军。身旁一位年轻人告诉我，他是湖南双峰县洪山镇人，与我是小老乡。在异乡碰见家乡人，给我的出差旅途带来了不少欢愉。他告诉我，来这里打工并不难，只要年轻身体好就行，一般月薪400~600元不等。他就在附近一家水泥厂当打工头，负责招幕劳工，属于“白领”阶层，月薪1000元左右，这在当时我们内地要算高收入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换成钱往一处流，就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景象。投资迅速改变了这里，并很快造成了沿海开放地区与内地的巨大差距。资金流带动了人流和物流，也正是这种差距引发了千万劳工大流动的世界之最。当时我想，要是内地资金不再外流，而是从外往内流，内地人就不必这么辛苦奔波外流打工，又何须有关部门为每年春运以及民工的“有序流动”而煞费苦心哩！

芝麻开门

也许是出于职业的敏感，，又或是此行使命的潜意识罢，我们很快就发现了这样一种现实情景：这长达74公里的公路两旁，纵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

公路两侧，XX度假村、XX花园、XX高尔夫俱乐部、XX开发中心之类的大幅广告牌目不暇接。有的已经完工交付使用，但售出的少，空置的多；相当多的商住楼处于停建状态，有的仅仅就差装修，也一律的停工了。还有许多已经平整过的地基，在“XX花园欢迎您”的巨幅广告画后面，却看不到里面姹紫嫣红的花卉，只有些许狗尾巴草在微风中摇曳。高高的脚手架，空旷的地基，看上去显得有些沉寂，甚至还有些沉重。我们的心也随之一紧：这些投过来的钱，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粗略地框算一下，这一路的建设项目要拿下来，总投资规模少不得百把个亿。一路观察一路思考，还未到达目的地，就已经大概明白了内地外流资金的去向，也差不多明白了它们的未来。一个“炒"字，其实巳经说得最明白不过了。无论炒多少次，都不构成真实需求意义上的买卖。“芝麻开门“，这一切当时就并没有要克意隐瞒谁的。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到底是高速公路，车行才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到了从化市的温泉镇。这里原来叫从化县，九十年代初才县改的市。温泉镇原来也是一个不起眼欠发达的乡村，依托一眼温泉，更得益于“炒地皮”，近几年硬是“炒"成了一个崭新的城镇。镇上的建筑一律的新，而且几乎全是宾馆、酒家、夜总会和别墅之类，是一个典型的消费型城镇。几株高高挺拔的我们叫不出名的南国植物，笔直地挺立在镇政府的停车坪前，显得生气勃勃。一到晚上，豪华楼宇在闪烁的霓虹灯映照下，显得现代气派；轻歌曼舞的酒店歌厅，更显示出这里的开放与富有。

离镇不足两公里，紧挨着一个占地几千亩的高尔夫球俱乐部，里面建有不少的别墅和娱乐中心，但别无二样的也都停工了。只有少数几个工人在缓坡上植草皮，修水沟。听当地人讲，一张高尔夫球俱乐部会员证要十几万元人民币。“北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么个天文数字，对于我等每个月四佰来元工资的公务员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既使在经济发达的广东省，能进得去的人怕也不多，如果不是用公款的话。

要调查的一个项目就座落在高尔夫球场的旁边。项目征地六十亩，面向高速公路；右边紧挨着一条小河，清澈的河水潺潺流过；背靠据说是一港商投资兴建的别墅群，有十几好栋，但同样停工摆在那里。在离公路稍远一点的地方，还刺目地存在着几幢低矮破旧的农舍，与这些新建的豪华现代建筑物产生强烈的对照，好象在提示着狂热的投资者们：这里两三年前其实也和我们内地的乡村一样。

该项目原计划投资八千多万元，调查时已完成三通一平，花去投资698万，是娄底四家单位合伙投资的，有贷款、有单位资金、也有个人多年辛苦积攒的集资款。其实，投资者当初就并不准备真的建成，只想形成地基后就抛出去，赚它一大把。协议商定的投资月利率为35‰，折合年利率达45%，高出同期银行存款利率十倍以上。利滚利，钱生钱，不出三年，钱就可以翻番，实在太诱人了。听故事就怕但是，我们查账发现，项目会计在计提了一年的应付利息之后，便没有再继续计提，或许是信心不足？！

调查中，镇长告诉我们，市里刚开完会，传达了中央宏观调控精神，说是按政策规定，征地超过两年未建设的土地一律要由政府收回还耕。听到这一消息，我们不免紧张起来。要知道，仅我们地直单位就流出了XXXXXXXX元，这里面包裏着多少人的期盼啊！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还能让尿憋死！镇里给我们出了主意：说是先在地基上栽上树苗或种上西瓜，这样既不影响施工，又用不着真的投资建设，还落实了中央关于还耕的政策。听完之后，我们如释重负，有此两全之策，大可不必纪人忧天。转念一想，若来年我们再来这方热土，望着这一片已投资上千万元的土地，竟生长着一片绿油油的西瓜藤蔓，一定是别有一番风景，也一定别有一番心情吧。

金窝、银窝和草窝

尽管这里有高速公路，有豪华的宾馆酒家，还有令人向往的温泉浴，但苦于囊中羞涩，毕竟不是久恋之地。“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我们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想着尽快把这里的真实情况向上级汇报，一行人归心似箭。临别之际，我真切地祝愿这里依然能"超常规”发展，商贾富豪云集，人人富裕小康。这不只是想着让别人先富起来，而自甘落后，其实内心里还隐藏着我的一窃私秘一一因唯其这样，这里的楼房与地皮才能尽快卖出去，我们的外流资金才可以尽快“得胜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