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夏布褂》

扬州瘦竹

<h3><br></h3><h3> 前几天在老家收拾大衣橱,无意中在橱底翻到一件妈妈的夏布褂,应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原本深藏青色,用土麻丝织就,天长日久,已经变成了灰黑色,折叠的地方甚至变得灰白。摸在手上,质地还是那么粗糙。看着这件旧衣,妈妈淡淡一笑说道:这件夏褂子呀,还是你爸爸当老师的时候,妈妈夏天穿的,现在成老古董啦。她的语气虽然平淡,眼睛里己流露出对往事的回忆。</h3><h3> 据母亲说,这件夏布褂还是她和父亲刚结婚第二年做的,只有夏天才好穿。为了织这件衣服,需要花费不少的功夫。春天里,先要和父亲一道在家前屋后栽种上一片青麻,土话叫家麻,成熟时大概有半人高的样子。这种麻只要种一次就行,以后就像割韭菜一样,割了便会重新冒出来新芽。这种青麻的叶子,江南人喜欢用它来榨汁,掺在糯米粉里蒸青团吃,不过江北没有这个习俗。这种青麻很疯长,如果土地肥力足,一年可以收割两三次。另外,本地还有一种麻叫火麻,土话叫大麻,长得有一人多高,火麻的麻丝太粗糙,只能做麻绳用,不能做衣服穿。</h3><h3> 家麻不需要太多的管理,只要基肥足就能疯长,平时掐掐家麻不需要太多的管理,只要基肥足就能疯长,平时掐掐老枝叶即可。</h3><h3> 等秋天到了,家麻壮实变老了,父亲便抽空将青麻杆割下来,去掉枝叶,将光秃秃的枝干拖到家旁边的池塘边,将麻杆沉入池塘里浸泡,也叫沤麻。我们这里也有的人家不喜欢沤麻,剥开麻皮后,将麻皮直接铺在木板上面,用事先削好的竹片轻轻地刮,将绿色表皮全部刮掉,留下青白色的麻皮备用。沤麻则需要沤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待麻杆表面的青皮烂掉,父亲再将青麻从水塘淤泥里捞上来,洗净泥浆,去掉中间的木质麻杆,再将剥好的麻皮拿到清水河边,母亲将它放在洗衣服用的青石板上,用棒槌使劲捶打,直到留下青白色的麻纤维。父亲将捶好的麻纤维拿回家挂在门前的竹竿上晒,晒至半干再拿给母亲放到青石板上捶打,将麻纤维捶软变细,如此反复数次后,父亲将麻纤维拧成一股股麻束,挂在堂屋的土墙上备用。</h3><h3> 冬闲的日子来到,吃过晚饭后,父亲照例坐在办公桌前批改学生的作业,做备课笔记。那时候乡村教师少得很,他正常教复式班,四年级和五年级在一个教室,每天都忙得很,班上学生成绩也非常优秀,年年乡里组织统考,他教的班级总是名列前茅。母亲呢,便就着办公桌煤油灯的亮光开始绩麻。所谓绩麻,其实就是将乱七八糟的麻束先理顺,再一根根放在膝盖上的木板上面,左手捺住麻纤维根部的那端,用右手的食指或小指指甲将麻纤维从头向尾分成一缕缕的细丝,这道工序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古代心灵手巧的女子能将一根麻皮的纤维分成千丝万缕,细若发丝。每分开数缕,母亲便用捻线的锤子将细麻丝一根根捻动连接起来,拧成一股老长老长的麻线绕成线穗。偶尔,父亲晚上批改作业的量不大,或者不需要做备课笔记,他就过来蹲地上帮母亲理弄麻丝,俩人也不说话,一递一接,配合默契得很。</h3><h3> 待麻线穗制作得差不多了,约莫足够制作一件夏衣的时候,母亲便着手请机匠(织布匠)到家里来织麻布,假如是一两户人家的小生意机匠通常是不大肯来,所以通常是几家约好了一起请,生意多师傅自然会乐意来。父亲这时候就会请上半天假,或者请别的教师代一下课,自己拿着扁担麻绳走到织布机匠家里,将土织布机等物件挑来。等到机匠“咯笃”“咯笃”地用土织机将麻线织成一匹匹麻布,付过工钱,母亲便欢天喜地将麻布拿进灶披间去,着手开始浆麻。所谓浆麻,就是将新织成的麻布放在米汤锅里反复煮,然后再拿出去晒。这样,一块青白色的麻布就算完工。这种麻布质地很好,乡下人也会用它来制作蚊帐,结实耐用,轻易不会坏。但也有弱点,不像现在的尼龙蚊帐那么透气,夏天睡在蚊帐里有点闷人。所以,小时候,我们通常是大蒲扇不离手。</h3><h3> 这种麻布还不能立即用来做衣服穿,必须还要请染匠来染布,通常也是几家一起请。因为父亲是教师,在左邻右舍心目中地位很高,抬染缸这力气活就不需父亲来干了,自有邻居办得妥妥的。染匠烧开染锅后,就按照每户人家的需求进行染色。年轻点的妇女大多数是选择染靛蓝色,上了岁数的妇女则选择染黑色的。染过色的麻布就可以制作衣服了,母亲识不了几个字,却是个巧手,裁剪夏布褂从来不用请裁缝师傅帮忙,自己用手比划比划就着手裁剪,总是非常合身,不像有的妇女裁剪的,要么小了绑身上,要么大了不合身。为此,左邻右舍的经常有不少妇女来请母亲帮忙裁剪衣服、剪鞋样等等。</h3><h3> 这种夏布褂颜色很土,刚开始洗的时候还会掉色,质地也特别硬。刚穿上身不太舒服,甚至还有点扎人,所以妇女大多要在贴身穿一件白布背心。虽然夏布褂有点硬,多穿多洗几回就柔软多了,比起那些棉布衣服要透气凉爽得多,水乡的妇女们夏天都喜欢穿它。</h3><h3> 现在,早已没有人再穿这种麻布的衣服了,每家每户的衣柜里,琳琅满目的衣服,每天都不知道该穿哪件好。每次清理衣柜,年迈的母亲都在为一大堆的旧衣服包括甚至只穿过一两回的崭新的衣服如何处置而发愁。她亲身经历了缺衣少食的年代,平时对每件衣服都爱惜如命,哪怕衣服破了,一件也舍不得扔掉。尤其这件夏布褂,几十年来她一直将它压在衣柜的最底层,毕竟当年它是由父亲与母亲共同织就,承载了母亲青春岁月的记忆。</h3><h3> 睹物思情,抚摸着这件夏布褂,母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你爸爸59岁就归天啦,假如没有被清退掉,一直当民办教师,也许他能和我一样活到现在哩。唉,他小时候上的私塾,怎么能跟得上现在形势呢?这都是命吧。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现在的人生活条件这么好呀,家家不愁吃不愁穿,空调冰箱齐全,衣裳一天一套新的换着穿,哪里还用得着穿这种粗布褂子哎!</h3><h3> 我分明看到,两行浊泪已爬上了母亲清瘦的脸颊。 </h3><h3> (谨以此文献给远在天堂的父亲,祝您教师节快乐!2019.09.10) </h3><h3> 题图摄影:扬州瘦竹</h3><h3> 文字编纂:扬州瘦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