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底村备忘录

磬钟(李庆忠)

<h3>  对一个五十多岁的孤独苦旅者来说,背负行囊在崇山峻岭间跋涉了一天后肯定又累又饿。他的身上湿透了,雨水、泥水混合着汗水。</h3> <h3>  抵达黄泥河边的老江底渡口时天色已晚。没完没了的秋雨一直缠缠绵绵地下着,江面被铅色的雾气压着,看不到波涛汹涌,只听到秋水击崖的烦躁声。是在渡口边的村落里歇脚,还是继续前行?经过短暂喘息后,他选择了后者。彼时的老江底没有官渡,只有私渡,操桨的都是对岸的黔地人,他只好临江竭呼。</h3> <h3>  还好有了应答。浓雾中传出个浑浊的声音说:“江涨难渡,须多人操舟乃可。”过江心切,他没多想,匆匆上了船。可行至江心,船突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人伸手向他索要比常人多数倍的船钱。深秋的黄泥河水一定很凉,但凉不过船夫的无情,无奈之下他只能照付,尽管身上的钱财已经所剩无几。登岸后的他的确走不动了,只能踉跄到一家小旅店去暂歇。不过“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店妇的行径更是无耻。他在愤慨之余做了如实记录——“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恶,见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钱而后授餐,餐又恶而鲜少,且嫚亵轻慢余,盖与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妇奸肠毒手,必是冯文所所记地羊寨中一流人,幸余老,不为所中耳!”</h3> <h3>  此人是谁?姓徐,名霞客,字宏祖。今天的人们称其为大旅行家,与西方的那个行走过世界各地的“马可波罗”并称为东西方“游圣”。这是他第二次游历罗平,这天是1638年农历8月24日,他人生旅途中最郁闷的一天。</h3> <h3>  可能鉴于老江底渡口是官道必经之地,自清朝以降出现官渡,且有碑为证。不过官渡不正常,杯水车薪难解过河只需,所以私渡还是主渠道。有偿交换就难免有敲诈行为,徐霞客的遭遇只是其中一例。不过这世间不乏义举之人。清康熙六十年(1720年),罗平州民陈万言于此捐建石桥,名曰“两界桥”。雍正三年(1725年),其子九如、九锡重修,覆瓦屋,变露天桥为廊桥。时任滇桂黔总督鄂尔泰听闻后前来视察,还欣然题匾“山水画图”悬于桥上。遗憾的是黄泥河水喜怒无常,十余年后此桥被毁。后来,以钟山乡彭氏、莫氏等为代表的几家大户拿出钱来造船、买地搞义渡。方法很有创造性——过往行人乘船皆免费,撑船人不能另外收费,但可以拥有那块土地的耕种权并以此作为摆渡的工资,谁乐意谁干。并立“义渡碑”一块于渡口处,从此,过江人有了真正的福利。</h3> <h3> 世事变化很难琢磨,今天的我们习惯用“发展”一词以蔽之。就像老江底渡口,作为明清时期出滇官道的必经之所,曾经很是喧嚣热闹。不过到民国时期,上游不远处的永康桥建成后,官道改途,这里日渐冷落。义渡船工已然失业,那块“船钱地”也日渐荒芜于时光的风尘中。</h3> <h3>  今日要抵达老江底渡口不难。从钟山乡政府驻地乘车出发,尽管一路蜿蜒坡陡,但路面平整,毫无颠簸之苦。此路修建于十余年前,背后有故事——黄泥河水力资源丰富,在老江底渡口下游不远处,因为建电站筑坝蓄水,当初的那块“船钱地”被淹没,按规定获得一笔不菲的补偿。此消息传出后,当初捐钱义渡的几个大户后代纷纷前来争取成为这笔补偿款的所有者。不过在历经了数百年沧桑依然矗立在村中的义渡碑前,他们最终放弃了。这笔钱被用来修建通村公路,成为老江底全体村民的交通福利,其性质和当初的“义渡”一致。</h3><h3><br></h3> <h3>  今天的老江底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几乎全部居住于临江坡地。盛夏时节的谷底潮湿炎热,但成就了满谷植物的旺盛生命展示。黄泥河就在村子脚下,溯流而上是幽深峡谷,当地人称“小米箐”,集雄、奇、幽、秀的自然风光于一体,也是贵州龙化石的群集之地。谷口矗立着险峻如削的红色壁崖,亿万年的岁月画笔在上面绘就了一副难以笔述的绝世之作。水急速奔出峡谷后变成宽阔平缓的湖面,曾经的渡口已经沉睡于湖底。湖面泊着几只船,野渡无人舟自横。有垂钓者悠然隐迹于水边的绿树下,守望着浮漂和一河的轻波微澜。这里不再是当初徐霞客等渡者望江嘘叹的惆帐之地,而是一个供都市忙碌者们偷闲前来休憩的佳境。峡谷、赤壁、平湖、小舟、钓者、村庄以及满谷的郁郁葱葱构成了老江底渡口的和谐图景,难怪两百多年前那个驻守南疆的大臣鄂尔泰会亲历这里并题赞“山水画图”。</h3> <h3>  夕阳西下,时光催归。返回的路上,我们在荒草丛中发现了一截官渡碑残石,碑文残缺,不甚明了。不过洒些水上去,字痕却清晰地显现出来,夕光水影中温润可读。</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