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年多没听到母亲说话了，因为母亲走了一年多了。</h3><h3> 今天又回到母亲居住了一辈子的老家，物是人非，空旷的院落，无一丝生机。走进老屋，神情恍惚，坐在床边，茫然若失，伏在床头，泪眼朦胧。想娘了，我又想听俺娘跟我说说话了。</h3> <p class="ql-block"> 一年多前，母亲躺在病床上，我陪在母亲床边，听母亲讲过去的事情。母亲卧床半年，对我说的话比我活过的五十五年里听到的母亲说过的话还要多!</p><p class="ql-block"> 母亲得的是脑血栓，偏瘫，半身不遂。不能自理了，一生周悉的母亲，活到了八十多岁，但是遇到头疼脑热小病小灾仍旧坚持不肯让儿女们知道，怕影响儿女们的工作，打扰儿女们的生活，现在没别的办法了，终于要拖累我们了。</p><p class="ql-block"> 住院半个月后回到了老家，但凡儿女，需要尽责，义不容辞，于是我们兄弟姊妹三家无论忙闲，司公职或是做生意，开始轮流守护，一家一周。</p><p class="ql-block"> 平时，母亲要强，身体又好，进进出出无需我们操心，里里外外不用我们顾及。我们三家人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自由自在，习以为常。我呢，在距离老家五里地的县城居住，到了周末才回趟老家，看望一下母亲，顺便捎上点日常家用的东西，有时随意买些水果点心等。就这样，母亲知足的了不得，到处说我的好，我便在街坊四邻口中赚了个孝顺女儿的好名声。</p><p class="ql-block"> 老话说的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对子女来说，时间上熬不起，经济上负担重，生活上不方便，其实很正常。不到一月，各家便有了不好的苗头，行为上开始懈怠，言谈中有了怨意。我是女儿，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我说，你们都上班，我退休了，本来闲着没事，白天全部由我负责照看母亲，你们只晚上轮流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这样安排正好随了我的心愿。儿时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的手最温暖，母亲的话最动听，听不够，不想离开。长大后，翅膀硬了，飞走了，便不想再回来。和母亲相处了一段日子后，我又有了儿时的感觉，又想听母亲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屋外无论雨丝淅沥，还是阳光明媚，屋内总是充满了温馨，四下寂静，只有娘的声音，娘安详地躺在床榻上，娓娓地向女儿讲述那过去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梅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你小的时候体质弱经常生病，我只要摸着你的额头发烫就以为你着凉了，厉害了就背着你去药股看医生，平时端个碗给你叫叫，也就好了。是你后来自己说，有时装病，害我着急。你说你把毛巾放在开水里烫烫，然后敷在额头上，待会儿便叫，娘啊！我又发烧了，魂又掉了，你再给我叫叫。其实啊！你是馋那一小碗面糊糊了!唉！”我似假非真地用双手把脸遮住，“娘啊，你别再说了，多么大的人了啊，你还这样说人家!”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p><p class="ql-block"> 母亲把她那布满青筋，但带有温度的手附在我的手背上，说:“我来到赵家门六十六年了，养活了你们三个，看到你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我很知足!”</p><p class="ql-block"> “梅儿，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你曾经有过一个姐姐吗？你姐姐从小聪明伶俐，那时才刚刚十一岁，生了病没钱医，烧了两天两夜，等你爹带钱来家已经晚了。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她睁开眼看了看我，然后把眼闭上，连一声妈也没叫出声来。这么长，像一个大枕头，躺在我的怀里，我可怜的孩子! </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泪水一行行倾泻下来，我未曾看到过母亲如此难过。痴心父母古来多，我想，姐姐的夭折是母亲这一生最大的憾事了!</p><p class="ql-block"> “从此你成了家里唯一的女娃，我们处处护着你，不让你两个哥哥动你一个手指头。劝你大哥提前下了学，省吃俭用供你和你小哥念书，后来又供你们上了大学。</p><p class="ql-block"> “梅子，你一定还记得，你考上大学的第一年，你爹送你去淄博做火车，临走塞给你一包月饼，你见到点心，打开就想吃，谁成想，一层层拆开后，里面那里是什么月饼，看到的却是一个个霉菌包裹的煤球，你一生气，顺手从车厢扔了出来。你爹愣愣地站立在那里，脚边是那包散落的月饼，你爹懊悔了一路，把那一包‘煤块’带回了家，指着我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是给孩子带的些什么啊！孩子生错了人家，我们对不住孩子!</p><p class="ql-block"> “后来，你明白过来，写信来家向你爹道歉，说自己很后悔，寒了我们的心!</p><p class="ql-block"> 想起当年那盒月饼，我便如芒在背，深感愧疚。含辛茹苦的爹娘舍得吃点心吗？他们就连拆开看看的念头都没有啊！这件事成了我终生的痛。</p><p class="ql-block"> “你还记得你结婚那天的事吗？那时你只知道高兴了! 我却躲在角落里暗自垂泪，你怎能领会父母的感受？我和你爹既盼望着这一天，希望你早日成家立业，内心又充满了不舍和不安。亲手养大的闺女，出落得跟天上的仙女一样的宝贝女儿，就要出嫁了，要到一个新的家庭生活了，他们会像我们一样疼爱你吗，我们的闺女以后会过得开心吗？</p><p class="ql-block"> “你想象不到，你走后，你爹三天没跟我说话，反而和门前的那棵老榆树较上了劲，左一圈右一圈，背着手边转边一个劲地嘟囔:</p><p class="ql-block"> ‘她怎么这么高兴想离开这个家啊！’</p><p class="ql-block"> ‘她怎么不回头多看我们几眼啊！’</p><p class="ql-block"> 是啊！作为子女，工作了，结婚了，生子了，每天为自己的小家忙碌着，而生我们养我们的父母渐渐淡出了自己的视线。</p><p class="ql-block"> “就在你爹生病的几年里，始终记挂着你和你们的孩子，每当家里面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就嘱托我给你们留着，或是亲自给你们送去。每一次你们回家看望我们，走后你爹总是说‘我对不起孩子，是我拖累了孩子们!’ ”</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了，你爹在那边孤独了二十年了，是时候了，我要去那边跟他说说话去。他走的那会儿，日子过得累，我过去告诉他一声，孩子们现在过得都很好，让他放心!”</p><p class="ql-block"> “…… ……”</p> <h3> 理一理思绪，举目环视，屋内空空荡荡，我和母亲已经阴阳两隔，无可挽回，此后半生再不能听到母亲讲过去的事情了。我站起身，透进来的光线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迎着光亮走向房门，猛然转过身，我发现母亲依旧安详地躺在床榻上，脸望向我，似乎在说，你走吧!我累了，我要回去了!</h3><h3> 我又看到母亲朝我抬起手，目光凝注，似乎还有许多话没说完……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出了老屋。</h3><h3> ——冰水蛙人</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