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尺蠖

夏花秋叶

尺蠖（huò），是一只虫。邂逅尺蠖，缘于紫薇。

我爱紫薇。晨起，以脉脉的目光观照园子里的每一棵紫薇花，是我几年来3月到10月间每日的必修课 : 缓缓行，浅浅笑，轻轻爱，细细语…… 

那日，忽见地上有几颗黑色的虫便，立时警觉：有黑客入侵！然后，那黑色的东西就像一颗重重的铅坠儿，把我的目光抻直吊起，顺着那条无形的铅垂线向上慢慢平移，我看见了……一只虫！

那家伙就像是紫薇的一根细小的枯枝，干结在主枝上！身子细长，约有三寸，表皮斑驳，似有植物一样的枝节；褐色打底，还泛着植物特有的青绿。好一个伪装大师！不过，那对鲜明的触角，还是暴露了它动物的身份。

女孩子见虫就叫，见虫就蹽，女汉子嘛，另当别论。虽如临大敌，倒也冷静果敢。急急地寻到了小铲子，奓着胆子，试着把它从花枝上拨落出去——你竟敢到我的紫薇上来！

没想到，这厮竟使出了吸星大法，双脚像生了根一样！上身虽然倾倒了，下身仍旧稳若磐石，仿佛长在了主枝上！在它面前，我俨然是一个巨型的青铜超人，手拿小铲，轻挑复拨，“嗖——”坏家伙应声坠崖。

然而，还没来得及庆祝自己的勇敢和威猛，也没来得及怀想它坠崖晕厥的惨烈场面，我竟看到了这样一幕：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竟掏出了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一次蹦极表演！不同的是：人们用绳绑腿，它呢，口衔银丝；人们依靠教练助推，它是利用敌人的攻击力来完成。称它为蹦极达人绝不为过！比起人们蹦极时候的大头冲下，我倒觉得它的技艺更高超也更惬意些。它在半空中畅快地荡了一会儿，就静静地悬垂在地面之上。



这时候我有幸一睹它的真面目:梯形脸庞，四角圆融，脸色如花生米般粉嫩，虎头虎脑的；脑门饱满，泛着粉白，额上两根触角粗壮发达，色泽灰黑，摆出胜利的姿式；两腮圆鼓鼓的，像是婴儿握着的两个小拳头，挤在嘴角，竟分不出是嘴还是手了，有点萌萌哒。在这张不大的虫脸上，眼睛的比例，约占三分之一，眉心处如京剧里的丑角一样扑了一块白色的脂粉，皱起的眉头隐约可见。而那双虫眼睛，黑滔滔，圆溜溜，仿佛也在看我……这分明的五官，一时间竟让我有些怕了。我不敢再碰它，半蹲着身子，注视着这虫子。 

终于，它开始活动了：抓紧银丝，反展着身子，做出引体向上的动作；然后，它紧紧地咬住头顶的银丝，并极力将头向后翻转，随即凭借着这股力量，四手联合，迅速抓住上一段丝线，一口一口，一步一步……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它就攀上了一个新高度，手里的丝线也积了一捧。

趁它悬垂喘息的机会，我赶紧取手机开镜头，等我再回来时，它已经离头顶的枝叶很近了。

我们来看看它最后的收式：加速前进，控制身体；摆动回环，咬住叶尖；收住腰腹，攀住叶缘；上前一步，摆角亮相……虫界奥运会吊环冠军产生啦！这是力与美、动与静的完美结合，也是高难度竞技体操的完美呈现！

我与大王分享这奇妙的景象，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忍不住咂舌称赞，爱好运动的他最能体会引体向上到了极限时的辛苦，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此时，它在我眼里已不再是一只深恶痛绝必须除之的害虫，我开始敬重它——伪装大师，蹦极达人，体操冠军……如果不是生存所迫，谁愿意把自己弄得一身才华呢？我视它为另类，它眼中的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另类！我把它当做敌人，也成为它的敌人，仅仅是因为它把我心爱的紫薇树当成了它的心爱之物？同恋紫薇美，何必起杀机！大千世界，万物有灵，所有的生命都值得尊重……

它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于是，我根据它的外形活动和生活习性百度得知: 这是一种飞蛾的幼虫，因为它中间缺足，行动起来，要将长在尾部的脚，移到齐近头部的脚，将身子拱起来，屈伸而行。看上去就好似人以拇指和中指丈量距离，故称为“尺蠖”。如果生命是一场远行，那么尺蠖躬身匍地，虔诚的用整个身体，来丈量理想抵达现实的距离……又得《易经》言：尺蠖之屈，以求信也。几千年前，古人从尺蠖的习性中悟道明理：人生起伏，能屈方能伸，退步即进步。

境随心转。从那一日起，每天早晨，问候紫薇，也问候尺蠖。我不再狰狞，它也越发庄严——端端正正立在枝上，合掌静默，不吃不喝。或许，它将要羽化成蛾，涅槃重生了吧。

邂逅尺蠖，是这个夏天里一场美好的际遇。时光清浅，花影微凉，这一世花开，你曾路过我生命里的一刻光阴。在这样的时光里，了解生命的存在，学着与生命和解——如果能够好好爱，请别忙着去伤害。对尺蠖是，对人也应如是。看似是我度了尺蠖，实则是尺蠖度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