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的告别

晓禾

<p>家门口的那一棵苦楝树,根植在黝黑的土地,叶绿叶落、花开花谢,四季变迁,周而复始,不停的演绎着无声的告别,它就是这样在告别过程中完成它的季节轮替的。但是它落下的每一片叶子都不曾是空白,每一朵花都曾记载了精彩美丽的风景,每一圈年轮也留下了岁月无声的脉络,清晰地镌刻着曾经的时光记忆。</p> <h3>我七岁那年,父母亲工作的厂里给我们分配了一间两房一厅的宿舍,厂里的职工宿舍都是由仓库改造的瓦房,房子长约20米,高约6米,屋里有个2平方米的天井,冬冷夏凉。虽然说冬天的夜晚,我和妹妹会瑟缩在被窝里,听着寒风吹过瓦缝的声音,但是从此我结束了在外婆和奶奶家轮番住宿的日子,我和妹妹有了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家,我心里还是感到无比幸福和温暖的。</h3> <h3>从我们家到街上有一条大概一百米长的泥土小路,路边长有几棵苦楝树,每年秋末苦楝树的果实落在地上,第二年春天就长出许多苦楝树苗,年复一年,生生不息。母亲打算在门前种一棵苦楝树,父亲就到小路边去挖苦楝树苗,可父亲挖回来的树苗母亲都不满意,总是种下后又挖掉。一年以后母亲才相中了一棵她觉得可以成材的树干笔直的树苗,郑重其事地种下了。母亲笑着说,将来要用苦楝木给我和妹妹各做一个柜子,做为给我和妹妹的结婚嫁妆。我说妈妈您别再说了,真的羞死人了。</h3> <h3>苦楝树和我一样,一天天地长大了,它已经长得比我家房子还要高了,夏天的时候,它茂密的枝叶已经遮住了我们家天井上方小半个天空,几缕调皮的阳光从枝叶间挤进来,跳跃在我光滑稚嫩的脸庞上。</h3> <h3>苦楝树长得很笔直,但是它每隔一截就会长出像手臂一样向外伸展的树枝,我攀着这些树枝一直往上爬,爬到最高的那棵树枝上,我坐在上面,用双脚夹住树干,双手抱住树干不停地摇晃着它,只看见整棵树都晃动起来了,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我觉得有趣极了,就好像是坐在汽车上颠簸的感觉。</h3> <h3>有时候我静静地坐在最高的那个数枝上,抬头看着天空,透过树叶的缝隙,我看见天空离我很近,似乎触手可及,白色的云朵在天空中自由地飘来飘去。一阵风吹来,我觉得每个毛孔都清凉无比,我就想这样坐着,任思绪在风中飞扬。母亲在门口大声地唤我回家吃饭,我从来不敢应声,因为我怕母亲骂我,说我爬得那么高,太危险了。待母亲的话音落下,我扒开一些树叶,看见母亲转身进了屋,我赶紧一溜烟爬了下来,若无其事地走进家门。</h3> <h3>每年当苦楝树的最后一片叶子摇摇晃晃地告别树枝的时候,冬天就到了。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冷,我穿的是母亲拆掉白色的工作手套织成的毛线衣,它不只难看还不保暖,寒假的时候我和妹妹就在家里守着一盆炭火,轻易不敢出门。我每天都透过天井看着苦楝树光秃秃的树枝。我盼望着苦楝树快点长出嫩绿的叶芽,因为那表示冬天要过去了,春天已经到来了,天气一天天地暖和起来了。</h3> <h3>待到苦楝树的叶子长得郁郁葱葱,花也要开了。小小的一朵花,粉粉的紫色调中带着淡淡的白,一簇簇的地衬着细长的绿叶,那么地温婉而妩媚。花谢后它结出了一串串椭圆形、绿色的果实。母亲说苦楝树的果实是苦的,有毒,不能食用。我时常在想,长得这么好看的果实,怎么会是苦的呢,像我平常吃的中药一样苦吗,可每次吃完中药后母亲总会给我一颗糖,我也并不觉得苦啊。虽然心中有疑惑,可这也并不妨碍我拿着这些果子作为子弹和邻居的男孩子们一起“打仗”,每天疯跑疯玩,不识半点愁滋味。</h3> <h3>苦楝树,它是我的伙伴,它又像是一把矗立在家门口的大伞,守护着我们的家。日升月落,春去春又回,苦楝树在四季的更替中进行着生命的轮回。转眼间我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经常爬到苦楝树上去了。我最喜欢的是坐在苦楝树下听蜂蝶的嗡嗡嘤嘤,想着少女的心事。微风吹过,落下一阵花瓣雨,落在我的发梢和裙裾上,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h3> <p>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里父亲哽咽地说母亲病危,让我速归。待我回到家,已经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了。没能好好告别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我的心中装满了应该说却未曾说出的话,我感觉到心脏像被撕裂了一样的疼痛。在人类的世界里,我们都不太擅长告别,有许多的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仪式、没有准备,让人措手不及。</p><p><br></p><p>我没有嚎啕大哭,我像小时候一样爬到苦楝树上,在密密的树叶丛中偷偷地哭泣,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往下落,泪水落进嘴里,好苦,也许我从未品尝过的苦楝树果实也是如此的苦吧?我多么希望此刻母亲能给我一颗糖,我多么希望母亲还能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前,大声地唤我回家吃饭啊。可是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我只有夜夜在梦里祈盼着和母亲的相聚。</p> <h3>寒假回家,在门口却再也找不到苦楝树的身影了。待进了家门,映入眼帘的是放在地上的两截木头。父亲说这棵树早已经被虫蛀了,它的心是空的。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细数着一圈圈的年轮,我泪眼婆娑,我曾经以为你会永远陪着我,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会有永恒。可是如今,母亲走了,你也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被岁月刻下深深印痕的伤痕累累的躯壳。或许这就是我们无法逃离的红尘世界,所有的告别,所有的苦,都要在愿意或者不愿意的状态下经历。<br></h3> <h3></h3><h3></h3><h3>没有苦楝树的日子里,从春到秋,从雪融到叶落,四季依然在悄然更替着。我出嫁的时候,没有母亲用苦楝木给我做的嫁妆。离开家的时候,我回首看着空荡荡的门前,依稀还见年少时的自己,母亲和苦楝树也依旧挺立在岁月的年轮里,目送着我的背影渐行渐远。别了,母亲,别了,我的苦楝树!</h3> <h3>“青青羽叶,半树星星柔紫缀。花信蹉跎,终此孤身到汩罗。苦中之苦,人谓可怜谁予汝?细细遗香,恋恋中原我故乡。 ”告别家乡的日子里,始终有一抹清香,苦楝花淡淡的清香,在我的魂里梦里萦绕。我时常会想起苦楝树,想起母亲,还有那些难以忘怀的生命的痕迹。</h3> <h3>说明:图片上的老树非文中的苦楝树</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