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昌首义路到后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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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才从上海迁往南京不久，且在钟山脚下刚刚站稳脚跟的七〇一所，又接到西进武汉的调令，与早先驻扎在武船的“四方面军”---七〇一所四室，在武昌的张之洞路会师。

从此，七〇一所就在武昌静下心来，南与起义门为邻，西以首义路为界，在张之洞上的原炮校内安营扎寨，为海军建设潜精研思。这一晃，就是半个世纪。

那时的起义门城楼，还只是一片坍塌的断垣残壁，城头长满蒿草。从满目苍夷的拱门下经过时，好象穿过一个久已废弃的窑洞。城门洞口不高，踮踮脚似乎就可以摸到这历尽沧桑的穹顶和饱经风雨的砖墙。

起义门外，就是“后小街”。

这片街区在历史上一直是回民的一个集聚地，杆旗穿市，商铺林立。清一色的黑瓦白墙，鳞次栉比，随处可见的茶楼、作坊、酒肆，餐馆…，从起义门外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街角巷尾。

其实本没有“后小街”这一说，这只是七〇一人对起义门外包括起义街、保安街和明伦街等这片街区的俗称。而七〇一人经常光顾这里的主要原因，则是这里有个规模较大的明伦街菜场。

时光荏苒，四十九年弹指一挥间。武汉这片热土，今天也发生了地复天翻的变化。近日，在阔别武昌三十年之际，笔者沿着七〇一所西墙外的首义路，向南一路踏去，经由起义门，漫步后小街，沿途用图片和文字，抚今追昔，记下了所见所思的点点滴滴……。

　　

1 七〇一所科技交流中心

拔地倚天的“七〇一所科技交流中心”大厦，象一个褐色的巨人，以全新的面貌，挺立在首义路和张之洞路路口，成为首义路上的一个新地标，标志着七〇一所的科研工作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一块波浪状的粉色巨石，起伏在交流中心的大门口。“七〇一所科技交流中心”十个鲜红的大字，深深地嵌刻在浪花般的巨石之中，如一艘艘正列队行进的战舰上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迎风破浪，所向披靡。

大院绿树成荫，掩映红花于其中～

2 首义路上的大超市

中百仓储---一个地方的品牌超市，紧邻新建的科技交流中心，在首义路上已惠及了七〇一所和周边居民多年，在马云的网购横扫一切中外大卖场时，中百仓储不断地调整经营模式，顽强地与电商互争雄长。

3 七〇一所家属楼

沿着首义路朝南走，一排五彩缤纷的高层住宅楼，象一道靓丽的风景，呈现在眼前。

若干年前，首义路还只是一条雨天一步三滑的云泥异路，如今，宽阔的路面已经通上公交。原先沿着首义路围墙衔尾相随的那些蜗舍荆扉，早已不知去向，而当年那些为维持生计而捡破烂的房舍主人，经过岁月的磨炼，现大都当上了物资回收公司的创始人或CEO。

4 七〇一所西大门

这座大门是在原七〇一所大礼堂后面新建，原大礼堂和老炮校留下的旧西门，都已拆除。

被拆掉的原来那座简洁明快、端庄大方的大礼堂，在过去那段难忘的岁月里，曾给人带来过无数欢声笑语。武汉歌舞院的吴雁泽、说唱团的陆鸣，以及当地几乎所有的著名演员和剧团，都先后在这里登台表演过，至今仍余音绕梁。

这座大礼堂，也是当年所领导与群众接触交流的一个不可多得的窗口。无论是传达中央红头文件，还是纵论天下形势，大家都有幸坐在这里，一赌那些经历过战火硝烟的老首长们的风采：不苟言笑怀珠抱玉的老舰长马骏；挺着肚皮一口浓郁鲁腔的快艇大队长李春阁；精神矍铄言必称植树种地的老红军万瑞生；凭借手中的一杯热茶，出口成章，妙语连珠的老政委夏桐……。这些远去的身影，至今仍令人记忆犹新。

如今，事过境迁，人去楼空。只剩这扇空荡的大门和那管装模作样、一发闷屁也打不响的炮筒，在这里静静地观日出日落、看风卷残云。

5 起义门雄姿

这是依原样重建于1981年的起义门。

城门上方“起义门”三个烫金的大字，为叶剑英元帅亲笔所题。

当年叶帅一首“攻关”五言诗：“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脍炙人口，广为流传。为起义门题字的呼声，自然非叶莫属了。

起义门上的阁楼黑瓦红墙、飞檐挑角；城墙高大挺拔，巍然屹立。新建的起义门紧跟时代潮流，彰显首义精神。

6 起义门原型

这是一张百年前起义门的照片。起义门原名中和门，辛亥革命后改为起义门，这是当时的模样。

如果与上面那张新建的起义门城楼对比，则发现无论是城墙的垛口，还是阁楼，都不尽相同。

按说，依据历史资料，按照原城楼的尺寸和式样，重建一座新城门应不是难事，但我们今天面对新建的城楼，仍难以看到当年的真实风貌。

依葫画瓢，建一座新城门都未能做到修旧如旧真实可信，这不禁令人想到，那些对久远历史的人物和事件的评价，是曲是直，就更有些真假难辨了。

7 起义门外

站在新建的起义门外，眼前顿感一亮，一条横卧的高架桥挡住了去路。

高架桥西接气势恢弘的鹦鹉州长江大桥，东连武昌梅家山立交，是组成武汉市二环线的一段重要交通枢纽。桥上车毂击驰川流不息，桥下四通八达井然有序。

顺着起义门外的台阶顺级而下，穿过斑马线，就到了久违的后小街。

8 回民小学

穿过高架桥，首入眼帘的就是这所回民小学。

回民小学创建于1912年,是一所名符其实的百年名校，但在普遍以升学率为主导办学的今天，该校有名却不著名。

回民小学的前身是辛亥回族将领马祖全先生创办的私立武昌崇真小学。马先生办学目标是“提高民族素质，让孩子不因贫而失学”。或许这是百年前希望小学的雏形，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私立学校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未能继续下去。

经过六十年的一个轮回，现在私立学校如雨后春笋遍地生花，如能惊醒已沉睡多年的马先生，不知他是否还有当年办学的冲动？

9 起义街

站在回民小学门口，一转身，就见到这条起义街。

瞬间，眼前一黑，仿佛一脚滑进时间隧道的另一端，回到上世纪。

面对三十年前的这条灿若披掌的起义老街，至今毫无改观且日渐败落。触景伤情，无限感慨。

改革开放之初，盛刮全民经商之风，起义街也一度成为下海弄潮的试水池和万元户的摇篮之一。但使人始未料及的是，半个世纪过去，当城内百万元户已层出不穷时，这条街还停留在原先万元户的起点，就地踏步。

这正是：盛景盖世叹败落，伤情掩面忆峥嵘。

10 旧看守所

这是起义街上一座世远年陈的看守所。虽墙面斑驳陆离，但墙头的大五角星，在多年的风雨侵蚀下，至今依然保留完整。

八十年代时，笔者为买菜常从该看守所门口匆匆经过，那时还有荷枪实弹的狱警把守，但当时从来没想过这座监狱为何设在居民住宅区？里面关的又是些什么人？

在读过作家野夫的“闲话易中天”一文后，方知野夫自1990年起，曾在这个不起眼的小看守所里，蹲了6年牢。此间，作为谊兼师友的易中天，曾多次借由厦门回汉探亲之机，弯到此处探望野夫，相与禁中论文。

如今，看守所已远迁他处。牢房虽早已改为民居，但依然是住得满满当当。满的不再是囚犯，而是狱警和他们的家属。

11 起义门清真寺

起义门清真寺创建于清初，光绪年间规模空前，占地一度达2300平方米。大殿、寺院、厢房、回廊等样样俱全，算起来距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但命运多舛。清真寺虽历经风雨，仍未栋橼崩折。却不幸毁于抗战期间日军飞机的狂轰乱炸之中。

在沉寂数年后，1946年对该寺又进行了重修，但此时规模已大不如从前。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清真寺，则是1984年重建的，目前是武汉市伊斯兰教协会所在地。

寺内的镇宅之宝是二块御碑：一块是朱元璋为感谢回族将士浴血疆场的《百字赞》，另一块则是康熙帝对天下回民要求“各守清真”的圣谕。

12 马记清真牛肉店

自清代起，起义门外就逐渐成为回民的一个集聚地。宰牛业和卖牛羊肉生意，逐渐成为回民的主要谋生手段。生意越来越红火，终于把起义门外这片荒土营建成武昌城外的繁华之地。

至今，借助于清真寺的庇护，起义街上的牛肉生意依然兴隆。据说只有经过阿訇下刀的牛肉才有资格称为清真牛肉，因此到这里买牛肉的，也有远道信教的非裔。

这是一位非裔穆斯林青年正在马记牛肉店前买牛肉。

13 又见筒子楼

这座位于起义街旁的筒子楼，系60年代的建筑，70年代的风貌，90年代的油烟排放系统，及新世纪招徕生意的美食广告。

由于年久失修，墙面脱落，窗户破损，楼道肮脏，有失观瞻。

不知借助近期武汉举办军运盛会，能否为改变这幢楼房的面貌带来新机？

14 曾经的老茶馆

座落在街口的这个门面，原来是座清茶馆。

所谓清茶，即不带荤腥，没有虾饺凤爪，更没有广东人早茶的奢侈。三两个人，一壶热茶，再搭上一碗热干面或几个面窝，就足够泡一上午。

后小街上最著名的茶馆要数“一勺茶馆”，意即你只要喝一勺茶，就不会忘记这里了。但由于时间久远，该茶馆的地址，一时难确认。

15 群联理发店

这家理发店开业在八十年代，不知你是否在这里剃过头？

那时，理发师水平高低，只要看看他的磨刀手艺就有数了：一个老道的师傅，其一手拉着挂在桌边的粗帆布条，一手轻持刀把，刷刷地在布面上快速蹭几下，便可吹毛利刃。

二毛钱理个发，可以买斤肉哦。

16 拉丁舞馆

曾经的医疗站，现在的拉丁舞馆。

17 体育用品店

尽管已经改为中医诊所多年，但铁拉门还是当年的原装，门头上凸起来的老店名，虽历经风雨，但风彩依旧。

18 明伦街菜场

明伦街菜场，一个过去经常光顾的地方。在这里秤过肉，买过菜，排过队。

那时的“菜场”前面没有“生鲜”二字，但买回的菜蔬鲜嫩水灵，没有异味。

经过改制后的明伦街菜场，现已易名为明伦街生鲜市场，但新的脸面并未挽回其关门歇业的厄运。拥有数家公司的新老板，施出全身解数，以140元/平米.月的摊位价格招徕商户，但摊主们还是纷纷逃离，在保安街上摆摊设点，做起了生意。

或许是保安街这街名起得好：保安保安，保驾买卖平安。

19 菜场门口

硕大的垃圾箱，横在道路的中间，占据了路面一半。随手乱弃的垃圾，四处可见。敞开的箱盖口，不断散发阵阵臭气，来往行人，捂鼻而过。垃圾箱边的电线杆上，醒目的箭头告诉你，厕所就在附近。

不远处的前方，就是善于见缝插针的“益丰大药房”，据说这里的黄连素卖得特好，不知是否与肠胃炎多发有关。

20 保安街菜市

与起义街相交的保安街，替代了明伦街生鲜市场后，名符其实地成为周边居民不可或缺的菜市一条街。

时令蔬果、生猛河鲜、干货副食甚至四季服饰，在这条街里应有尽有。每天早上买菜的人踵接肩摩，络绎不绝。

21 卖青蛙的

在这里竟可看到久违的野生青蛙，卖价30元/斤。

22 水果摊

今年的苹果行情一枝独秀出尽风头，一路高歌猛涨，把水果市场这坛清水搅得浑浊不堪，也把卖水果的摊主弄得叫苦连天。

保安街上的这位水果摊主，貌似昏昏欲睡，实则蓄精养锐，一旦有人靠近，便立马本能地从椅子上弹起，冲到顾客面前，不厌其烦地给你讲解各种水果的养生功能；见你离去，则背后大喊：今年不买，明年会更加遗憾，不要为此又多了一个梦！

23 保安街上的“党员群众服务中心”

在武汉市，“党员群众服务中心”逾3000家，是每个住宅小区的标配。保安街也不例外。

据了解，服务中心是党员和群众在这里接受服务的地方。并非是志愿者活动或做好事搞捐赠之处。既然是享受服务，在“服务中心”前为何非要要冠以“党员群众”不可，且一定要把“党员”二字放在“群众”之前呢？

毛主席说，共产党员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难道在一个享受服务告示牌上，“党员”两字一定要放在“群众”之前吗？

依照此理，今后医院是否得称作“党员群众医院”，菜场也要叫为“党员群众菜场”呢？

把“党员群众服务中心”就叫个“市民服务站”，不是更接地气吗？

还有，仅为装饰这些“服务中心”，武汉市就动用财政资金25亿元，这些钱还不包括那些央企、国企、院所、大学等所自建的服务中心。例如，仅市农科院一家，为建服务中心就耗资689万元。

拿这些钱补贴下岗工人家庭或补贴困难职工医疗费用，甚至资助希望小学，不比这面子工程更有意义吗？

24 梅隐寺

走出保安街，向左拐，就到了梅隐寺遗址。

梅隐寺的名气一度不亚于清真寺。那时，站在中和门城门口，远远就可以看到城外那一片香火缭绕雄伟壮观的庙宇，层层递进，金碧辉煌。

而梅隐寺的灭失，半是由于年久失修和战乱，半是由于被吞并。

抗战胜利后，当时的国民政府就开始利用灵隐寺的庙宇办学。1946年，武昌国民政府将这座庙宇学堂改名为武昌武泰区第七保国民学校，经过后续不断地拆迁改造，灵隐寺的庙宇终于片瓦无存。而这所学校，就逐渐演变成现在的明伦街小学。

目前能看到的，只剩这两块寥落的标示牌和象鼻街头一口被井绳勒出深深印痕的枯井了。

如果灵隐寺能够一直保存到现在，也可以和远在杭州的灵隐寺称兄道弟了。

结 尾

离开了后小街，在七〇一所绿树成荫的大院里徜徉。在离西门不远处的一幢旧平房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栋已废弃多年的红砖平房，屋檐破损，瓦片脱落。后窗的围墙上爬满了枯枝败叶，就像一个沧桑老人久未修面的长须短髭。

七十年代初，七〇一所刚从南京迁来之际，住房一度出现困难，故在当时的大礼堂南侧，盖了这四排简陋的红砖平房。房内既无煤气也无卫生设施，但也解决了一大批人的燃眉之急。时任副所长的王哲和严宝兴总师等一大批领导和技术骨干，都先后在这里住过。就是这堵破旧的墙头，其上的一砖一瓦，都真实地见证了那段难忘的岁月。

再往南走，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幢幢多层楼房，连墙接片，错落有致。所里七旬以上的退休老职工，大部分都住在这里。

尽管这些楼房不算太高，平均也就在五层左右，但对于一个住在顶楼的、日渐衰弱特别是身患疾病或腿脚不便的老年人而言，上下楼就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也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和身体健康。

无论在那个城市，这些住在无电梯房的楼顶老人，都会引起社会的关注，他们被媒体称为“悬空老人”。

而住在七〇一所这些楼房里的老人，有五十年代的海战英雄、六十年代的科研斗士、甚至七十年代入职的那些当年还是稚气未脱的年青人。

在海军建设的宏伟事业中，这些人曾经担任过不同的角色，做出过不同的贡献。无论是技术骨干，还是后勤员工；无论是螺丝钉，还是方向舵，他们都共乘过同一叶舟，共唱过同一首歌。

起义门外的后小街，尽管破落，但总还有被拆迁重建的希望，而解决起义门内这些住在无电梯楼房的屋顶老人的实际困难，由于各种原因，却一直困难重重。

当我离开这个花香鸟语的大院的时候，那些无电梯楼房的顶楼，成为我心中抹不去的后小街；而那些仍住在楼顶步履维艰腿脚不便的老人，即使还剩一个，也是我心中永远的挂牵。

20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