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带血的结婚证

梅如雪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结婚证本是两个相爱的人恋爱修成正果,到民政部门签订的法律文书,也是给彼此的一份承诺、一种责任。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然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叫桥头坵的地方,却发生一起女方因一纸婚书捆绑,始终无法挣脱而不得不选择自缢解脱的悲剧。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留给亲人和朋友的悲痛已渐行渐远,但其故事的深刻内涵仍然值得反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题 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是一九七四年八月二十二日的午后,我刚午睡醒来,矿山总机房的徐云急匆匆地赶到我的宿舍,神色凝重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许峰上吊死了!”啊!你说什么?”看我惊呀和疑惑的表情,她再次强调:“保卫处的人都已去电告之她的父亲、及当兵的大弟了”这时我才如梦初醒,不得不相信这残酷的现实。当我急忙赶往坞头(家属宿舍离矿区有5里路远)时,她家已经围了一屋子的人,看到许峰静静的躺在地上,他的二弟还在拼命地做着人工呼吸,而她早已没有反应了。我哭泣着拉着她10岁的妹妹冬梅拼命地摇晃:你怎么就不看住你姐姐呢!”冬梅哽噎地哭说:吃过中饭,姐姐叫我到别处去玩玩,待我回家时就看到姐姐悬在厨房梁上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心中五味杂陈⋯⋯。血淋淋的现实让许妈妈悔不当初,捶胸顿足发出:“我的女儿是被逼死的、屈死的啊”的哀嚎声,然而这迟来的悔恨已经晚了!当年一同从北京五七干校下来的老同事老朋友老苏、老林、小李他们一起劝慰着许妈妈。许妈妈伤心地拉着我的手,要我留在她身边,当晚我就住下来陪着许妈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许峰是在县城妇女干部工作(许是矿工会干部兼管妇女工作)会议期间,经人介绍认识的薛冬(未婚夫化名)的,薛冬是江北人,是乐平矿机厂的一名机修工。有着修长的身材和较秀气的外表,他听说许峰是桥矿领导的女儿,又是党员干部,不觉喜形于色,小心翼翼地展开攻势,热情有加,最终获得许峰的欢心,表示同意交往。因许峰在北大荒劳动时曾受过伤,一条胳膊留下(神精炎症不能用力)一点残疾。就想找一个生活上能照顾自己,对自己实在的男人,哪怕下嫁工人也行。刚开始接触双方及双方父母都非常赞成,尤其是许妈妈看到小伙子这么秀气又勤快(到她家总是抢着干活)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可谓皆大欢喜。当时乐平地区正流行明年(74年)是寡妇年,不宜结婚,要赶在今年先打好结婚证,明年再择期举办婚礼。在对方父母及薛冬的多次督促下,加之平时他们都对她关爱有加,许峰不忍拂其父母的好意,竟也同意了,不想这个草率的决定却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惜哉!悲哉!痛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是建立在共同的思想基础之上的爱情注定是不会长久的,且不说恩格斯说过的“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就是我国古代脍炙人口的《红楼梦》中的“宝黛爱情”也是建立在反封建的叛逆思想基础之上的,除非你是出于报恩或情愿委屈求全而凑合过日子的人,而许峰这样决断的性情中人绝不愿委屈求全而失去自我。当许峰发现薛冬是那种内心空虚不求上进的婆婆妈妈似的小白臉时,许峰的心都凉了!她原本想,文化低一点不要紧,只要你肯学习,思进取,总会进步的。为了能改变薛冬,许峰想了很多办法去提升改造他,比如借书给他看,叫他多学习多动脑子,拿笔记本叫他每天写日记,以此锻练思维能力,多接触新鲜事物,多思多想,做人做事有自己的独立见解⋯⋯然而江山易移,本性难改,一个人从小养成的劣习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要想短时间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行为方式谈何容易。几经努力仍不见效果之后,许峰是恨铁不钢,彻底失望了,打结婚证已经几个月了,两人始终谈不到一块,更谈不上牵手絮语、耳鬓厮磨了。之后许峰开始长时间的冷战,已经到了嫌人逾丑的地步,尽管如此,薛冬却仗着其父母的支持,不管不顾,每星期天照例往她家跑,扫地抹桌、端菜洗碗样样都干,一幅奴颜眉骨的奴才相令许峰作呕,全然没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气魄,许峰曾对我说过“哪怕他有勇气和我争辩、打我一个耳光,我都认了”。当许峰提出要脱离关系离婚时,薛冬又威吓说“许峰啊许峰,你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想不到结果被他的谵言妄语不幸言中。</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也许有人会说,不行就起诉离婚不就得了吗!可在当时那个年代,离婚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事,更何况许峰身为领导干部子女,自己又是党员干部,提出离婚不仅有看不起工人之嫌,还会对其父的领导干部身份带来负面影响。加之许峰的父母都是那种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宁肯有负子女,而不敢有负他人,尤其是那种根红苗正的工人成份出身的人。(当时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有一次,我在许峰家时曾试图说服其父放手,没想到反被他说教了一番。他说“没有主要矛盾就不能离,不能像买菜一样,买了又不要”。还说“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帮助他进步,过去只有地主统治阶级看不起劳动人民,你们有这种思想就是会犯错误的⋯⋯”上纲上线不一而足。看来想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了。这边许峰的母亲言传身教,用自己打比方说服女儿“我嫁给你爸时,他只是地下挖煤的煤黑子,现在你爸当上了干部,日子不也过得挺好的吗?”许峰面临她最爱的父母的“关爱”,你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于挣脱这“爱的束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旷日持久的(时间已有一年多)冷战中,面对薛冬的不依不饶、死缠烂打,许峰想到了换一个环境看看,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上级决定调许峰父亲去河北某工程处担任领导工作,全家因此可迁过去,对许峰来说也许就是摆脱目前困境的机会。那段时间,许峰一改往日的愁容,快乐的心情溢于言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正当许峰全面办理好了调动手续,即将准备搬家时,得知父亲也准备将薛冬调过去,而且正在办理调动手续时,这一消息对许峰来说不啻是一声霹雳,把许峰打回原地,想摆脱这桩婚事的路彻底堵死了,其父来电还交待他们尽快完婚前往新单位报到。就在许峰得知其父即将回桥矿的前一天,屈强的许峰害怕面对父亲的责备,又怕自己和薛冬一同调过去为闹离婚肯定会给父亲带来负面影响,权衡利弊,为了父亲的仕途顺利,为了全家的安宁,许峰最终选择了宁愿牺牲自己,死在江西,省得给家人带去麻烦。可笑的是,许峰的这一愚蠢行为,这种对家人的所谓爱护,不但没有保全家庭名声,反而给死后的自己蒙羞。还给家人带来永久的伤痛。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凡是党员干部自杀的一般都定性为“畏罪自杀”,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的行为。好在当时的桥矿领导在死亡定性上根据许峰的一惯表现以及自杀的真相(我也提供了一份材料)决定定性为“非正常死亡”的中性结论。许峰一家当初从北京来到江西,返回时却把一个女儿永远留在了这块令他们伤心的土地上,带给父母及弟妹们永久的懊悔和伤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将两个不相爱的人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婚姻悲剧,难道不値得人们反思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许峰的死与她的前面一段人生走得比较顺,耳边身边听得多是掌声、鲜花,没有经历大的挫折也有关系,而一旦人生出现挫折、困境就经受不住考验,向传统的观念屈服,向现实屈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许峰原是北京66届初中毕业生,她曾作为首都红卫兵代表受到中央某领导接见。后自愿要求下放到北大荒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由于思想活跃,劳动积极,在兵团各方面表现出色,18岁入党,她曾作为新党员代表在团部千人大会上发言。她心地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有一天,她们团部放电影,她为了让值班的兵团战友能去看电影,主动代替其值班,由于她不熟悉那匹马,马受惊将她摔倒在地,把左手摔伤,伤了神经,虽经治疗,仍留下殘疾。一直有麻木的感觉。导致她后来选对象问题上的失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与许峰的认识可谓“一见钟情”,据许峰后来对我说起她是在那年(72年5月)欢迎井铁一百多位新工人人群中一眼瞧见甩着长辫子的我,之后就经常到我宿舍来玩。由于有一些共同的爱好,不久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给她讲书里的故事,她给我讲北京、兵团见闻,讲她在北京住地经常能见到歌唱家邓玉华,在北大荒见到大作家丁玲等名人轶事。讲她母亲文革时经常被邀请到北京各中学忆苦思甜讲话不一而足。通过接触了解,我对她们一家人很有好感,许妈妈作为一矿之长的家属却自愿干最苦最累最脏的养猪工作。她父亲许志恩大公无私,不搞特殊化,对自己的家属、儿女要求很严,是率先垂范的好干部,不过他对女儿婚姻问题上的专制颇有看法。不是一位好父亲,好心办坏事。他当年的做法至今都无法让我释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许峰在生命的花季凋射,确实令人遗憾,每每想起仍止不住泪水连连。“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那些美好的事和年代,早已存在了回忆中。无论尘封多久,仍可重新拾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忘不了那年春节过后,我回家探亲,当许峰得知我不日将返矿,那几天她天天守在电话机旁,生怕错过了我的电话,连吃饭的时间都不敢离开。碰巧那次我没有给她打电话,只告诉了同宿舍的苏云及涂英,而她没等到电话又跑到宿舍问小张才得知我的行程时间,高兴地和她们一道来甘棠火车站接我。并埋怨我没给她打电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忘不了那个夏天,我正在午睡,许峰不忍叫醒我,她从家里带来的一小罐特色菜、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这是从北京带来的咸菜,你尝一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忘不了那个上午,我因上晚班还未睡醒,许峰看了铁桶里衣服浸在哪里还没洗,拿到水池那里洗净凉晒好后就悄悄的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更忘不了的是,生产技术科一位姓刘的讲了我一些贬人的话,许峰与之争得面红耳赤,后来她告诉我详情,我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反说她不该与之争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一切的一切虽然令我感动万分,却从没当面说过一句感谢的话。真是大恩不言谢,有时候我也会扪心自问,我徐某人何德何能让你们对我这么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还有许妈妈待我如女儿一般,什么时候做了好吃的一定要许峰叫我去尝,老太太会做很多好吃的面食,什么烙饼,豆饼,煎饼、饺子、包子⋯⋯,北方的美食都让我尝遍了。还有一次我患中耳炎,许妈妈煮了好些鸭蛋,说是去火,让我一共吃了七个鸭蛋才罢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我这辈子最应该感谢的是这一家人!可惜,后来天各一方,竟然没有给我报恩的机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可喜的是,通过网络平台,我找到了失联四十多年的许峰家人,当年才10岁的妹妹冬梅如今也已经成为一个丰韵犹存的中年美女,她们的父母已故,许妈妈活到94岁无疾而终,她的大弟已是中国传媒大学的教授,妹妹冬梅还在河北邯郸某公司上班。当她得知我的情况也非常高兴,特地从邯郸赶来看我,四十多年后重逢,真是喜不自禁,回想当年,我们感概万分,所幸缺失了半生的情缘得已延续,许峰倘若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笔者同河北远道而来的许峰妹妹,携手同游福州西湖公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来自原桥头坵煤矿同事的评议</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