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明散文：走读天一巷

岳麓山下

天一巷并非我所居住的这座江南历史文化名城的某条街巷，而是著名的崀山风景区丹霞峰林丛中的一道盖世绝伦的石巷。曾有诗为证：

百寻峻岭一裂线，

疑是巨人劈两边。

人在缝中如入地，

幸凭丝毫辨青天。

1992年，著名地质科学家陈国达先生以八十高龄亲赴崀山，考察过牛鼻寨景区一线天群落之后，兴奋地吟下了这首诗。

天一巷原名牛鼻巷，是这些一线天中最长最狭又最深的一条，堪称丹霞奇观。石山中间一条夹缝长238米，高120米左右，壁面光滑，巷道斜直，宽仅能过人，窄的地方，肥胖壮硕者要侧身才能擦过。在石巷中仰望，蓝天白云如一条飘舞的丝带，引人入胜，激人遐想。经陈国达先生考证，确认为至今国内已知最长的一线天。陈先生因之名为“天一巷”，应“天下第一”之意。名以巷生，巷因人名。天一巷的得名，不仅萦绕着诗人的浪漫情怀，更闪射出科学家的智慧灵光。

天一巷的形成就像一个谜，谜底却深埋着高品位的科学研究价值，使它又成为科学殿堂的一块瑰宝，众多学者为之侧目。古老悠久的地球史册中，崀山在泱泱海水里酿造着自己的创世纪之梦。反复剧烈的造山运动，把这块神奇的土地从深海中顶托而出，如洪荒中从遥远天边漂来的一抹明媚阳光。苍凉雄浑的大地，开始繁衍了古人类生生不息的缕缕炊烟。漫长的岁月，造物主挥洒大手笔，恣情大写意，把原始的板石结构的海洋生物化学沉积物渐渐溶解剥蚀切割雕刻成连座的峰丛，又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融丹霞和喀斯特地貌于一体，千姿万态奇异壮观的峰林、峰丛、孤峰、溶洞、石巷的景观。

人说，到崀山必游牛鼻寨。而天一巷又是牛鼻寨的精魂。

这个天下第一的石巷，如祝融春日，洞庭秋月，麓山霜枫，武陵云海一样诱人。它是一枚不经意斜插在夫夷秀发上的玉簪，是孕育诞生古老神话传说的温馨婚床，演绎封藏悲壮历史活剧的天然戏台。

上山是一条水泥石阶路，景区建设者把山路折叠起来，使游人在一伸一屈之间更快地走近雄峰丹崖古寨幽巷。拾阶而上，在山岩林木的簇拥中，却鲜明地感觉到景区日益开放的气息。小溪涧像群峰老远伸出欢迎的手臂，蜿蜒着挥动着，一下子龙蛇游走般来到跟前。小桥凌波，叮咚之声如渺渺茫茫传来的仪仗鼓乐，撩动游人甘美的想像。

思路在悬崖上攀缘，半腰的停顿处，便是银珠岩。山泉如瀑，从崖壁流溅而下，阳光辉映着，如万斛珠玑倾落银盘。在丹霞彩虹的闪耀中，阵阵清音古韵升腾远去，清润着游人焦躁的喘息。传说在遥远的英雄神话年代，天宫的玉女与金童日久生情，相约私奔逃出天庭。玉女来到人间，首先落脚崀山，沐浴泉瀑，梳洗风尘。面对崀山如画美景，情不自禁弹奏起随身携带的凤琴，一时仙乐渺渺，乐声飘入空中幻为满天翩翩飞翔的百鸟，滑落山崖变成漫野的绿树花草。从此每当雨后新晴，清风抚动泉弦，人们就能听到美妙的乐音。

目光溯着流泉望去，幽深的一线天巷口就在头顶高数丈的峭壁上，旁边醒目地镌刻着陈国达先生题写的“天下第一巷”五个红漆大字。依危岩竖着一架铁制悬梯，增添了几分奇险和神秘。

默默的石阶，牵着我们走进斜斜的石巷，眼前的光景逐渐变得黯淡幽深。两侧是赤壁挟峙，布满茸茸青苔，上方不时飘洒下水珠来，冰凉沁人。幽暗狭窄的石巷，在我身前又窄了几分，仿佛刻意要求作侧身走的训练，擦着石巷赤壁，艰难挪步，心神兀地感到了岩峰的压抑，手攀着湿漉漉的岩壁，如触到了地心的脉动。抬头仰望时，天光似一弯新月挂在苍穹，方挂牢了游人惴惴的心跳。

撩开石巷中重重浪漫帷幕，又走进了那个美丽的神话。

传说金童玉女下凡来到崀山，以石室为洞房，红霞为罗帐，拜过天地，结为夫妻，生下了儿子金石。金童赶着从天界牵来的神牛，在坚硬无比的岩石山上开垦出一块块水田旱土，种下稻菽桑麻，一家人过着男耕女织、欢乐自在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玉帝发现金童玉女违犯天规私奔下凡，气得咆哮天庭，立即指派几路天兵天将，四处搜寻捉拿金童玉女。一瞬间，崀山上空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天网如织。金童玉女自知难逃劫难，忙将儿子金石托付给当地善良的农妇杨大娘，挺身迎战反抗，终因寡不敌众，双双被擒。玉帝见他们敢于反抗，愈加震怒，下令将金童和神牛化成巨石，这便是为后人所称的将军石和牛牯峰。又将玉女压在岩峰之下，受尽幽闭禁锢的折磨。

金石长大成人后，杨大娘细说家史，金石决心救出母亲。哭拜过将军石，他来到牛鼻寨，在万峰千岩丛中跋涉呼唤，寻觅母亲的踪影。子规声声，杜鹃啼血。土地神感念金石孝心至深，化作玉泉寺的老僧，悄悄指引金石来到玉女镇压之处，又从笔架山取来画山神笔，点化成开山大斧，教给金石武功内力。金石终于劈开石峰，救出玉女，母子团聚。从此牛鼻寨石峰留下了道道一线天奇观。

金石劈山救母的传说与宝莲灯的神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或以为后人附会之作，但我却宁信其真，因为她包蕴了人们劝谕向善、教诲孝悌、弘扬正气的愿望，体现了我们民族的伦理文化。

走出了这天下第一的石巷，却仍未走出那天籁悠长的鸣咽。山崖的线谱上，似曾相识又唤不出名儿的风幽幽地吹来，抹去游人满头的雾水，把美丽幽怨的追忆一串串撤在道边丛丛箭竹的叶尖，打湿了山乌的啁啾，浸润了思想的叶脉。

离天一巷上行，前面还有遇仙巷、马蹄巷、揽月梯，规格不一的一线天纵横交错，峰回路转，巷巷相连，又统称为迷魂巷。游过了天一巷，人们自然就不太在意这些较平淡普通的石巷了。但待你走过，一回味，便觉得如没有这些普通平常的石巷，一定衬显不出天一巷的独特，它们是相辅相成，共生共荣的一个整体。

天一巷顶端的绝壁上，有一处古战场遗址——牛鼻古寨。正因为天一巷一夫当关的险要，才有了牛鼻古寨依险据守的可能，又为了古寨城堡的存在，更烘托出天一巷存在的重要。

去古寨城堡，穿过天一巷后，还将闯过这些迷魂巷，然后经遇仙巷，一条狭路可上悬崖绝壁。古寨城堡牛鼻寨就雄踞其上，石砌城墙遗址尚存。时光穿梭机又把我们送回了历史的岁月。

据考证，牛鼻古寨的年代距今已有九百多载，先后为南宋民族英雄杨再兴聚义和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屯兵之所。

杨再兴是新宁盆溪里人，史书记载，他“家世蛮族”，为唐末五代“飞山蛮”首领杨进思的第七代孙，按现时的民族划分当为瑶族。虽然家世显赫，但到了其父辈已家贫如洗，他自幼随父砍樵打鱼为生，同时也自小习武，弓法神奇。南宋绍兴初年，杨再兴为生活所迫，聚众起义，反抗封建统治者的横征暴敛，就是首先驻扎在险要的牛鼻寨。

后来，农民起义军曹成的队伍自北南下，杨再兴率众投靠了曹成。曹成占据了道、贺二州，见杨再兴身躯奇伟，武功高强，勇敢超人，十分赏识，便委为头领，令其把守莫邪关。次年，岳飞率大军剿抚曹成。岳将张宪进攻莫邪关，杨再兴迎战，杀岳飞族弟岳翻。后杨再兴战事失利，不慎坠涧被擒。岳飞久闻杨再兴作战骁勇，是员虎将，欲收服一起抗金，忠义报国。杨再兴为岳飞不计私仇，一片报国忠心所感动，毅然投了宋军。从此跟随岳飞左右，抗金保国，南征北战。受命担任前锋，夺占长水，攻取蔡州，收复西京，屡建奇功，成为岳家军中名震北国的抗金名将。被宋真宗赐封为御前都统制。最终在抗金前线小商河英勇殉国。

兵马的喧嚣沉寂了七个世纪之后，这里又一次战火燃起，鼓角相闻。清朝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因天京内讧导致分裂，翼王石达开于咸丰九年领军西行，攻掠宝庆府武冈州及属县，也曾率兵与湘军楚勇在此鏖战。

临军称将勇，

玩洞羡诗雄。

剑飞冲星斗，

文光射日虹。

石达开的这首诗，应是大战之后得胜收兵、登崖望远时的心情写照。

—位少年唉乃一声地长唤，把我又拉回到现实的峰巅。牛鼻古寨天险依旧，清风丹霞仍如当年，但杨再兴的猎猎大纛，石达开的万丈豪情已不见一丝一缕一枝一叶，只有那一声仰天长啸，久久地冲撞回荡在崖壁群岭之上，溅落了游人一身将发未发的诗意，晃洒了满觞激越苍凉的情怀。

循着环形的游道下山，又是石巷、石洞、石峰、石泉、悬崖、幽谷，风光旖旎自不待说。我似乎行走在丹霞峰林的艺术长廊，又仿佛在读一首壮怀激烈的抒情诗歌，一篇隽永绵长的山水美文，一部深邃博大的历史小说。屏息捕捉字里行间飘忽不定的感觉，忽地从石巷泉边飞出一只彩蝶，又倏然隐入崖畔的山花丛中。感觉随风一闪一摇，像数盅淳厚绵绵的崀泉酒，醉了游人，醉了山风，醉了夕阳，醉了丹崖，都醉在天籁横吹的天一巷内，醉在烟霞落日的古战场里，醉在美仑美奂的想像和拥有之中。一刹那，山岩的灵气与游人的心性交相融合，无论是银珠岩听泉，天一巷探幽，遇仙巷寻踪，揽月梯遐想，古战场抒怀，都会在峰谷心田拂过阵阵热风冷雨，真正如范仲淹所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又有几人呢?

千百年的岁月，道是无情却有情，真实不虚地包涵了天一巷的幽秘奇险，存留了牛鼻寨的古朴粗犷，使满山如雨雾晴岚美丽的神话传说有了脚踏实地的附丽，古往今来络绎不绝红尘滚滚的游人兴致获得根深叶茂的绿荫。尽管人们匆匆奔来，草草游览，浅浅感受。当意犹未尽或流连忘返地离去，回到用钢筋水泥构筑、以乳白瓷砖贴面、或蓝色玻璃饰墙的混凝土峰林组成的城市，回到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笙歌弦舞的城市，就好像从梦中归来……

背景音乐为于玄子作曲，刘元元原唱歌曲《难忘崀山》，欣赏请点音乐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