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程小插曲

陈红

　　“从别的日子里漂浮到我的生命里的黑云，不再落下雨点或引起风暴了，却只给予我的夕阳的天空以色彩。”

——泰戈尔

　　在人生旅程中，我们无法预测下一站是阳光明媚还是风暴雨骤，但我们可以主导自己的心态，可以用最饱满、最昂扬的精神应对每一次挑战。只要内心是晴朗的，人生便没有阴雨天！谨以此篇记录自己一年来乐观、坚强、淡定的旅程脚步！😝😝😝

　　整整一年了，日子过得够快！去年8月底单位体检时查出左侧乳房有肿块，遵嘱即去瑞金医院乳腺治疗中心复查，钼靶报告显示:拟BI–RADS 4C类。复诊时，年轻的洪进医生很重视，说检查结果不太好，需要手术治疗，并且马上开了住院单。第二天住院部就来电话:已有空床位，速来办理住院手续。还加了一句:排队等候的病人很多，因为你级别高（4C），照顾你的，不要放弃。妈呀，我级别高？！离休干部啊？岂敢放弃，赶紧连声答应:好的，好的！

（去医院报到的路上。）

　　9月7日下午前往瑞金医院乳腺治疗中心报到，成为22楼47床病员。床位医生小金接待我时提了一大堆问题要我作答，然后拿出好几张知情书让我签名。原本想把字写得好点，无奈心慌手抖，没有一张签得满意，只得安慰自己:“孙子才签得好呢！”

当晚去做磁共振。出了娘胎头一遭:在机器上脸朝下趴着，20分钟内各种声响在耳边轮番轰炸，一会如警车鸣叫“呜哇，呜哇……”，一会像铁匠铺开张“叮叮当当……”，一会又像装修施工“乒乒乓乓……”，电钻声“嗞……嗞……”，尽管热闹异常，我竟然趴在那里差点睡着了！😄

9月10日下午五点做穿刺。护工推着轮椅来接我去手术室，我都不好意思，好手好脚的恨不得自己走过去呢！手术室里两位年轻女医生态度和蔼地核对了姓名等事宜后，用消毒巾盖住我的脸，好像盖了三层，差点没被闷死！消毒，打麻药，开始穿刺！就听见“砰，砰，砰！”三响犹如玩具枪的声音，我在盖布下问:要打几个洞啊？回答:就一个洞，要穿几个地方取标本！没感觉痛，麻药的作用！结束了，医生夸我:你很淡定！给我绑上事先备好的胸带，得，即刻一马平川了！

（穿刺后回病房自己按压半小时。）

　　第二天医生查房时关照，穿刺报告明天中午出来，见到白纸黑字后定手术方案，下午即手术！也好，早做早了断，省得夜长梦多！闲着，翻阅了梅奥的《拯救乳房全书》有关章节，庆幸自己能有良好的心态，情绪稳定，坦然面对一切，因为悲观、伤心、烦恼、恐惧无济于事！

自我中头彩后，儿子立马网上购得梅奥的《拯救乳房全书》，并一口气阅读完毕，以了解乳腺癌有关知识、常识。真是好孩子，令我欣慰！

晚饭后，金胖子医生又来谈话签字，并带来了坏消息:B超报告显示，肿块周边有一片病灶，可能要全切！妈的，切就切吧，又能奈何？！这次签字倒没有心慌手抖，名字写得蛮好看的。金医生关照晚上好好休息，今晚该是你睡得最舒服的，言下之意以后就没你的好日子了（事后证明果然如此）。

在护士台前称得体重54公斤，等切完后再来复称！

　　今夜必定无眠。同室两位病友下午手术都是良性保乳术，明天就能出院，幸运！术后一位晚上10点能进食，一位半夜2点进食。家属开灯、关灯异常忙碌，各种声音嘈杂无法安眠。邻床家属10点喂她吃了东西竟然自己回旅馆睡觉去了。结果病人嫌热让我帮忙拿被子换被子，又帮忙倒水喂药，当了一把临时护工。

回到床上还是不能入睡，脑子里犹如在熬一锅杂粮粥……想到明天此刻就已是个残缺人了，翻身起床，拿着手机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自拍了几张半身裸照，留下前半辈子曾是个健全人的佐证，照片仅供鄙人顾影自怜😛！

　　9月12日，饿了一整天，饥肠辘辘。邻床家属带了杯咖啡在边上喝得满屋飘香，存心和我过不去啊！下午四点被推进手术室。洪进医生和助手金胖子在我身上描画“军事地图”，我调侃道:这下子任凭你们宰割了！“不会的，我们会严格遵照手术方案。”洪医生一脸的严肃。咳，难道就不能有点幽默感呀！

再次推回病房已是晚上八点了，老小袁和慧坚小妹都还陪在一旁。迷迷糊糊挺在床上，胸口被紧紧绑着，身上有引流管、导尿管，腿上绑着血压计，床边柜上有监护仪，右手臂在输液，手脚都不能动弹……俺一直健健康康像铁打的金刚，哪受过这份罪啊？！死挺了6小时，半夜2点小袁把床摇起来，喂我喝了点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小袁陪夜，给我写了一封让我读后眼泪水哒哒滴的长信，谢谢儿子，有你真好！

　　第二天才知道，手术同时清扫了前哨淋巴及腋下淋巴共20个，其中3个有癌细胞入侵，病情还蛮严重。术后那几天，报社姐妹，插队姐妹，合唱团姐妹等等都来病房看望慰问，爱媛姐、曙丽姐、慧坚妹、时伟妹等还老远赶来为我送菜送汤，姐妹情深，感恩之心永存！

　　老小袁每天陪护在侧，轮流搀着我在病区走廊里散步，感觉就像在遛萨米！身上的病号服又大又长，裤腿卷了好几圈，难道病人都是大模子吗？老袁手里提溜的是伤口引流瓶！😄

　　在医院混了十多天，9月18日办理出院手续，终于可以回家了。感谢同事、好友、插兄插妹及邻居好姐妹到家里来看望我！感觉每天的太阳☀都是那么温暖可爱！

　　插队时的老搭档老朋友盛惠在美国上网订购的花篮和慰问贺卡送到了。

　　9月27日，终于等到了去医院聆听终审判决及术后治疗方案的电话通知。医院22楼会议室坐满了患者和家属，个个神情严肃地等待医生一对一的谈话。

我的判决如下:浸润性导管癌伴有部分高级别导管原位癌（约占30%），3级，三阳性，（那些英文字母加数字的玩意，是我后来耐着性子慢慢对照查询做功课才逐渐搞明白的）“针对你的病情，我们团队进行方案讨论时，意见非常统一:化疗、放疗、靶向、内分泌治疗，全套上！”医生的口气真是爽快！“如果没有异议今天就可以开始化疗。”

我能有啥异议？我还敢有异议？自从体检有恙，我便一直心存侥幸，也许不会很糟糕，至此，所有幻想全部破灭，只得认命，从此晋升专业癌症病人！

当日即置放PICC管子，下午开始首次化疗。

（可恶的红药水被病友们称为“红色砒霜”）

　　三周一次化疗共做8次。第二次化疗后头皮疼痛，开始掉发了。宋姐姐陪我去豫园买了假发，回家请理发师过来帮我刨光头，省得每天看到大把头发脱落闹心。小沈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剃成了秃老瓢！一照镜子笑死我啦，唐僧再世啊？！把光头照片发给姐妹们和小袁欣赏，自嘲一番！儿子微信回复:法相庄严！

　　晚上，儿子下班回家，大小俩傻猴嘻嘻哈哈互相调侃，他套假发我光头，拍了一组歪瓜裂枣的高大上照片，笑得肚皮抽筋。儿子评价:老妈真可爱，世上少有！

也是哦，头发掉光本来是很可怕的事，干脆刨光了也无所谓了，每天洗脸顺便撸一把蛮省事的。所以，遇到任何大小难事，只要你心情通透能接受，就无所畏惧！

　　化疗的日子真不好受，连续呕吐，全身软弱无力，胃口不好，口中淡而无味，吃啥都如同嚼蜡，隔三差五去医院验血常规，白细胞、中性粒细胞逐渐下降，最后跌到指标以下，打升白针，下一次化疗，周而复始……（容我忽略那些难熬的细节）

夸夸我的儿子！从住院手术到整个化疗阶段小袁全程陪同，到了医院所有琐事都是他去办理，不用我操心，病友和家属都异口同声地对我说这个儿子你养着了，比女儿都好！

　　春节前夕，老朋友回国探亲，来家中看望，带上假发外出共进午餐。

　　生病在家休息最大的好处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不太难受时，阅读是最好的享受。下午坐在落地窗前，一本书，一杯咖啡，光头沐浴着和暖的阳光，甭提多舒服自在啦！

　　网上买了《赵孟頫五柳先生传》，心血来潮又想写毛笔字了！找出笔墨砚台和宣纸，看着字帖，默记笔划和布局，临到开写却是一塌糊涂，写了半天没一个字看得顺眼！小白聋猫跳上桌子，一脸鄙视地看着那些破字，好像在说:就这字也好意思写？娜娜也过来了，在墨汁未干的纸上东看西闻，难不成你也认识一二？它用漂亮的大猫眼瞪了我一下，拖着长毛尾巴走了，意思是这种破字猫家咋会认识？！

　　常熟的舅舅舅妈来上海过春节。在我最最困难的时候，得到舅舅一家的全力支持和帮助。舅妈多次来上海，帮我操持家务，买菜做饭，照顾我和老妈，让我能安心治疗。舅妈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手臂骨折过，腰也受过伤，每天操劳非常辛苦，实在让我很过意不去。感谢舅舅舅妈雪中送炭，给予我精神上莫大的支撑，恩重如山，此生难忘！

（老姐老弟乐呵呵！）

　　我的假发像个乱鸡窝！😜

除夕之夜阖家团圆！

　　四次化疗后终于告别了可恶的红药水，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后四次化疗要换药了，同时加进靶向药赫赛汀。原以为可以脱离苦海，结果还是没有好果子吃。为了抗过敏，每次化疗的前中后连续三天，要服用大剂量的激素药，早晚各10粒地塞米松！想想也吓人，吃得我面孔像烘山芋，身体像跌索铺盖，更可恶的是服药后整晚睡不着觉，神清气爽，脑子里一幕幕的情景像放电影似的，挥之不去。折腾到天快亮了，才有点迷迷糊糊要睡的意思，但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音乐响起:“你好，今天是某月某日，天气阴有小雨，气温5到8度……”幸好手机闹钟还算人性化，比较温柔，不然肯定会令人愤怒得要把它扔出去！

　　3月4号开始放疗。每天去位于嘉定的瑞金医院肿瘤质子中心报到上班。老袁担任专职司机，天天负责接送。一般情况来回车程一个半小时，到那里排队等候约一个小时，真正上机治疗仅几分钟。每天在嘉闵高架上来回奔波，权当春游兜风看风景了！

　　描述一下放疗的情景:每天在预约的时间点到达，到窗口递上绿色治疗卡，然后坐着排队等候。叫到名字去更衣室脱衣换鞋，再次召唤时跟着医生进机房。脱去衣服，等待前一位放疗者下台。

医生在平台上铺上大张白色棉纸，我就爬上去平躺下，两手臂上举搁在两边的架子上，做投降状，头部转向右边。女医生报出一些数据，男医生据此搬动身体使之达到正确的位置。感觉自己像尸体般任人摆布！一切就绪，医生退出，偌大的机房里只有那台直线加速器和平台上那具“尸体”！

机器开始启动，门口那盏灯亮了。当灯转为红色时，我知道此刻我就在吃射线，被“烧烤”了！机器左右转动了好几次，白灯亮起，医生进来，放下铁板，揭去盖在左胸上的橡胶垫，顺手扶了我一把，老阿婆这才爬得起来，脖子早已僵硬，酸痛难忍，因为医生要求整个过程中身体不能动弹，犹如僵尸一具！这边刚下来，下一位又前赴后继地爬上去躺着了……

　　刚开始挺尸时，心里五味杂陈，想到年轻时去东北插队吃尽苦头，如今这把年纪了还要遭这罪，委屈得眼里要冒水！后来想想已然如此，就别整那些没用的啦。躺着没事就仔细观察上面那台“烧烤”机器:状如一个大圆盘，运行时中间亮着一条红色直线，猜想所以叫直线加速器吧。运行规律是圆盘先在上方停顿，工作约15秒，然后向右转30°工作10秒左右，再转30°工作15秒，再30°10秒。然后回归正上方，同样角度和时间向左边扇形工作一遍。如此算来吃射线的时间共约100秒，2分钟左右吧！ 躺着好无聊，开始自嘲。机器转动一下，我就想差不多可以加椒盐粉了，又转一次，应该撒胡椒面了，再转，再来点孜然，这样烤好了味道不会差！心情调节好了，轻轻松松接受射线摧残！😎😎😎

　　嘉定上班路上还有荒唐的小插曲。那天我们的车停在高架下匝道上等红灯，忽听身后传来“哐”一下很沉闷的声音，啊哟，有车相撞了，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砰”地一下咱车也跟着被撞了！手机从我手中跳出来打到脸上，嘴唇都被磕出了血。

下车一看，真是见鬼了。一个毛头小警察开着警车追尾我们后面的车，那车又撞上我们。我们的车还算幸运，只是后保险杠有点破损，当中那车倒大霉了，车头车尾都损坏得厉害。估计那小警察边开车边玩手机不看路，要不怎会撞上已停着的车呢！经过一通电话联系，闯祸胚让倒霉的两车都开到某个汽车修理厂去。

我们记下了修车厂地址，先去医院。我和医生商量，能否安排我早点上机，因为刚被警车追尾，要赶去处理事故和修车。医生听了都忍俊不禁，把我往前挪了好几位……

闯祸的小警察

两车亲密接触

　　4月7日嘉定上班结束，总算不用天天起早赶路了。医生关照半年之内不要做CT之类的检查；每隔三月去放疗科门诊复查；照射视野的皮肤会发黑，脱皮，自己要好好护理等等事项。接着下一轮的内分泌治疗又开始了。每日一片弗隆（来曲唑片）和钙片，作用是抑制体内雌激素，需要连续服药五年，五年后会不会变成男人啊？又听说要吃十年呢，我的妈呀，肯定要变成男人啦！可怕，苍天大地，给条出路吧！👿👿👿

　　春天来临，活动频繁。我也不甘寂寞，在治疗间歇期赶来赶去蛮忙的。

3月初，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出门赴宴。宋姐姐诚邀八姐妹相聚，饭桌上大家说说笑笑，吃得饱嗝连连。原来担心自己那张汤婆子面孔无颜面对众姐妹，结果看看合影中的我还不算扫兴。又过了开心的一天。

　　3月23日，报社众姐妹相聚，餐桌上我给大家描绘放疗细节。

教卫部的姐妹们。

　　饭后的参观活动，瞧瞧我那大胖脸！😱

　　

4月9日，袁满的大学同学聚会，欢迎德国归来的张瑛小妹。

　　4月中旬，响姐从美国回沪探亲，插兄插妹们快乐相聚。这是我病后第一次和兄弟姐妹们碰头，好友乃中也首次参加集体活动。

　　五一劳动节前后，趁两次靶向之间的空挡，我到舅舅家里小住休养。从小寒暑假就喜欢去乡下外婆舅舅家，当年还曾在那里插队两年。退休后总想多去看看，无奈家务事多，又要照顾老妈，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现在可以定心住几天了（老妈由保姆和小袁照顾）。

在常熟和亲朋好友相聚心情愉悦，尚湖边观景品茗，方塔前叙旧留影，农家小院摘菜挖竹笋，小镇街上闲逛溜达……只有每天吃药时想起自己还是个癌症患者！

　　5月17日，响姐又召集大家在香港广场喝咖啡聊天，当年东北插队，都是一铺炕上的好姐妹，见面格外亲切！鄙人大胆不戴假发出门，名副其实的阿婆级别，地铁上有人给我让座！👻👻👻

两天后又参与大部队启东三日游。

　　原以为自己已经恢复体力，可以胜任出游。谁知回到家中就喇叭腔了:浑身酸痛，咳嗽，发热，白细胞迅速下降，在床上躺了两三天才缓过神来。看来不能过于自信，那些毒针、毒药、射线的威力真是不可小觑！

6月12日，报社姐妹再次聚会。

7月中旬和朋友聚会时，头发已经长得蛮像样了！

　　生活中不断有学习的机会，看中医吃中药我把药方上的每一味药的功效作用都查询一遍，记录下来。这样既认识了不少中草药，又了解了自己喝下去的那些怪味褐色液体究竟起啥作用。

　　每月9号是退休人员回单位日。病后整一年没去报社了，碰到同事姐妹们倍感亲切。运气很好，台风“利奇马”等我们回家后才慢悠悠地过来。

　　请看同样拎裙摆，嗲妹妹是翘着兰花指，大老粗是一把抓！这就是差距呀！😄😄😄

　　我又可以去唱歌啦😊！8月19日合唱团提前开学，我也赶去滥竽充数。一年没唱了，气也没有，声音也差，但是又能和姐妹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解体”照里总算有我的大胖脸了！😄

　　治疗过程路漫漫其修远兮，靶向治疗到年底结束，还要继续吃5年中药和内分泌治疗药（来曲唑片或许要吃上10年😰），还有无休止的各类检查、各科复诊……五年生存率，十年生存率有那么重要吗？管他呢，开开心心过好活着的每一天就是了！

　　回首往事，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首先求医过程一路顺利，没有找关系开后门，没有塞红包求安心，一切按正常程序，遇到的医护人员照样都很认真负责，没有因为你是普通小百姓就怠慢你。其次患病期间，亲朋好友及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关心我，鼓励我，帮助我，都对我那么那么的好，让我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在此由衷地说一声:感谢大家，我爱你们！祝福大家平安喜乐！

　　来吧，春天，大地的热情奔放的爱人，你使那森林的心因为渴望倾述而跳动！

你化作不安的阵风，吹到百花盛开，新叶摇舞的地方来吧！

你像光明的叛逆，冲过黑暗的监视，冲过湖水黝黑的喑哑，穿过地下的牢狱，向被束缚的种子宣布自由吧！

你像闪电的大笑，像暴风雨的呼啸，冲过喧嚣的城市中心，解放那僵滞了的语言和无知无觉的劳动，增援我们正在涣散的战斗而征服死亡！

——泰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