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这是林徽因写于上世纪30年代的一篇哲理性散文,选自《你是人间四月天》。作者以诗见长,因此文章中也弥漫着诗的气息与灵性。<b><font color="#ff8a00">作者借“窗子”,用女性的敏感工笔画般描绘了种种人生的横断面。</font></b></p><p><br></p><p>在文中,<b>作者采用独特的第二人称视角</b>,“你”是观察者 ,作者把一天的形形色色,有抽象也有具体的窗子暴露在你的眼前,看似没有条理,没有故事,没有技巧,却处处透露作者的思考。</p><p><br></p><p>我们每个人都曾心怀着对“窗外生活”的向往,离开窗子,想到窗外去寻找世界,寻找一次自由,一种向往,然而最终却发现:<b><font color="#ff8a00">世界仍在窗子以外,不管走到哪里,你永远免不了坐在窗子以内的。</font></b><br></p><p><br></p><p>下面,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这篇文章吧。</p> <h5><p>话从哪里说起?等到你要说话,什么话都是那样渺茫地找不到个源头。</p><p><br></p><p>此刻,就在我眼帘底下坐着是四个乡下人的背影:一个头上包着黯黑的白布,两个褪色的蓝布,又一个光头。他们支起膝盖,半蹲半坐的,在溪沿的短墙上休息。每人手里一件简单的东西:一个是白木棒,一个篮子,那两个在树荫底下我看不清楚。无疑地他们已经走了许多路,再过一刻,抽完一筒旱烟以后,是还要走许多路的。兰花烟的香味频频随着微风,袭到我官觉上来,模糊中还有几段山西梆子的声调,虽然他们坐的地方是在我廊子的铁纱窗以外。</p><p><br></p><p>永远是窗子以外,不是铁纱窗就是玻璃窗,总而言之,窗子以外! </p></h5> <h5></h5> <h5><font color="#ff8a00">所有的活动的颜色、声音、生的滋味,全在那里的,你并不是不能看到,只不过是永远地在你窗子以外罢了。</font>多少百里的平原土地,多少区域的起伏的山峦,昨天由窗子外映进你的眼帘,那是多少生命日夜在活动着的所在;每一根青的什么麦黍,都有人流过汗;每一粒黄的什么米粟,都有人吃去;其间还有的是周折,是热闹,是紧张!可是你则并不一定能看见,因为那所有的周折,热闹,紧张,全都在你窗子以外展演着。</h5> <h5>在家里罢,你坐在书房里,窗子以外的景物本就有限。那里两树马缨,几棵丁香;榆叶梅横出疯权的一大枝;海棠因为缺乏阳光,每年只开个两三朵——叶子上满是虫蚁吃的创痕,还卷着一点焦黄的边;廊子幽秀地开着扇子式,六边形的格子窗,透过外院的日光,外院的杂音。</h5><h5><br></h5><h5>什么送煤的来了,偶然你看到一个两个被煤炭染成黔黑的脸;什么米送到了,一个人掮着一大口袋在背上,慢慢踱过屏门;还有自来水,电灯、电话公司来收账的,胸口斜挂着皮口袋,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更有时厨子来个朋友了,满脸的笑容,“好呀,好呀,”地走进门房;什么赵妈的丈夫来拿钱了,那是每月一号一点都不差的,早来了你就听到两个人唧唧哝哝争吵的声浪。</h5><h5><br></h5><h5><font color="#ff8a00">那里不是没有颜色、声音、生的一切活动,只是他们和你总隔个窗子,——扇子式的,六边形的,纱的,玻璃的!</font></h5> <h5><p>你气闷了把笔一搁说,这叫做什么生活!你站起来,穿上不能算太贵的鞋袜,但这双鞋和袜的价钱也就比——想它做什么,反正有人每月的工资,一定只有这价钱的一半乃至于更少。</p><p><br></p><p>你出去雇洋车了,拉车的嘴里所讨的价钱当然是要比例价高得多,难道你就傻子似地答应下来?不,不,三十二子,拉就拉,不拉,拉倒!心里也明白,如果真要充内行,你就该说,二十六子,拉就拉——但是你好意思争!<br></p><p><br></p><p>到了热闹的大街了,你仍然像在特别包厢里看戏一样,本身不会,也不必参加那出戏;倚在栏杆上,你在审美的领略,你有的是一片闲暇。但是如果这里洋车夫问你在哪里下来,你会吃一惊,仓卒不知所答。<font color="#ff8a00">生活所最必需的你并不缺乏什么,你这出来就也是不必需的活动。</font><br></p></h5> <h5><font color="#ff8a00">此刻洋车跑得很快,你心里继续着疑问你出来的目的,到底采办一些什么必需的货物。</font>眼看着男男女女挤在市场里面,门首出来一个进去一个,手里都是持着包包裹裹,里边虽然不会全是他们当日所必需的,<font color="#ff8a00">但是如果当中夹着一盒稍微奢侈的物品,则亦必是他们生活中间闪着亮光的一个愉快!</font></h5><h5><br></h5><h5>你不是听见那人说么?里面草帽,一块八毛五,贵倒贵点,可是“真不赖”!他提一提帽盒向着打招呼的朋友,他摸一摸他那剃得光整的脑袋,微笑充满了他全个脸。那时那一点迸射着光闪的愉快,当然的归属于他享受,没有一点疑问,因为天知道,这一年中他多少次地克己省俭,使他赚来这一次美满的,大胆的奢侈!<br></h5> <h5><p><font color="#ff8a00">那点子奢侈在那人身上所发生的喜悦,在你身上却完全失掉作用,没有闪一星星亮光的希望!</font>你想,整年整月你所花费的,和你那窗子以外的周围生活程度一比较,严格算来,可不都是非常靡费的用途?每奢侈一次,你心上只有多难过一次,所以车子经过的那些玻璃窗口,只有使你更惶恐,更空洞,更怀疑,前后徬徨不着边际。<span style="color: inherit;">并且看了店里那些形形色色的货物,除非你真是傻子,难道不晓得它们多半是由那一国工厂里制造出来的!奢侈是不能给你愉快的,它只有要加增你的戒惧烦恼。每一尺好看点的纱料,每一件新鲜点的工艺品! </span></p><p><br></p><p>你诅咒着城市生活,不自然的城市生活!检点行装说,走了,走了,这沉闷没有生气的生活,实在受不了,我要换个样子过活去。健康的旅行既可以看看山水古刹的名胜,又可以知道点内地纯朴的人情风俗,走了,走了,天气还不算太坏,就是走他一个月六礼拜也是值得的。</p></h5> <h5><font color="#ff8a00">没想到不管你走到那里,你永远免不了坐在窗子以内的。</font>不错,许多时髦的学者常常骄傲地带上“考察”的神气,架上科学的眼镜,偶然走到哪里一个陌生的地方瞭望,<font color="#ff8a00">但那无形中的窗子是仍然存在的。</font>不信,你检查他们的行李,有谁不带着罐头食品,帆布床,以及别的证明你还在你窗子以内的种种零星用品,你再摸一摸他们的皮包,那里短不了有些钞票;一到一个地方,你有的是一个提梁的小小世界。</h5><h5><br></h5><h5><font color="#ff8a00">不管你的窗子朝向哪里望,所看到的多半则仍是在你窗子以外,隔层玻璃,或是铁纱!</font>隐隐约约你看到一些颜色,听到一些声音,如果你私下满足了,那也没有什么,只是千万别高兴起说什么接触了,认识了若干事物人情,天知道那是罪过!</h5><h5 style="text-align: right;">(原文有删改)</h5>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在民国文化的土壤上,在那个才女辈出的时代,林徽因无疑是无数男人心中最温暖和最温柔的印记。</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