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小外婆的家神柜里藏着宝贝,那是我们几个小孩共同的秘密。外婆,是我的小外婆,因为我的亲外婆早早的过世了,后来外公就娶进了我现在的小外婆。</h3><h3> 小外婆,曾有着不错的家世,家中世代行医,到了她这辈的时候,才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他的那些亲戚侄儿,都还是城里有些名望的,在不错的单位里供职。因此,虽然嫁给我外公,做了个几个女孩的继母,但每每提到她的那些侄儿,脸上总有抑制不住的骄傲,这是她在外公家能立稳脚跟的唯一资本。因为,不知道是何缘故,尽管嫁给外公时还是如花的年纪,但她选择了服药,致使自己终身不能怀孕。因此她的那些侄儿就是她的靠山,就是她的自信。因为,她没有生育,所以,还不懂得如何去照料家中诸多的孩子。所以,婚后的她并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母亲。跟我的婆老太就是我亲外婆的妈妈,关系也不是很好,加上旧社会对继母的刻板印象,毒辣后妈的形象逐渐的在家中传播。等到我妈出嫁后有了我,她似乎对我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常常背着家里其他人,跟我说她的知心话。不过,那时的我,并不懂得那些是是非非,只是隐隐觉得,小外婆拿我当了亲人。</h3> <h3> 小外婆其实是懂亲情的,她的侄儿们对她也很好,常常过年过节的,给她送礼物,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麦乳精了。一手高的大玻璃瓶装着,打开盖子,浓浓的奶香味扑鼻而来,那种味道不同于乡村野里的其他任何一种,它自带着一种名贵,一种娇气,入口即化,更有一种食欲上的极大满足。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吃上一口麦乳精,比吃上几块肥肉要来得过瘾。但是大人们一般是不舍得干吃的。家中来客人了,才舍得舀上一勺子麦乳精,还须得用开水冲上满满一碗。开水冲上后,晶莹的,很像现在的颗粒味精那么大的麦乳精,慢慢溶化,牛奶的香味便趁着水蒸气,慢慢的弥漫开来,水变得越来越浓,人奶似的,浓嗒嗒的,软乎乎的。下去一口,不等细品,便滑溜溜的钻进了喉咙里,来不及回味,控制不住的,要再来上一口。让她在唇齿间来回滋润,在舌尖的味蕾上跳跃,心里满足极了,更是顾不得久别重逢的寒喧。</h3> <h3> 一般情况下,麦乳精是被外婆藏起来的,一瓶麦乳精要吃上一年。有一次,我尾随外婆,看到了麦乳精的藏匿地点,那个年代久远的家神柜里,家神柜是每家每户用来供奉财神的,一般是家中最神圣的地方,小孩更是不能爬上去的,随便爬上去,那是要响雷打头的。但是家神柜里是可以爬进去的。我看到外婆把麦乳精塞到了家神柜最里面。</h3><h3> 有一次,趁外婆不在家,我偷偷打开了家神柜,钻进去拿到了麦乳精,偷偷把手伸进去掏了一把,赶紧塞到了嘴里,麦乳精因为在我的嘴里受潮受热,很快凝结成块。吐出来,又很是舍不得,咽下去,又咽不下。不上不下真难受。于是,我开始使劲嚼,混着嘴里的液体,麦乳精开始溶化,最浓香的粘乎的牛奶瞬间点燃了我的食欲。我越嚼越带劲,麦乳精被挤压变形溶化,其中糖的部分粘在了牙齿上,用手指伸进嘴里,从牙齿上拔弄下来,继续嚼,那时的我除了这等美食,根本顾不上是否会被外婆发现。</h3><h3> 每次跟小伙伴们玩一会,我就会惦记着去偷食一回,有时跟弟弟妹妹们也分一分。终于渐渐的,只剩下半瓶。外婆发现了,拿着鸡毛箪子追我,但终究没舍得打我。外婆说下次要吃,须跟她汇报下才行,剩下的半瓶终究归了我们。那算是儿时最好吃的零食了。此后,等市面上再有了麦乳精,味道便大不如从前了。</h3> <h3> 后来,我渐渐大了,上学总要经过小外婆的屋旁边。放学的时候,总能看到小外婆眺望的身影。小外婆家旁边,有两个宝贝,一是那盛开的什锦菜,每到盛夏,绿绿的草尖上总是缀满了黄色的什锦花,微风吹来,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摘一把放到锅里清炒,是绝妙的下饭菜。另一个宝便是木梨,那是外公家的祖传的宝贝。每年四月,白色的梨花开满了整棵梨树,在我们的眼里,不是花的美,是梨的甜。木梨的皮较苹果梨老些,厚实些,正因如此,即使成熟了,从树上掉下来,掉到泥土上,也不会摔坏。洗下,用小刀削去皮,露出雪白的果肉,甜脆不腻,小孩子的牙口好,自是咬得嘎嘣脆,汁水太多,需要边吃边用嘴顺着梨勾到嘴里,老人则用小刀一片片切好,放到嘴里慢慢磨。外婆等我几天,终于等到我,便老远地,挥动双手,不断唤我小名:小慧,小慧,快快,给你梨。不等我回话,便挥手让我继续赶路。</h3><h3> 小外婆,是最爱打扮的,无论走到哪里,总是要把自己打扮得清爽利落,头上戴上黑色的头箍,因为皮肤白皙,所以从不挑颜色。小外婆最喜欢蓝色,她总是注意衣服的搭配,蓝色的青布衫,盘的蓝纽扣,穿好后,要理好整好才肯出门。一个人过得困苦时,仍注意自己的穿着,这是自爱。</h3><h3> 现在的小外婆,已年近90岁,头发稀白,看到我,便是拉着我的手谈心。唠叨着谁谁谁的好,谁谁谁的坏,家长里短的,在她那里总是门儿清。她自是清苦的,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依靠,又有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但我常想,她一个人,已没有了家,总要有些依靠。她不懂得,用爱去暖人心,只是像个螃蟹似的,只要有人靠近,便迅速地举起双钳自卫。她自是胆战心惊的,语言,成了她保护自己唯一的武器。于是,尽管孩子们,都是老实的,她也一刻不敢松懈,因为光脚的怕了穿鞋的,关起门来,你们终究是一家人。而她,终究是个外人。她的话窝在心里太久。虽然,说的次数多了,情节没什么改动,一遍遍重复着,便成了故事。但她仍要说,仍需说,因为她要活下去,活人不能让话憋死。现在每次回去,我总要带些软乎的和一个黑头箍给她,她也偏要到鸡屋里,掏上几个鸡蛋给你,才算完事。 </h3><h3> 看着小外婆佝偻的身影,我想,困苦了一辈子的她,该有很多时候是迷茫的,不平的。但她仍需熬下去,不管如何熬,只要熬得过岁月,撑得过困苦,便是赢家!</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