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大宅院春秋

清风

<h3>春天确实来了,田间里已经冒出了嫩绿的颜色,一群谁家放养的山羊懒懒散散地在田间溜达,吃吃停停的,对于路过它们身边的人都不屑一顾。也许羊群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也许它们只想在天黑之前多吃点嫩草。对于钱家大宅院的变迁它们可能不感兴趣,它们感兴趣的是宅院附近的草好像一年比一年多了。</h3> <h3> 深宅历史</h3> <h3>丰惠是上虞市的一个老县城。而丰惠镇的南村更是老得失去了建村的年代,只知道公元907年吴越国立国时,钱家作为14个州里越州的一个支派开始出现。钱家大宅院的风风雨雨,就是一部南村的兴衰史。而现在大宅院留给我们更多的是遗憾,而不是它过去的鼎盛和辉煌。</h3> <h3>老何今年58岁了,是一名退休干部。他不是钱家人,但他很早就来到了钱家大宅院。钱家大宅院有三部分组成,按建造时间的先后分别是朝南屋、朝西屋和“老当”。老何就住在朝南屋里面。在老何的脑海里,还能找寻到一点大宅院风光时的片段。他说:“以前过年过节,这里都挂满了灯笼,红彤彤的,风光的很。附近的孩子在这个时候都喜欢跑到这里来玩。”根据老何的说法,钱家大院的主人都挺好的,看着孩子们玩得开心,还会塞几颗糖果给他们。朝南屋是个合院式的建筑,里面共有11间房间,深邃的庭院走廊和众多的房间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玩处。直到“破四旧”那会儿,孩子们才发觉大院子里的灯笼突然不见了。宅院的安静与喜庆被大门外涌来的喧闹打破了。</h3> <h3>“那时候真是闹啊,我们还小,‘大跃进’的时候我也就十几岁。”老何回忆说,“我只是觉得奇怪,那时生产队搭个猪棚,做个抽水机房,砖头、石头、木头都是从老房子里拆的,甚至做个棺材的木头都从这里拿。”</h3> <h3>更早以前的事情,老何说不记得了。听老一辈人讲的也都是一些钱家的祖规祖训。钱家的规矩很多很严。无论是朝南屋、朝西屋还是“老当”,钱家大宅院的门都分大门侧门好几扇。老何说:“像红白大事,迎接客人的都从大门进去,一般的情况下,家人都是从侧门进出的。”</h3> <h3>解放前,当地土匪猖獗,大户人家往往是他们袭击的对象。钱家造这么多进出方便的门也是有这方面考虑的。</h3> <h3>问起朝南屋到底建造于什么年代,老何和所有的南村人一样,也讲不清楚,只知道比朝西屋的时间要早。朝西屋是清雍正年间由任布政司的钱松岩建造的。老何经常会对着朝南屋的大门发呆,他说:“我对钱家大院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大院是看着我长大的。现在我老了,大院子也倒得差不多了。”</h3><h3> 确实,现在朝南屋没人住的房间到处是积尘、蜘蛛网和某年遗留下来的一些杂物。午后的阳光透过老屋破裂的屋顶,星星点点地投射在上面。</h3> <h3> 钱家后人</h3> <h3>叫他“钱先生”可能会更好一些,因为他说自己也算是个文化人,他高中毕业。今年40不到的钱先生是钱家的第36代子孙,他个子不高,但谈吐优雅,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钱先生也是我在南村碰到的普通话说得最好的中年人。</h3> <h3>我在“老当”附近碰到了他,他就顺便带我转了一圈“老当”。“这里因为以前开过当铺,所以直叫‘老当’了”,钱先生说,“后来还办过小学,老当非常大,大到容易失去方向,里面大院子套小院子,回廊、天井和厢房结构严谨。要是保存好的话,这里有多气派啊!”钱先生感叹道。我问他“老当”到底有多少个房间,一直跟在我们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这时候突然激动地说:“多了,大大小小一共有99个房间。”也许这99个房间都还存在,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有的已经人去楼空,有的已经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库。</h3><h3>“房子是人住的,没人住的房子倒得快。”</h3> <h3>南村,人们习惯叫东门外钱家,钱家的兴衰史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南村的兴衰史。钱先生泡了一杯茶给我,和着午后暖暖的阳光,跟我讲起了钱家的辉煌过去,“我们钱家有好几个当大官的,武官文官都有。听老一辈的人讲,祖宗的规矩很严格的,不好好读书的人不允许辱钱家的大门。”</h3><h3>钱家原本还要继续建造新的宅院的,可后来出现了一件事情让钱家人打消了这个念头。约在民国时期,钱家的主人去外地收租。临走前,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了一名信任的老长工。老长工因为岁事已高,就让自己的孙子一起打理。长工的孙子是个很会计较的人,按钱先生的说法是“肚肠小”。他在领取工资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毡帽往自己的膝盖上一放,意思是他要两个人的工资。主人回来后深思了这件事,认为自己的下人都没管理好,再造新的宅院也会败落。故事归故事,但可以看出钱家严谨的处事态度。</h3><h3>新宅院是没有造起来,老的宅院现在也变得空空荡荡。</h3> <h3>“现在住在南村老屋里的真正钱姓人家已经不多了,”钱先生说,“像这么大一个‘老当’,现在还有三户人家是姓钱的。”“老当”里面现在还住着30来户人家,大多是在1958年四明湖修水电站的时候,从那里迁移过来的。钱先生说:“解放后,‘老当’热闹的时候有50多户人家。那时候大家相互串串门是很热闹的,哪家有事情只要说一声,大家都会去帮忙。”</h3><h3>我问他原来的居民都搬哪里去了,在一旁的那个中年人又突然开口了:“哪里好就搬哪里。在外面做生意、打工赚了钱的,谁还愿意住这里啊!新房子总比这里的破房子好吧。你没看到,这里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头老太了。”</h3><h3>也许“老当”真的老了,累了。它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现在安静得出奇。很少碰到居民不说,连狗啊鸡啊都喜欢跑到大门外觅食溜达。可能宅院围墙外面的世界更吸引它们。</h3><h3>钱先生也是我这一天中在南村碰到的最有保护观念的人,村里大多数人的想法是,这些只是破旧的老房子而已。而钱先生的说法是:“20万可以买一俩奔驰,但买不了老房子。”</h3> <h3> 藏宝盗宝</h3> <h3>在丰惠镇街上的一家水果摊,摊主是一个黑乎乎的中年妇女,她一直在忙着摆弄她的草莓,尽量搭得好看一点招揽顾客。说到南村的钱家大宅院,她说:“现在还看个骨头啊!(当地话,意思是没什么好看的)倒得倒光了,偷得偷光了。”</h3><h3>她姓赵,今年59岁,赵婶也是四明湖修水电站那时候迁移到朝西屋的,来的那年她才12岁。那个下午她生意一般,家里也好像有些什么事情,就早早回朝西屋了。“40多年前,老房子还没有现在这么破。现在可好,人少了,房子倒了也没人管。”</h3><h3>赵婶并不是危言耸听,一进入朝西屋的大门,就可以看见倒塌的大堂。地上都是碎砖、石块和腐烂的木头。大堂是六七年前由于年久失修,被风给吹倒的。“倒塌的时候,连大梁都被人偷走了,”赵婶说,“这里一不小心,什么都会被偷走。”这是个严峻的现象。上世纪90年代初,文物贩子就开始光顾钱家大宅院了。“我们也开始慢慢地知道了,原来老屋里面还有这么值钱的东西。”赵婶指着朝西屋围墙上的窗户说,“以前这里一排都是石花窗,现在一个都没有了,偷光卖光了。”石花窗是镶在围墙上用青石镂雕出来的窗栏。她说自己也在11年前卖过自己家的一块石花窗,卖了120元钱,而现在一块可以卖到2000元。“想想都后悔死了,”赵婶说,“人一穷啊,什么都会拿出来卖。当时想想这么个破石头能卖个120元钱,还是不错的。”偷盗最猖獗的时候,大门口两侧的石凳都在某个雨夜被手拉车推着拉走了。</h3> <h3>年久失修倒塌,那是件遗憾的事情;政府没来修,老百姓没钱修,那也是件遗憾的事情;文物贩子猖獗偷盗,那就是件可恶的事情了。钱先生跟我痛心地说过:“这老房子都是宝啊!”</h3><h3>赵婶现在只想多赚点钱,离开宅院,去丰惠镇里买个新房住。至少她不想自己的孩子还在这个院子里成家立业。</h3> <h3>在我想离开朝西屋的时候,一位在旁边看热闹的妇女对我说:“我家还藏着一个宝贝,你要去看看吗?”我跟着她进了一间柴房,她指的那件宝贝是一扇雕刻考究的门板。现在在柴房的阁楼里当做堆放稻草的木板用。我问她这块门板可以卖多少钱,她反问我:“如果你要的话,你出多少钱?”我表示自己对此一窍不通。她就喜滋滋地说:“去年有人出1200元,我都没卖。这块门板里的菩萨雕得这么好,肯定不止这个钱。”</h3> <h3>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钱家大宅院不知道还能耸立多久,现在它被岁月侵蚀得就像门前的这位老人。老人整个下午都住在大门口晒太阳。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这么默默地拄着拐杖沉思着,偶尔抬头看看天,我不愿去打扰他。等到夕阳西下,他还是不愿意离开,留恋那一丝最后的温暖。他可能每天都会来这里坐着,日复一日,直到自己哪天真得走不动了。</h3> <h3>【本文转载青年时报•杭州杂志</h3><h3> 2004年2月27日</h3><h3> 星期五</h3><h3> 杂志记者 李剑鸿】</h3><h3>【美篇配图 :清风】</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