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第一镰

杨同轩

<h1>  这次来朱牛贠家塬采风正值暑期,来到贠家塬的这天,晴朗无比的天空几乎没有一丝云彩,湛蓝湛蓝的天空上,仅有那轮烈日,向大地无拘无束地喷射着无限的热量,贠家塬塬面上人们种植的那一汪绿,在强烈的阳光下,闪烁着眩目的光芒,似乎头顶上的太阳,也化成了万般金铂,撒落在贠家塬上。</h1><h3></h3><h1> 塬面上的那些苹果树,是贠家塬村民们用勤劳的双手,培植出的杰作。在强烈的阳光下,呈现出了一派绿色的峥嵘。不用说,那些紧紧地裹进果袋里的苹果,这时正躲在袋子里悄悄地生长。它们是要到秋后卸袋时,给村民们惊喜的。还有一些嘎啦苹果这时已经拳头大了,渐黄的果面上已显现淡淡的红晕,一股苹果的甜腻气息,正在整个塬面上东游西荡。苹果树上的那一片片叶子,如同一只只伸张开来了的手,在微微吹来的清风中挥舞,像鼓掌一般,“哗哗啦啦”地将生命的旺盛摇得很响,犹如贠家塬村的村民们的心歌,在塬面上吟唱。浸泡在这一汪绿色里的我,闻着香甜的气息,听着村民们的心歌,身体里顷刻流淌着绿色的血液。</h1><h3></h3><h1> 我朝正南方向眺望,几乎就在眼前的宜君山,好像被强烈的阳光融化了一般,在山存在的位置,腾起了淡黄色的雾霭,有许多条如同火蛇一样的透明丝缕,在那里翻转扭曲,舞蹈一般不再让我看清宜君山清晰的模样。我知道,宜君山也在不远处朝我张望,那不断向我走来的闪光,就是与我联络的问讯。我不由得向远处的宜君山招了招手,一瞬间,我与宜君山融合在一起了。</h1><h3></h3> <h1>  脚踩在贠家塬有土地,心里满满都是绿色的爱意。这绿色的爱,是从远古一直都流淌在贠家塬的塬面上的。贠家塬处于洛川塬的最南端,也可以说是陕北的最南端。她像一只犄角,一下子将铜川市和渭南市的结合部豁开,将犄角的头深深地插进两个市的土地里,像要一下子穿过宜君山,与关中平原连接。我在系列采风手记《融合的民族血脉》里曾经说到,每次农耕文化传向陕北传输,是不是贠家塬首先接收到那些信息呢?因为贠家塬这一村连三市的特殊地理位置,决定了她如同陕北游牧文化与关中农耕文化的桥头堡一般,在陕北这块土地上,首当其冲地扮演了农耕文化的传播地。尽管现在整个贠家塬面上和洛川塬一样,全都种植上了苹果树,但在三四十年前,这块神奇而富饶的土地,仍然是绿色的根据地,贠家塬的人们仍是靠农业生产,来维持生计。绿色根据地上的滚滚麦浪,一让人们看到,立刻就能让产生无限的爱意,出现非常丰富的联想。我一想到这里,眼前在烈日下的苹果绿,瞬时变成了小麦的绿了。</h1><h3></h3><h1> 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时候,贠家塬上的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在平阔的塬面舒展着腰身,那齐刷刷地站立着的麦子,如同列队的士兵,在烈日的照耀下,麦子的叶片同样会响应般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站在那一望无际的麦田里,那滚滚麦浪在风的驱赶下,一波追着一波,东来西去,一刻也不愿停止。那些抽出的麦穗儿,摇头晃脑,得意而张扬,麦田里瞬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麦子在交头接耳,那是麦子在窃窃私语,那是麦子在开心地歌唱……</h1><h3></h3><h1> 这动人心魄的人间喜剧,在贠家塬的塬面上上演了几千年了!</h1><h3></h3> <h1>  在几十年前的时光里,洛川塬一直是陕北主要小麦生产区,每年生产出的小麦不但让自己食用,还要供给陕北不产小麦的地方。陕北大部都是黄土高原的沟壑区域,除了陕北南部的几个县生产小麦外,其它大部分县市都不生产小麦。加上计划经济的模式,洛川人赋税太重。尽管洛川人生产了大量的小麦,到夏收工作结束后,真正倒进自己家的粮食囤里的小麦就少得可怜了。这些粮食如果能接住秋粮就很不错了。如果哪一年,老天不长眼,靠天吃饭的洛川塬遇到干旱天气,或者小麦扬花灌浆时出现风灾,小麦欠收。那到了第二年的春三月,老百姓就可能无粮可吃,家里就可能要断顿了。</h1><h1> 洛川当年有一首反映人们饮食生活的民谣这样唱到:</h1><h3></h3><h1> “正月好吃好喝,</h1><h3></h3><h1> 二月捏捏过过(音,意为勉勉强强)</h1><h3></h3><h1> 三月菜儿沫糊,</h1><h3></h3><h1> 四月豌豆角角,</h1><h3></h3><h1> 五月麦饭撑着,</h1><h3></h3><h1> 六月麦面馍馍,</h1><h3></h3><h1> 七月又蒸又烙,</h1><h3></h3><h1> 八月南瓜豆角,</h1><h3></h3><h1> 九月糜子馍馍,</h1><h3></h3><h1> 十月荞面饸饹,</h1><h3></h3><h1> 十一月糊汤(稀饭)喝上暖和,</h1><h3></h3><h1> 十二月铜锤(软糜面蒸的豆包)蒸了几锅。</h1><h3></h3><h1> 这首民谣说的是风调雨顺的年景,洛川人的饮食状态,如果遇到了灾年,那人们的生活就相对悲惨了。</h1><h3></h3><h3></h3> <h1>  在过去,特别是春三、四月到麦子还没有成熟的这段时间,青黄不接是人们生活中最难熬的时光。有多少个家庭,家里的存粮经过一个冬天,还没有到春天,粮囤已经见底。还在春寒料峭时,小麦在地里刚返青,人们就开始在野外寻找一些生发的野菜、树花、树的嫩芽,加上一些麦麸皮,甚至玉米芯和少量的粮食凑合着勉强度日了。</h1><h3></h3><h1> 洛川人在这困苦难熬的日子,会将目光一齐投向贠家塬的!</h1><h3></h3><h1> 正是贠家塬特殊的地理位置,贠家塬的小麦要比洛川塬任何地方的小麦要早熟好多天。只要贠家塬的小麦熟了,开镰收麦,洛川人困苦难熬的日子就快到头了。夏收开镰收麦子,是多么神圣的事情啊!贠家塬开始收麦子了,那就是惊天动地的信号。这里收麦子的第一镰,人称“洛川第一镰”,那更是“陕北第一镰”。</h1><h3></h3><h1> 当贠家塬下的页(洛川人读xúe,不念yê)勿里的麦子成熟了,急不可耐的人们,郑重其事地走到麦田边,望着那齐刷刷站立着的麦子,人们的眼睛湿润了。那闪耀着金子般光芒的麦子,是生活最准确、最直接的诠释。人们弯着腰身,伸出镰刀,顺麦行勾住一把麦子,左手抓住麦子,右手一拉,“哧啦”一声,那把沉甸甸的麦子捏在手里时,心里该是何等的滋味。为了这一镰,人们等待了九个月时间。这九个月的等待,是多么的辛苦而不可想象。特别重要是这第一镰,会将饥饿暂时抛在身后的。这第一镰,会将生活方式重新改写。接着,贠家塬上“哧哧啦啦”割麦子的声音,像福音一样传到洛川塬任何地方的时候,人们的心都会微微地颤抖。那声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是让人充满期待,充满生活向往的音乐。是苦难的终结,更是新生活的号角。她会使人们的失望猛然变成希望,将生活即将断裂的链条重新连接。说不定洛川北塬的某个人,在半夜被饥饿折磨醒来,碾转反侧再也睡不着的时候。会悄悄披衣下炕,将墙上挂了多半年、已经锈迹斑斑的镰刀取下。然后舀一瓢水,沾着微微月光,在牛槽的边上“哧哧啦啦”地磨着。磨镰刀的声音和贠家塬割麦子的声音,竟然一样的和谐而动听。尽管他心里知道,自己这里离麦子成熟还得些日子。</h1><h3></h3> <h1>  洛川塬属小麦晚熟的冬麦种植区域,洛川人每年过了农历白露节令,也就是阳历的九月下旬,即开始种麦子。到第二年阳历的六月下旬小麦成熟,小麦在洛川塬上的生长期一般在275天左右。洛川有俗语说种麦子时间:“白露前十天不早,后十天不迟,宁种八月土,不种九月泥。”也有说小麦收获的俗语:“夏至小麦黄,过了十天麦上场。”但是,由于贠家塬夹在铜川市和渭南市之间,温度相对洛川北塬要高几度。因此,贠家塬种麦的时间比洛川北塬晚几天。但是,收割小麦时间却要比北塬早好多天。小麦在洛川塬上的成熟,也是从南到北,慢慢渐进的。特别是贠家塬的夏收场活快要结束了,洛川北塬的菩堤塬才搭镰收麦子。因此,贠家塬的村民对我说,在过去,村上会有人将自己家的麦子收割碾打入仓后,还会当“麦客”(帮别人收麦子挣钱的人)去洛川北塬赶麦场。</h1><h3></h3><h1> 麦子,是多么好的物种,她那不起眼的形象,不特殊的生存方式,却一直存在在伟大的人类的每一天里,麦子的营养一直会在人们的血液里流淌。从洛川塬上收割麦子的第一镰开始,洛川塬便从南到北,开始了龙口夺食的繁忙。地里人们挥汗如雨地抢收麦子,麦场上的人抓紧时间碾打脱粒,一刻也不敢消停。人们在这时候的劳动几乎是忘我的,不知疲倦,甚至一天很少休息。那成熟了的麦子,一定要颗粒归仓啊!</h1><h3></h3><h1> 有了麦子,人们就不会饥饿。有了麦子,母亲干瘪了的乳房就会充盈。有了麦子,父亲菜色的脸就会红润。有了麦子,我们的孩子就能健康成长!尽管现在洛川塬上再不种麦子,但我们对麦子的依赖和对麦子的感情,却深入骨髓里了。虽然我们不再种植小麦,可“陕北第一镰”会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h1><h3></h3><h1> 麦子啊麦子!</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  杨同轩:已出版有《面对菩提》《修复生命》《九月鹰歌》《洛川民俗览要》《洛川古经》《城中之城》等著作。</font></h1><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