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怀 念 父 亲</b></h3><h3> 王永志</h3><h3> 父亲离开我们快30年了,当历史的迷雾散去而恢复其本来的面目、当指鹿为马已成过去,一种渴望知道父亲过去的念头,一直在脑际里萦绕。前几天到大哥永川家问及父亲一些事情,大哥告诉我父亲当年是在税警团,还告诉我税警团参加过淞沪抗战。</h3> <h3><b> 父亲的手稿</b></h3><h3> 接着我讲起小时候曾看过父亲写的东西,并且还保管着心想等我长大后要慢慢研究。因为当时我太小看也看不懂,经历几次搬家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大哥告诉我他手上有父亲的手稿,我喜出望外,太好了!到手后仔细阅读,总觉得这不像是我原先保管的那份,我清楚的记得扉页上写了有四点,大约是现在的年青人不知过去,通过这能忆苦思甜之类。</h3><h3> 我当时好生奇怪,父亲一个历史反革命、一个头戴四类分子帽子、一个街头墙面宣传栏画着的,提着带血指挥刀国民党军官的人,有资格忆苦思甜吗?小时候吃忆苦饭、开忆苦会,那台上发言的都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贫农、一无所有的工人,你配吗?反正当时我真的没搞懂。</h3><h3> 父亲的这份手稿只写到与母亲结婚半年左右,已升为上尉副营长,时间约在1941年左右。但以后的经历不复杂,抗战结束后请长假,带着家眷回家探亲,后遵母命在通经商(石灰店),回通三年后南通解放,在镇反运动时被抓去改造七年,从此厄运便伴随其后半身,并迁连到子女。小学时我的班主任吴老师曾问我父亲的情况,其实对父亲的情况我是一无所知,但我不能说不知,更不能说父亲是个国民党,于是我就瞎编说父亲叛变了革命,吴老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h3><h3> 当时我真不明白父亲会有那么大的知名度,在外一有纠纷、一问家庭住址,接下来便是你父亲怎么怎么地、你个四类分子子女、你还想翻案之类的话语,铺天盖地而来,在我幼小的心中满是委屈的泪水。</h3><h3> 没想到我当年胡编乱造的话语,不是没有道理还真能解释通,革命先行者孙中山组建的国民党,规定“以巩固共和,实行三民主义为宗旨”,应该是革命的吧,只是后来国共分道扬镳,国民党向共产党举起了屠刀,这时起就算是叛变了革命。所以解放后除了起义的国民党人,一律都是反革命就不足为怪了。</h3><h3> 今天,当我看完父亲的手稿得知,父亲是在家庭变故后,因生活所迫、走头无路才报名加入了税警团的,后有幸经历了抗日战争。父亲先后参加了一、二八淞沪抗战、八、一三上海抗战,以后在湖北、广西等地与日军战斗过。父亲因他的聪明能干、勇挑重担、逢凶化吉由一个普通士兵升至副营级,由于父亲打仗勇敢也受到上级的嘉奖。</h3><h3> 小时候常到大门堂邻居陈羽家中玩,晓阳叔叔曾对我说你父亲不简单,一点没有社会关系全靠自身而能升得那样快,确实有本事。我当时听了似懂非懂,直到今天看了手稿方知,父亲有能力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是年轻、阳光、会办事深得上司喜欢,同时又经常和领导在一起,是大人物的跟班,应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的典故。</h3><h3> 父亲的从军史也是一部抗战史,战争结束便告假还乡,没有和共产党打过仗,也即没有反共反人民,这样的人是历史反革命?</h3> <p class="ql-block"><b> 黄济人的《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报纸上连载的黄济人的纪实文学《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是我第一次正面了解到这样一群国民党军人形象,他们不是酒囊饭袋、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是有血有肉、也有着崇高理想的热血男儿,在抗日的战场上也“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新中国成立后,此时父亲真的和邱行湘一样想通了:“改朝换代就是这么一回事,一些人走运,一些人倒楣。若是国民党军事得势,就会像曾经得势时的所作所为一样,蒋介石会‘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贵州息烽监狱、中美合作所会繁荣兴旺,经久不衰 。”替失败了的国民党认罪,接受思想改造,我父亲默认了,但如果非要罗织其它罪名,强加于父亲身上,父亲是坚决不干,逼急了会喊道:老子跟鬼子干过,没有和共产党开过一枪一炮。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这分明是抗拒改造、坚持“反动”顽固立场,以至于四类分子的帽子一直带进棺材。</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清白的,现实确是头上有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他无须向儿女们解释,就如同我根本就不相信父亲是坏人,但王姓外的家人父亲还是表白了一番,父亲曾和大姐夫说,“我没有反共反人民,一切都是冤枉呀”,曾和五嫂说,“相信党、相信群众,但不要太相信朋友,我就是吃了这个亏”。</p><p class="ql-block"> 原来父亲回通时随身带了把手枪,作为军人武器可以说是第二生命。 南通解放后,父亲就把手枪包扎好扔在家门口附近的水井里,这个秘密只说给一个最要好的、在石灰店做事的好朋友。可这个朋友告密出卖了父亲,我不明白这个父亲最要好的朋友,是出于什么目的?是阶级仇、民族恨,受苦的人要翻身;还是父亲蠢蠢欲动,有“接应策反”的迹象,如果是这样一切都无可非议,除此只说明这是个小人,一个无耻的小人,一个在石灰店打工做事的佣人,居然敢揭发他的主人,呸!他做奴才也不够格。父亲你的眼睛不明亮呀,至此一个“历史反革命”诞生了,一个家庭悲剧开始了。这位小人今安在?不管他吧,由他自生自灭吧!如果真站在我面前打他骂他?我都觉得骂脏了我的嘴、打沾污我的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和谐是当前的主旋律,好在“人生豪迈,只不是从头再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改造回来后,联络当时另两家同行(三门巷老虎灶、寺街老虎灶)一起搞煤渣加工,即到工厂和饮食店出煤渣,然后用筛子分出二碳、细灰、碳屎(充分燃尽的粗块子)。第一种自留烧老虎灶,后二种是当时很好的建筑材料,细灰是粉刷墙面的;碳屎是用来铺地的,我记得消防队西边的无线电仪器厂基建时,我和父亲曾运送这种碳屎,作为厂房水泥地最下面的铺料(现在一般用石子或碎砖块)。</p><p class="ql-block"> 一来二去父亲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就四处奔波,找场地、搞设备、跑工商,由父亲筹划建立了——燃料再生公司,如果没有“帽子”父亲可是响当当的厂长,可父亲不计较这此,甘于为别人做嫁衣,为好多没有工作的苦人家,找到工作维持生计,在那里好多老工人都会念道父亲的好。工厂正常运作后,父亲便撤退仍和另两家同行,小打小闹在周围附近出些煤渣,主要是筛出二碳我们自家烧,这二碳可是老虎灶的主要“食粮”。</p><p class="ql-block"> 生我的时候父亲已近45岁,政治上的压迫(不能乱说乱动),生活上清苦(烧老虎灶起早贪黑),使父亲迅速衰老,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一个糟老头的形象,穿一件破旧不堪的老棉袄、微驼的背。从我懂事起父亲这个称谓决不是幸福的代名词,在我五六岁起就跟着父亲拉板车,运送煤渣,实车时父拉我推,空车时父亲坐在车里我拉。和我们一起拉煤渣寺街老虎灶丁家小候说:我好奇怪怎么看不见人拉车,只看到车在跑,原来我个儿矮小从后面是看不到的,好心的邻居心疼我,父亲总是说孩子是做不伤的。</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孩提时代似乎感觉不到父爱,父亲不拘言笑,我的记忆中也从来没带我玩过,少许不听话那拳头便结结实实打来,打得好痛所以在父亲面前我不敢调皮、不敢任性。其实那时我也挺懂事的,真正让父亲生气的机会也不多,但毕竟是孩子大人们苦楚,我们那能完全体会,母亲一再吩咐我,父亲有帽子你不能在外惹事生非,我都乖巧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孤独、内向、自卑,不用言语表达,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是翻江倒海。我可以说是“风里生来、雨里长”,家庭的背景使我过早的尝到了人间冷暧,从小我已经懂得如何自我保护、如何辨别方向、如何忍辱负重。一旦委屈不能求全,我也敢豁出去拚过你死我活,所以小学时的同学中能惹我的也不多。</p><p class="ql-block"> 偶尔父亲也会给我讲“外国的月亮”:美国人不吃烂苹果(母亲那时身体很差体内发烧,只能买些便宜的烂苹果来败败火,当然我们也跟着沾光)、德国顾问如何技艺精堪,枪械问题手到病除、战马怎样通人性,…;也讲些他躲过的生死大劫:一是一发炮弹正落在他刚坐过的地方、二是下河救人被对方死死抱住,自己也动弹不了幸亏来了第三人,才得以相救。我神奇听着这些故事,觉得父亲挺有本事的,有那么多非凡经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在睡梦中经常被吵醒,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行冲进来四五人,例行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查户口,原先我还以为家家户户都这样,后来才知这是四类分子家庭特有的待遇,知道了这些在以后查户口中,我也故意装着半睡不醒、故意答非所问进行抗拒着。现在我睡眠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我想是不是那时落下的病。一次我在长桥商场的墙上写写画画,被好心的邻居发现告诉家人,家里马上把我叫回,厉声吩咐以后不准这样,因为当时街上时不时出现“反动标语”(打倒×××之类的),家人怕我惹祸,其实我小脑袋瓜也够聪明伶俐的,这等飞蛾扑火的傻事我是不会干的。</p><p class="ql-block"> 小学时我积极进步也想加入红小兵组织,但同学们提意见说我和四类分子父亲划不清界线,原因是我帮父亲出煤渣拉板车,我第一次尝到了成份的厉害,第一次感到我和我的小伙伴不一样,他们根正苗红,而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尽管当时还有什么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等等,以我大哥的经历和我的体会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完全是一种作秀和忽悠。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居委会、总工会是令我恐惧的地方,居委会是我父亲经常挨整挨训的地方,濠阳居委会40来岁的女主任,隔三差五的大声训斥着我父亲,她当时恶狠狠的嘴脸这辈子我是不会忘记,让我早早的领教什么是毒不过妇人心;总工会里关押着我的大哥,就因为“轰派”问题,被别有用心的小人往死里整,险些被打成现行反革命。</p><p class="ql-block"> 我的两位亲人就这样关押着,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当时真迷糊了。小时候小伙伴们看小人书,都有习惯要分出好人坏人来,如果内容是古时候的,小伙伴们便说没有坏人,大家都要做皇帝。如果是现代的一定要分清好坏。王连举、鸠山是坏人;座山雕、小炉匠是坏人,我的亲人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是坏人呢?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已在质疑现实的真伪,那时我真的是对现实不满,自己也觉得是打上了“阶级的烙印”,是何阶级?剥削阶级、资产阶级、反动阶级不得而知,有一点肯定那决不是无产阶级。</p><p class="ql-block">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那是我家当年生活的真实感受,无论父亲如何努力的、心悦诚服的接受改造,始终获不得认可,无产阶级们总是瞪着警惕的眼睛,注视着父亲一举一动。文革期间父亲在四海旅馆被关押,时值夏天母亲叫我送半个西瓜给父亲,我到那里时,父亲倦缩在一楼走道的角落里,那个旅馆的服务员两眼死盯着我,接过西瓜后用食指插入西瓜,四下抠着,检查是否藏着掖着什么东西,从此我就记住这么个长得还算帅气的男人,在我眼里变得狰狞可恶。</p> <h3><b> 五哥不知从哪儿借来照相机,用自行车带着八弟到狼山江边照了张相,我知道后也噪着五哥要去狼山,五哥说好的,带着我在三元桥文峰塔附近转了一圈,糊弄我说这就是狼山,当时我真的很开心。弟弟这张太平常不过的照片,文革中却招来非议,险些惹出事端。</b></h3><h3><b><br></b></h3> <h3><br></h3><h3> 就因为父亲的所谓问题,我大哥一个才华横溢、一个积极向上、一个通中的高才生被阻挡在大学门之外,在接下去的文革期间吃尽了苦头,硬是要在“老子反动儿浑蛋”上面做文章。</h3><h3> 就连我弟弟一个懵懵懂事的小孩,一个稚嫩的举动,被视为另有图谋,一张在狼山江边我弟弟手指长江的照片,引起抄家人的注意,“指点江山”岂能是你这个四类分子的子女们干的,你这是意指文化大革命、是对现实不满、是想翻案。弟弟当时只有三岁,就连年长弟弟四岁的我,也听不懂“翻案”之类的话语,这个无稽之谈当时真把我们一家吓出一身冷汗,好长时间都惊魂未定。</h3> <h3><b> 电影《向阳院的故事》上演,引发全国各地一窝蜂的成立向阳院,如同文革初期的各省市成立的“革命委员会”,要么不搞,要搞就是“一片红”。</b></h3> <h3> 七十年代一部《向阳院的故事》的电影风糜全国,随即全国大地掀起向阳院的热潮,当时在城中公社礼堂,我们濠阳居委会的向阳院也正式成立,大大小小的官儿上台发言,其中派出所的一位所长发言道:“同 志 们!(装腔作势的拉长语调)我们成立向阳院阶级敌人甘心吗?不!你看那王桂清,把煤渣堆放在我们向阳院的牌子下面,就是有意捣乱、就是不甘心的表现”。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信口雌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h3><h3> 我们家开老虎灶那是生活所需,自然有煤渣,过去、现在都这么放着,与向阳院一点都不搭界,然而这当时是当作阶级斗争新动向来刻意渲染,营造革命与反革命的气氛,革命需要专政,专政需要对象,今天成立向阳院自然要树一个反面典型。我的父亲从前干什么我不清楚,但今天是清白的,已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带着白袖套(四类分子的标志)沿街串巷打扫街道(强制性劳动改造),可这位所长无中生有的大放厥词污蔑我父亲。</h3><h3> 此刻我两眼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我的同学就坐在我身旁,台上汪俊引吭高歌《红星照我去战斗》,人们兴高采烈、扬眉吐气、欢歌笑语成了幸福的海洋,而我却跌入深渊,一颗少年心被深深刺痛了直到现在。若干年后堂姐芳文告诉我,一次讨论我父亲摘帽问题时,革命群众硬是喊声如雷:不行!坚决不能。我想也是,有这帮人(居委会主任、公安派出所长等)时不时上纲上线、狠揪猛斗,革命群众哪能有如此之觉悟,恨只恨这帮拉大旗作虎皮的人。</h3><h3><br></h3> <h3><b> 一有风吹草动,四类分子们就得挨整、挨训、挨斗,我父亲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b></h3><h3> </h3><h3> 南通市最早的拆迁让我们摊上了,去处有二:一万人新村,二南园新村。因开老虎灶两处都不能去,后来就在我住处马路对面的习家井巷子头,动员了一户人家进行调换,再利用路边宣传栏的墙砌了三间房,一间营业间卖开水、一间吃饭间,一间小房间作父亲的卧室,一家人就这样安顿下来。</h3><h3> 由于路边宣传栏不能开窗户,一到夏天小房间就特闷热,那时不要说空调,就连电风扇都没有,没办法只得找房产公司联系,想在南墙(与储蓄所天井搭界)开个小窗通风,大概是储蓄所里的住户不愿意,但也不想当面阻拦,所以请出银行行长出面干涉,这位行长成功的阻止了开窗行动,其理由是:四类分子住在银行旁边他不放心。</h3><h3> 这位阶级觉悟很高、警惕性很强的行长,幸好是干银行的,如果干公安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我只恨当时不在场,如果在一定要和他论理、并扇了他,他不知我们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生生剥夺我们改善生存条件的权利,在我们滴血的伤口撒把盐,天理何在!</h3><h3> 因成份我们背上了沉重十字架、因为成份我们家倍受欺辱,一次我大哥不知何故和邻居争吵起来,我大哥书生气十足的辩解道:夏天到了请不要扣帽,此时邻居一脸正气凛然道:这顶帽子不管春夏秋冬永远戴着、一辈子戴着。此话真的被他言中,直到78年父亲去世,头上仍有四类分子帽子,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父亲的帽子是否被摘掉,我们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h3><h3> 进入80年代我们仍处在煎熬中,父亲的问题仍笼罩在我们头上,一次邻里纠纷我和弟弟被对方抓住衣领,死死的摁在墙角上,我们也只有抓住他的手以减轻对颈脖的压力,作图劳的挣扎。</h3><h3> 在去派出所的路上,这小人还一口一口的你父亲怎么怎么地,到了派出所这家伙恶人先告状,说我打伤他的手,要上医院看、要赔医药费,这分明是讹诈,这个强盗逻辑,在他的朋友户藉警主持下,居然得以实现,付完药费回家,突然想到药费单,我不能让这个无赖拿去到厂里报销,重新回到派出所追要发票,此刻我越想越气,我被打了我还得付对方药费,当发票拿到手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着高大英俊的李户藉警喊道:你!这是朱记派出所。说完扬长而去,事后我也挺害怕的,在那小人得势、是非颠倒的年代,扣你一顶漫骂社会主义的帽子,关你十天半月的你也没地方伸冤。</h3><h3> 说到这位小人,不能不提小人的兄弟,一位三十岁左右,有着杀坯般的恶脸、有着一米八往上的健壮如牛的身躯,在我们孤独无助的年代,经常找我父亲麻烦,用他那高大的身架,在瘦弱的老头子般的父亲面前口出狂言、恶语相加、耀武扬威,这算人吗?记得父亲也曾回敬道:老子打过鬼子、也有拳头。进行不屈的抗争,父亲坚强的性格也感染了我,使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低下高贵的头。</h3><h3> 文革结束后,蔡其矫的一首《祈求》诗①,我是含着泪水反复诵读,一直珍藏在心,蔡其矫的祈求引起了我共鸣,原来世界可以这样美好。其实在我心里也有多少个祈求:我祈求阳光、我祈求雨露,我祈求自由的呼吸,我祈求同为炎黄子孙不要分三六九等、黑红五类,…,我祈求总有一天没有人像我这样祈求。这一天何时能来?我期待着!</h3><h3> 今天,这一天算是来了,否则我敢写这文章?能发表这文章?出身三代贫农的妻子在知道我要写文章怀念父亲,仍心有余悸的说能写吗?我坚定地说:能!今天政治清明、言论自由、拨乱反正,人民再也不是华老栓了,历史不会倒退,过去的一切将一去不复返。</h3> <h3><b> 可以教育好的“四类分子”子女,七候和八候</b></h3> <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年代我们的遭遇,也还是博得周围邻居好心人的同情和照顾,母亲生我的时候已没奶水喂我,我是吮着泡软的馓子长大的(母亲告诉我因奶水不足,她吃馓子茶时,有一次顺便拿了一点放到我嘴边,我努力的吞咽下去,我乐了母亲也含着泪水笑了),难怪我的皮肤油黑油黑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怀上弟弟时因家庭困境,不想再生育,邻居唐老太太硬是说服母亲不要打掉那个小生命,这样我便有了小弟(八候)。我们小哥俩那时真让邻居老太太们疼爱,章尚成的老母亲,见了我弟弟总是说:小八候,眼睛迷一下,弟弟照办后老太太真是乐开了花,哈哈大笑不已,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老人竟没扛住文革的迫害上吊自杀了。</p><p class="ql-block"> 卖自来水的曹家奶奶在弟弟三岁时送了一件灯芯绒茄克衫,弟弟穿上了很神气,真让我羡慕。</p><p class="ql-block"> 我的邻居缪阿姨,更是对我问寒问暖,那年招工考试那会儿,适逢来我家冲开水,见我便问七候填何志愿,我答之色织一厂,缪阿姨怪我为何不填二印,当得知有种种限制时,便说由她来办,这样我就有幸进了二印厂,那时的二印就相当于今天的华能电厂,那一溜排的全是进口机器呀!前几年遇见缪阿姨仍是那样关怀备至,当得知我在搞技术、现在能拿1000多元时,由衷的为我高兴,连声说道不错的不错的。我真实感受到缪阿姨是真的喜欢我、照顾我、同情我。要知道我一个开老虎灶的、社会地位卑微,又有个有问题的父亲,一般人躲还来不及呢,而缪阿姨家是有身份地位的,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那样同情和不需回报的帮助我。</p><p class="ql-block"> 在她们眼里不管父亲有多大的问题,哪怕十恶不赦,孩子是无辜的,他们弱小的身躯不应承载政治和生活的双重压力。</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倍受病痛的折磨,眼眶深陷腿部水肿,患上严重的肺气肿,不停的咳嗽、持续的浮肿,医院的进进出出,那拆迁获得的3000多元,都基本上用于父亲的医治上,没有这笔费用,我们家真拿不出钱。就这样挣扎到78年端午节后的一个闷热的一天,父亲静悄悄的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是非之地,他那微张的嘴似乎要向人们诉说种种不幸、冤屈、磨难。</p><p class="ql-block"> 那年父亲64岁,其实父亲很注重健康,有着渊博卫生常识的人,不是经历政治磨难、生活在最底层,活个七八十岁,看到儿女们成家立业,不是没有可能,母亲在10年后、在弟弟有了小孩,像战士完成了任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我们,手里还拿着王翔、王鹏的牛奶,去和父亲会合。一对一见钟情的恋人、一对恩爱的夫妻,只是后来为了嗷嗷待哺的孩子,为了生活的无着落、为了辛酸的日子而有些相互埋怨,至死对现实都没有说过“不”字。父亲去世时,我插队的星火六队送来花圈,上写“沉痛掉念王老伯逝世”,纯朴的农民兄弟没有顾及父亲的历史问题、没有顾及政治影响,为我这个插队知青献上他们的哀思,这是当时唯一的一只花圈,星火六队的乡亲们,我得感谢你们,替我们了了心愿。</p><p class="ql-block">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面对皎洁的月亮我常常思念父亲,想起父亲的宽厚与坚强、想起父亲的落魄与无奈。父亲你在天堂可好?那儿应该没有打打杀杀、批批斗斗,“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那也只是陈毅的浪漫想象,那儿应是“寂寞嫦娥舒广袖,吴刚捧出桂花酒”。父亲以你的爱好和才干,搞点吹拉弹唱,学学远房后人王菲“挣点奶粉钱”,不要让我再吮吸馓子…。待明儿赴天堂,我们一家再叙天伦之乐,父亲你可要呵护我,不要再让我受到伤害。我可也要任性、调皮、撤娇、提些小要求,你都得答应我,让我不幸的童年能在天堂得到按抚。父亲你在我眼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永远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07年10月7日</p><p class="ql-block">注:</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① 祈 求</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蔡其矫 </span></p><p class="ql-block"> 我祈求炎夏有风,冬日少雨;</p><p class="ql-block"> 我析求花开有红有紫;</p><p class="ql-block"> 我祈求爱情不受讥笑,</p><p class="ql-block"> 跌倒有人扶持;</p><p class="ql-block"> 我祈求同情心——</p><p class="ql-block"> 当人悲伤</p><p class="ql-block"> 至少给予安慰</p><p class="ql-block"> 而不是冷眼竖眉;</p><p class="ql-block"> 我祈求知识有如源泉</p><p class="ql-block"> 每一天都涌流不息,</p><p class="ql-block"> 而不是这也禁止,那也禁止;</p><p class="ql-block"> 我祈求歌声发自各人胸中</p><p class="ql-block"> 没有谁要制造模式</p><p class="ql-block"> 为所有的音调规定高低;</p><p class="ql-block"> 我祈求</p><p class="ql-block"> 总有一天,再没有人</p><p class="ql-block"> 像我这样的祈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