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读《诗经》之《王风·黍离》

王秋艳律师

　　很早就知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句话，但没有研究过出处。后来知道，这句话出处《诗经·王风·黍离》。

　　在讲这个故事之前，有必要对当时的时代背景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西周建立

商纣王时期，大兴土木，宠爱妲己，还发明了炮烙酷刑，沉迷于酒池肉林，弄得天怒人怨。大约公元前1046年，商朝被周武王姬发所灭。

西周建国之初，实行了“分封制”，共分出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姬姓之国五十三个。诸多诸侯国，众星拱月般卫护着西周政权。

周朝的都城原本在“丰”，在今陕西长安西南沣河以西。后来武王又在地域更为开阔的沣河东岸营建了新都城“镐”，在今西安市长安区西北，又称西都。

在当时人们的观念里，只有黄河流域才是天下的中央，而镐京乃西陲之地。为加强对东方的管理，武王又派人挑选中原腹地修建新都城。后来选中了嵩山附近一块地方，武王也实地考察过。可惜武王只是进行了大致的规划，还没来得及动工就去世了，新都城洛邑（今洛阳）的实际建造者应该是周公旦。

西周灭亡

西周的最后一任统治者是周幽王。

通说认为，周幽王宠爱一个叫褒姒的女子。她长得很美，却不爱笑。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开始悬赏：谁能让褒姒笑，就可以得到千两金子（也就是铜）。好多人都来报名，但没有一个人成功。后来，一个叫虢石父的大臣出了一个主意，周幽王马上就付诸实施：他派人在都城周边烽火台上点火。看到烽火警报的各诸侯王都带领人马急匆匆赶来勤王，但被告知城中安然无恙。

据说褒姒看到城墙下壮观又乱哄哄的军队，终于笑了出来。于是虢石父得到了千两金子。这就是“千金一笑”和“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美人是被逗笑了，但被戏弄的诸侯对周幽王也失去了信任。

后来周幽王又废了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由此引起申侯不满，勾结犬戎和缯国攻打周幽王。

周幽王再次燃起烽火，可是诸侯大部分不再相信周幽王，只有秦、晋、郑、卫四路军队赶来救驾，但为时已晚，幽王及及褒姒之子伯服都被杀，褒姒被掳走不知所踪（一说被杀），镐京城被烧毁，西周灭亡。是为公元前770年。

东周建立

周幽王被杀后，原被废的太子宜臼继位，是为周平王。

平王先是寄居申国，然后应郑国之邀，东迁洛邑。

由于平王是在申侯帮助下通过不正当手段杀父继位，诸侯多不服。故迁都时，只有“七姓从王”，诸侯则只有“晋、郑是依”，秦虽然也跟随，但当时没有爵位。

本来周朝是用“周礼”教化各方诸侯，现在新王自己先杀掉老子登上王位，再想用所谓的“周礼”来约束诸侯，已经不太可能了。自此，进入了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

而东周从建立之始，就开始逐渐衰落，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地位，诸侯也少有服从了。所以迁居洛邑王城的诗称为王风，即王国的诗，同诸侯国的诗一样了。

《黍离》的故事

《黍离》一诗，通说认为，写的是平王东迁后，朝中一位大夫行役至原来西周的都城镐京时写下的感受。犬戎的一把大火，整个镐京城成为焦土。不见了宫殿城阙，没有了繁盛荣华。看不到原来的人来车往，听不到曾经的喧嚣热闹。甚至连大火的痕迹都看不见了。放眼望去，只有成片成片的黍稷青苗在茁壮成长，掩盖了王城原有的痕迹。由此，大夫脚步沉重，内心悲愁，写下了号称中国第一首怀古诗的《黍离》。

“彼黍（shǔ）离离，彼稷（jì）之苗。行迈靡靡（mǐ），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本诗共三章。第一章的大致意思是：

“黍子排列一行行，高粱片片青苗壮。脚步迟缓又踉跄，满腹忧愁在心上。理解我的知道我心忧，不理解我的问我有何求。高高在上的苍天啊！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让这里改变了模样？”

后两章的意思相似，只是换了“穗”、“实”和“醉”、“噎”几个字，表达了作者心中昏沉如醉、心中郁闷如噎的感受，可谓一唱三叹，让两千多年后的读者，也能真切体会到作者的不胜忧郁之状。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解释道：“三章只换六字，而一往情深，低回无限”。

就这首诗所要表达的内容，不同的学者有各自的说法。比如郭沫若将其定为旧家贵族悲伤自己的破产而作。余冠英则在《诗经选》中认为当是流浪者诉述他的忧思。另外还有爱国志士忧国怨战说、难舍家园说等等。

我个人更倾向于通说，这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诗。

“黍离之悲”

《黍离》表达的亡国之痛、兴亡之感，对后世的文学作品影响极大，也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成语，就是“黍离之悲”。指对国家残破，今不如昔的哀叹，也指国破家亡之痛。如果你对古诗词有些了解，是可以随处看到“黍离之悲”的影子的。

比如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比如李白的“亡国生春草，离宫没古丘。空余後湖月，波上对江洲。”

比如刘禹锡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和“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比如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比如后主李煜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和“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比如王安石的“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当然，更有代表性的，当属宋代姜夔的《扬州慢》，因为太过普及，就不必解释了，只摘录在此就够了。这首词写于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年。此前的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颜亮南侵，江淮军败，繁华富庶的古城扬州遭遇了战争的洗劫。十五年后到这里的姜夔看到的仍然是满目萧条，故有感而发。大家不妨自己体会一下词中的“黍离之悲”：

“淳熙丙申正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壁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注释】

      1.黍：小米。

      2.离离：行列貌。

      3.稷：高粱。头两句是说黍稷离离成行，正在长苗的时候。

      4.迈：行远。行迈：等于说“行行”。

      5.靡靡：脚步缓慢的样子。

      6.中心：就是心中。摇摇：心忧不能自主的感觉。

      7.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两句说，了解我的人见我在这里徘徊，晓得我心里忧愁，不了解我的人还当我在寻找什么呢。

      8.悠悠：犹“遥遥””。

      9.第二、三章的头两句是说黍稷成穗结实。从抽苗到结实要经过六七个月。不过苗、穗、实等字的变换也可能是为了分章换韵，不必机械地看作时序的变迁。

      10.噎（yē）：气逆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