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卡丽娅妈妈轶事

开心果

<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最近似乎越来越趋于怀旧和回忆。 常会想起曾经护育过我的以色列出窠娘(老宁波人对月嫂的称呼),总想去挖掘一些卡丽娅妈妈半个多世纪前在中国护育我时的一些生活细节和趣事。 前些日子午餐后到位于宁波市甬港南路的宁舟小区理发。我以前曾在这个小区居住过很多年,理发店的老板娘在此开店已有二十多年了,剪烫吹理技巧娴熟,且收费合理,童叟无欺。虽然搬离此小区也已五年有余,每次理发还是习惯使然地愿意多跑几公里,舍近求远来此理发。现在这类的老小区几乎都以老年人和外来租住户为主。但理发时总会碰到一些邻里旧识,也都喜欢掏掏老故、感慨时光飞逝,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俗话说老人是宝,那天我理完发刚出店门,就看见一位大爷手柱拐杖颤巍巍地过来理发,仔细一瞧原来是我已故的父亲的老同事周叔,于是赶紧上前问候,扶他进店。周叔今年已是八十九岁的高龄了,从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一直和我父亲在粮库共事。老人家退休后一直住在乡下,前些年老伴过世,他因患有糖尿病和腿脚不便,女儿就把他从乡下接到市区,就选择在此小区安度晚年。这里离医院很近,生活和就医非常方便。 想到周叔与我父亲很早就一起共事,我就向他询问起是否知道些许以色列出窠娘的相关情况?都说人上了年纪以后,对事物的记忆都是过去事情清,近期事情糊,还真别说确是这么回事!我这一问还真了解到不少卡丽娅妈妈的几件趣事呢。“这个犹太出窠娘我在你家接触过两次,最早好像是你满月时吧?你老头子当时是我们粮库的主任,他参加革命早结婚晚,到四十多岁才生下你这个宝贝儿子,可算是老年得子喜洋洋哩,记得是你小子满月那天,你老头子可高兴、可自豪哩,下班就拉上我们同事仨上你家吃饭乐呵乐呵,说是儿子满月了开心聚聚,说是满月酒,那年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能在家弄几个热炒加几口小酒咪咪就很惬意了……”“周叔您接着说,后来呢?”我继续饶有兴致地聆听着。“在粮库上班时就听你爸说起过乡医院的陈医生帮他叫了一外国女人做出窠娘,可那天一走进你家还是被这个外国女人惊到了,一看这架势可比咱本地妇女高大多了,肥硕开朗,说话声音很大,见人就露笑脸,胸部挺得高高的,还抱着你不停地逗你玩,那时你妈生你是难产,身体看起来弱兮兮病怏怏的。这个外国女人做事很勤快,很爱干净,还能用不连贯的宁波土话和我们吃饭的客人说上几句呢,很有意思哦。后来才知道她是犹太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躲避纳粹大屠杀而逃难到中国上海,后再转到宁波的。听你爸说过这个犹太人出窠娘的人生很不幸的,据说在前往中国逃难时就和家人失散了。我当时就看得出来,这是个很善良的外国女人。”“那后来呢?”我又忍不住露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急迫样子。于是周叔又挠挠头皮缓缓道来:“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想起来倒是蛮有意思的。每年夏季,我们粮库周围的大片树林上蚱蛎(知了)特别多,你想想哪,每天午饭后正是打瞌睡的时候,可屋外那无数的蚱蛎发出的嗡嗡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吵得人午觉都睡不好,那可真叫一个烦呢。有次这个犹太出窠娘正好到你爸办公室来拿东西,她比划着双手、用非常蹩脚的宁波话告诉我,她喜欢知了的鸣叫,听起来像是在歌唱。我们几个同事听她这么说,就取来一根竹竿子,在上面用铁丝扎个圈,再套上个透明的小塑料袋,带着这个出窠娘到粮库外蚱蛎声响得正欢的树下,用竹竿往有蚱蛎的树枝上去捕罩。这蚱蛎凡见危险必往背后有亮光的塑料袋内倒着飞,所以一罩一个准,不一会儿就捉到了十几个,这个出窠娘在边上不停地啧啧称奇,开心得像小顽(小孩子)一样咯咯大笑。她模仿能力很强,经我们一教,也学着我们的捕罩动作,拿着竹竿子对准有蚱蛎的树枝竟也罩到了几个蚱蛎,那个开心样子我现在都还没忘掉呢。她回去时,手里拿着你爸让她带回家的淡包(面包)和装在小盒子里的蚱蛎。我说路上小心呵,可别碰到强要饭的人来抢你淡包,她结结巴巴的回答说:我们犹太人遇到危险就会拼命向前奔跑,不可以回头,不可以停歇,直到精疲力竭瘫倒在地才会安全。”周叔说这话他印象蛮深刻的。 <br></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br></h3><h3></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我母亲年轻时是个越剧戏迷,能哼唱很多越剧唱腔,还能有模有样的扮演一些小生和花旦的角色。每到此时,卡丽娅妈妈就会学着母亲的唱腔和手势,用含糊不清的吐字一板一眼的模仿着,模样非常滑稽有趣,常会引来邻居们的好奇观望,她也一点儿不觉得害羞。 &nbsp;</h3><h3> 在护育我近一年半的时间里,只要附近有越剧戏团演出,母亲就会带她去观看,直到终场结束。</h3><h3> 卡丽娅妈妈对越剧的喜爱真是情有独钟,尤其着迷越剧说唱过程中诸多抒情丰富,剧中俏丽多变,婉转跌宕,富有表现力的唱腔;以及那一招一式,人物细腻有神又感人以形、动之以情的表现魅力,实在令她叹为观止。音乐和戏剧是没有国界的,而越剧在卡丽娅妈妈这个异域女性来看,简直就是一种很神奇的花朵,尽管她学唱得笨拙、憨态可掬,母亲说她看起来像鹦鹉学舌似的,但她的心情却快乐得似小孩子…… 夏季是女性追寻美丽和展现色彩魅力的时节。旧时乡下人家都会在自家的屋前屋后撒下一些满堂红(凤仙花)种子,待长出花瓣后就是女孩子们的最爱之物。浙东一带的农村人又称之这种花为指甲花,顾名思义,它可以涂在指甲上面,是个不花钱就能美甲的好东西。而卡丽娅奶奶又是个非常爱美的女性,犹太女性几乎人人都爱涂染指甲油,无奈过去农村经济贫穷,温饱不足,更没有花钱去美甲的条件与奢望;因而这种纯天然无副作用、学名为凤仙花的满堂红花瓣就成了农村女孩的最佳选择。具体做法是取腐蚀性较强的满堂红的花和叶,放在小铅碗中捣碎,再放入少量明矾,拌均匀后便可以用来浸染指甲。也可将小片旧丝棉布剪成与指甲大小的薄片,放入花汁,等到吸满水分后取出,放在指甲表面,连续浸染三五次,涂敷后数月都不会褪色。母亲说告诉我,在满堂红开出花瓣的那几天,一到黄昏日落,爱美的胖嘟嘟的卡丽娅妈妈就兴高采烈地和附近喜欢漂亮的姑娘们一起,去采摘满堂红的花瓣和叶子,接着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围在房屋明堂前,将花瓣叶子捣碎成糊状,再取出为姑娘们挨个均匀地涂抹在指甲上,再包上扎牢。这样等候一天,颜色就染在了指甲上面,煞是好看。加上满堂红的花瓣具有多种颜色,有粉红色、紫色、大红色、粉紫色等等,各人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颜色包扎在指甲上。</h3><h3> 在这个用植物美甲的过程中,卡丽娅妈妈显得兴趣盎然,她对中国农村有这么好的美甲植物花卉感到很惊讶,对农村女孩有如此爱美情怀感到很惊艳。听我母亲说,卡丽娅动手模仿能力很强,她在一个夏季就跟邻近的女孩子们学会了如何使用满堂红指甲花做美甲的操作方法,不光她自己会用,还常常煞有介事、乐呵呵地帮别人做美甲,有她的地方总是嬉闹不断,笑声连连……<br></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h3><h3></h3><h3> 宁波的水磨年糕远近闻名,品味上佳,老底子做年糕都是手工作坊制作的,一般有九道工序:浸米、磨粉、压榨、沥水、搓粉、上蒸、蹭捣、做糕、晾干。年前家家户户都会备好秋收后的新米去做上几十斤或百十来斤水磨年糕。</h3><h3> 听我母亲讲,当时乡下几乎村村都有年糕作坊,我家也会把浸透过的大米送到作坊去做上几十斤年糕。记得我出生后没多久,正好赶上做年糕的时节,我父亲带着卡丽娅妈妈一进入年糕作坊,看到这冬天里的热闹场景和热气腾腾、到处弥漫着年糕浓香的作坊,卡丽娅妈妈很是喜欢,沉浸在这种用大米制作美味食物的氛围中。她动手能力强,和大家从未曾有过陌生感,很快就和手工师傅们叽里咕噜的聊上了。制作年糕过程的中场是最欢乐和妙趣横生的环节,师傅们也是妙手回春,不时地用年糕团为新婚夫妇捏成有性爱情趣的夸张夫妻造型,为边上嬉闹不断的小孩子捏出一个个可爱逼真的小动物造型,引来孩子们的争相抢夺……此时此刻卡丽娅妈妈融入其中,她仍童心未泯。师傅们也乐意摘下几个年糕团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捏造出各类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小动物,教她如何恰到好处点上食品颜料来个画龙点睛。母亲说一到年糕时节,手工作坊也是卡丽娅妈妈最爱光顾的地方,有时她还会把自己颇有长进而捏成的外国人物造型带回家让我们观赏后再吃掉。母亲说她为人热情、坦诚又善良。 宁波周边各市区县有立夏吃倭豆米饭的传统,据老人们说是和戚家军抗击倭寇有渊源。据说当时戚家军在镇海甬江口戚家山抗击倭寇,将士们每杀一个倭寇,就会在附近摘一粒蚕豆,用线串在自己的胸前。蚕豆越多,说明杀敌越多,也越荣耀。后来宁波人索性把蚕豆改称“倭豆”,用来纪念戚家军将士在甬抗倭。故每年立夏就形成了吃倭豆糯米饭和孩子称体重、脖颈上串挂倭豆的传统。但凡碰到这些传统节日,卡丽娅妈妈总会乐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地抱着我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曲调去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玩。“你出生后的第二年立夏节那天,出窠娘卡丽娅上午就抱你出去串门玩了,中午回家时我看见她和你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串蒸熟的绿色倭豆,显得很风趣,卡丽娅说大小二串倭豆是隔壁友好的女主人给挂上的,她感觉特像挂着一串绿宝石……”母亲如是说。<br></h3><h3></h3><h3></h3><h3></h3><h3></h3><h3></h3> <h3></h3><h3></h3><h3></h3><h3> 母亲说卡丽娅还是个心灵手巧的犹太人,她对宁波地方特色食品一直喜爱有加,赞不绝口,更难得的是总爱自己动手,学以致用。母亲说在烈日炎炎的夏日,几乎很多人家在就餐时都会冲上一碗笋丝咸菜汤搭配下饭,吃起来既不油腻也无变质之忧,且美味爽口。这清淡可口的汤料原是由一种大叶子的雪里蕻菜腌制而成,她很是好奇,为此还专门在冬季雪里蕻菜收割后去隔壁农家观察腌制的方法,她说以后自己也要学着做。</h3><h3> 母亲还印象深刻地描述卡丽娅奶奶对宁波汤圆的执着热爱:她对这种圆圆的,内黑外白的新奇食品尤为喜欢。春节前后的日子里,家里客人来往较多,我爸又是自制汤圆的好手,每每有客人造访,卡丽娅就会给我爸打下手,即用黑芝麻、白沙糖和猪油做馅料,放入外面用糯米粉搓成的圆形孔内,煮熟后招待客人。母亲说我爸和她合作做成的汤圆吃起来香甜可口,饶有风趣。我听后调侃道,这大概也算是最早的中外合作的宁波汤圆吧?母亲又补充道:煮汤圆也是一门学问呢,你爸还特意教卡丽娅怎么煮汤圆,告诉她煮时不能让水一直沸着,要不时加点冷水进去,水温大概80—90摄氏度。这样煮几分钟,等汤圆浮在水面上时,说明汤圆里外都熟了,也就可以起锅了。这样做出来的汤圆皮很紧致,而且匀称。</h3><h3> 从母亲的回忆里,我能感受到卡丽娅妈妈不仅是个勤劳好学的犹太女性,还是一位随遇而安,有很强社会和社交环境适应能力的犹太女性。 说到兴头上,母亲还津津乐道、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着出窠娘卡丽娅吃螺蛳的样子:“老晨光很多外地人和解放初期南下干部都不会吃蛳螺(宁波人习惯称“蛳螺”),也不知道怎么用嘴巴吸出蛳螺肉。这蛳螺可是宁波人的长下饭(常备菜)哩,好吃又便宜,市场上就三分钱一斤,这个出窠娘交关喜欢吃蛳螺。”母亲说卡丽娅刚开始也不知道如何用嘴吸出螺蛳肉,可这爆炒螺蛳的风味和鲜嫩爽口的味道令其馋涎欲滴,别人嘴巴一嘬一声,吃得不亦乐乎,可她把螺蛳放入嘴巴就是吸不出螺肉,舌头里外吞吐就是没戏,扮着鬼脸干瞪眼。起先都是我母亲用大号缝衣针从螺口挑出螺蛳肉弄给她吃,后来她能自己熟练地挑出螺肉了,再后来她还觉得不直接用嘴吸出来不过瘾,就学着母亲的样子,拿起螺蛳收拢嘴唇,贴着螺口认真又笨拙地吸吮着。前一天还是不得要领,吸不出螺蛳肉来,第二天晚饭时又有炒螺蛳,经过长时间观察别人吃螺蛳的特点,她大概懂得了收嘴一吸的诀窍,先是拿筷子把螺肉往里顶塞一下,然后嘴巴猛的用力一吸,螺蛳肉居然被她一吸就吸出来了,感受到螺肉一溜进口的刹那趣意,她那激动的样子似乎很有成就感。“老晨光阿拉屋里居住的地方,附近就有几条河,夏季这个出窠娘常和几个邻居阿姨一起下河去摸蛳螺,回家后再剪掉蛳螺屁股洗干净自炒当下饭。”</h3><h3> 慢慢打开记忆闸门的母亲又如是地说笑着。“还有什么有趣事呢?”我刨根究底的探问咪着双眼的母亲。其实我知道她老人家正沉浸在混沌的记忆中寻觅着出窠娘卡丽娅的点点滴滴。“这出窠娘讲起卫生来可是蛮较真的哩,喂小毛头(婴儿)吃米糊时,如果大人咀嚼后口对口再喂给小毛头吃,她会气的冲你大声嚷嚷。意思说大人的口腔内有很多细菌,对孩子会产生感染的危险……冬天她还会经常抱着你出去晒太阳,说是杀菌消炎补钙,你小时候很少得腹泻和生病,这和出窠娘把你养护得好有很大关系呢!”“还有呢?您再想想?”我问母亲。哈哈,没反应,再仔细一瞧,母亲已迷糊地睡着了。 </h3><h3><br></h3><h3></h3><h3></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