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一线之城

熊啊雄

　　张恨水老先生年少时，心中就一直牵掛着贵州镇远这个有着二千二百年历史的黔东古镇。

五十三年前的昨天，我曾路过镇远古镇。

五十三年后的今天，我又来到镇远古镇。

映入眼帘的古镇让我顿生出人间仙境的幻觉。

碧绿如镜的水面，随风轻拂的垂柳，节次鳞比的民居，苍翠欲滴的山峦，游人如织的长街，都在无声地讲述着这个古镇的往事。

　　镇远自古就是湘楚入夜郎舍舟登陆之要冲，也是中原京城与西南边陲联系之咽喉，更是安南、缅甸、暹罗、印度等国献赠礼物和信使往返的捷径和必经之地，有“南方丝绸之路”要津的美称。

镇远又是“山雄水美”之地。

雄伟绝壁石屏山蜿如雄狮昂首挺胸，姿势嵬嵬傲然。碧水如诗的舞阳河如一条凝碧的玉带，蜿蜒贯通全城。山、水、城浑然一体倒影成画，构成了太极图上的石屏巨镇，形成了“九山抱一城，一水分府卫”的独特风貌，故被游人誉为“东方威尼斯”。

这是五十三年前我第一次看见的镇远古镇。

那一天进入镇远城时，已经是下午。

我们一行匆匆赶到县里设在镇远中学的“食宿接待站”登记完毕，放下背包、用品，便朝古镇边的舞阳河岸走去。

浅浅的河水清彻见底。河面上轻舟泛起一片涟漪。岸边民居吊脚楼的倒影在水面上左摇右摆，活生生地展现着这座小城梦幻般的美。

连日来长途徒步远行的疲惫，被这美景轻轻地一抚摸，仿佛一下子就去得干干净净了。

由此，镇远古镇的美在我的心中留下一生的难忘记忆。

一觉醒来，皓月当空，清风习习。

依窗而立，听山溪潺潺流水，闻蛙群阵阵低吟。

入夜的古城镇远，多了些凉意，少了些酷热。

　　后来读张恨水，才知道早在我出生之前的若干年他就是一个少见的对古镇一唸生情的“镇远迷”。

张恨水老先生对于镇远的痴情，据说始于儿时的课本。

镇远自古蜚声在外，清末民初的小学“地理”课文中曾有《镇远》一节。

1945年抗战胜利后，蛰居重庆的曾任《南京人》报主笔的张恨水，不走长江水道从重庆直下重返南京故里的捷径，而是挈妇将雛，专程经贵阳绕道湘黔公路，迫不及待地来寻找镇远。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四十年魂牵梦萦的素愿。

老先生为了却心中的一件事，看来也是十分的执着。

难怪他终能够成为中国文坛上的一代巨匠。

　　张恨水对镇远这个“一线之城”的情素溢于笔端。

他在文中写道：

“惟四十年来素愿，偿于一夕。

精神兴奋，不可名状。晚餐后，手携木杖，独步街上，意甚自适。独步河街约五里，灯火寥落中，细雨如烟。除一二军车张灯驶过外，街静欲睡。河水潺潺时有声来，余故欲入城。拄杖小视，南为宽河，北为陡峰。街道一线，皆在此处。

……。”

　　读过上文方知，时逢“天命”之年的张老先生果真是被镇远迷住，镇远在不经意间被他深深地爱上了。

唯美的山水，唯美的真情。

　　时空的阻隔，我不曾际遇张恨水，但却认识了镇远古镇。

张恨水触摸镇远是主动的。而我知道镇远却是因为一次偶然。

但是不曾想过，在隔着21年的时空里，我与张老先生竞能在一座古城、一条老街上擦肩而过。

1945年，他寻她而喜。

1966年，我遇她而惊。

2019年，他作古52年神灵在天，我却在53年后千里来寻故地。

这一切皆是缘于镇远的美，萌于对镇远的爱，始于对镇远的情。

如今，我来了，他却走了。

镇远古城巷道狭长幽深，其结构错综复杂，有石牌坊巷、四方井巷、复兴巷。

镇远古镇占地3.1平方公里，镇内有八大会馆、四洞、八祠、九庙、十二码头与府卫古城洹，吴王洞、四宫殿、古全井、古戏楼等名胜古迹200余处。

　　舞阳河清澈澄碧，她极尽妩媚地飘过镇远，留下清纯秀丽。凡游览过舞阳河的外来客，无不恭维赞誉其幽谷、山色、水景为天下之绝、叹为观止。

林则徐曾在此留下诗篇：

两山夹溪溪水恶，一经秋烟凿山脚。

行人在山影在溪，此身未坠胆已破。

有人说林则徐的《镇远》诗是暗喻官场。其实，题记镇远也是十分恰当的。

　　穿城而过的舞阳河中有一种叫做“桃花鱼”的野生魚，据说吃了能走桃花运。此魚不仅物稀价高，而且很难吃到，故而世上走桃花运的人是不多的。

张恨水可算一个？

　　青龙洞建于明代中叶，至今已有近500年的历史，列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

青龙洞古建筑群经历代修建始成现在规模，最大特色在于其集儒、释、道、会馆、桥梁及绎道建筑文化于一身。

寺建悬崖边，楼在壁上掛。堪称黔地“悬空寺”。

舞阳河上的祝圣桥，架起中原与西南的丝绸之路。

桥中央的亭子叫魁星楼，亭内有幅对联：

“扫尽五溪烟，汉使浮槎撑斗出；

劈开重驿路，缅人骑象地桥来”。

它说明镇远是西南要道，古时缅甸和云南方向的朝贡物品都要经过这个桥走水路才能入中原。

　　这里既是黔东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交通要冲，也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镇。

明弘治初年，镇远太守周瑛有“欲通云贵，先守镇远”之说。

《苗疆闻见录》上也有“欲据滇楚，必占镇远”的论述。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不惜以三个回目的篇章，翔实生动地描写了汤总兵与苗族首领别庄燕在镇远的攻进守退以及当时的风土民情。

叱咤风云、虎门扬威的晚清爱国名将林则徐，也曾三次路经镇远，给后人留下一袭身影。

从明清始，客寓镇远或过往名流先贤曾留下大量诗文和书画作品。

他们或咏赞镇远山川风物，或感叹边地人情，这是黔东南文化遗产中珍贵的瑰宝。

王阳明、何景明、谢三秀、张三丰、郭子章、陆灿、吴敬梓、郑珍、林则徐、洪亮吉、邹一桂、莫庭芝、查慎行等名人贤士纷纷留下佳作名篇。

镇远虽然地处偏僻，但它却因中原文化、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吴越文化、闽粤文化、土著文化与域外文化的长期交融，从而使镇远成为多民族、多宗教、多社会的博物馆，形成一个完全由名胜古迹集成的“传统文化迷宫”。

　　镇远是英雄才俊一展抱负之地，也是志士仁人大慰平生之所。

镇内有中共早期的政治明星周达文故居。周达文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与邓小平曾有“连襟”之缘。

红军将领罗炳辉将军在二万五千里长征路过镇远时，也曾将军团指挥部设于古镇之中。

和平村旧址在镇远卫城和平街南侧，坐南向北，为一组由高大土石围墙圈围起来的建筑群。原是晚清时期镇远总兵署衙门，民国初改为贵州省第二模范监狱。

抗日战争时期是国民政府第二日本俘虏收容所。日本反战作家鹿地垣等称之为“和平村”。

尽管战争己成远去烟尘，但数百名日本战俘在此洗心革面、立地成佛当是事实。设于古镇中心的“和平村”便成为日本反战同盟“和平使者”的再生之地。

　　垂柳依依，水天一色。

沙克斯奏出悠扬的乐曲，迴响在清清的舞阳河面，令人有一种似醉非醉，不醉也醉的朦胧。

　 古镇至美，值得看看。

当年张恨水先生如此，今人亦当如此。

2019年8月6日

图文于镇远舞阳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