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帝从永昌到缅甸的逃亡历程

笑忘书

1646年，桂王朱由榔在广东肇庆称帝，此后，倚仗大西军余部李定国、孙可望等在西南一隅抵抗清军，长达十余年。1658年，清军入攻云南，云贵沦陷，永历皇帝在李定国的保护下，开始了他的逃亡生涯。永昌和腾冲，这两座边陲之城，是永历帝逃入缅甸前经过的最后驿站，留下了永历帝仓皇逃亡的足迹。1659年闰正月十五日，永历帝从永昌府起行，十八日到腾冲，二十八日进入缅甸，此后，在缅甸饱受屈辱，直到1661年被缅王献给吴三桂，他再也没能以帝王的身份环视大明的故土。一路西逃后又被押解回滇的永历帝，也如同南明政权飘落的最后一片黄叶，悄然划过永昌这块边陲之地。

永历十二年（1658）十二月十五日，永历帝从昆明撤退，并于永历十三年（1659）正月初四到达永昌城。正值新年，但出行的队伍丝毫没有春节的喜庆。此时，巩昌王白文选与吴三桂的追兵两次交战，先后在下关和丁当山被吴三桂打败。晋王李定国正在磨盘山（罗岷山）设伏阻击清军。在永昌城停留了短暂的一个月，因清军逼近，永历帝于1659年闰正月十五离开永昌，闰正月十八日到达腾冲。从永昌撤退时，随行的文武官员有400余人，杂役3000余人。当时随行护驾的是靳统武。在腾冲只停留了两天，便继续向缅甸方向撤退。二十四日，出行的队伍刚安营扎寨，还没有做饭，忽然杨武率领一队士兵赶到，说后面有清军的追兵，各个营寨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慌忙四散逃窜。大学士马吉翔和司礼李国泰连忙催促永历帝起行。整个队伍人心惶惶，踉跄奔走，皇帝、官员、家眷之间各不相顾。那些散乱的士兵见此情形，趁火打劫，将营寨的行装抢劫一空，随行的贵人和宫女也大多被劫掠。二十五日，到了铁壁关，孙崇雅叛乱，将辎重全部劫走，文武官员落在后面的，也被他劫掠一空。二十六日，护卫军的首领靳统武丢下永历帝，带领部分士兵从斜谷离去。二十八日，永历帝进入缅甸关隘，守关的缅甸士兵要求众人将携带的刀枪、弓箭等兵器全部丢弃，不得惊扰了当地居民。群臣不答应，双方争执不下。这时，马吉翔传旨，要求将随身携带的兵器全部丢弃，众人方才听从命令，放下随身兵器前行。当天到达蛮漠（今缅甸八莫），当地缅人的头目出来迎接，对永历帝进行了很有礼节的接待。第二天，黔国公沐天波和皇亲王维恭，典玺官李崇贵等商议：“我们应该护送太子进入茶山，这样既可以在外面调度各营军队，况且皇帝进入缅甸，亦可以与太子互相声援，也许不至于让大家都身处困境。”但他们的这个提议遭到了皇后的反对。三十日，队伍又离开蛮漠，继续前行。

二月一日，永历帝一行到达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宽阔的江面，波涛汹涌，激流澎湃，永历帝让随从人员寻找过江的船，找了半天，只找到四条小船，仅仅够皇帝和皇后等人用，剩余的人只好自己花钱雇船从小河走。随行人员向江边的居民打听到有陆路可以到达目的地，于是便有一些人准备出发，从陆路前行。从腾冲起行时，队伍还有4000多人，在大金沙江边，永历帝命人清点人数，只剩下1478人。有646人乘舟走水路，其余的的人走陆路。二月初四，马吉翔、李国泰不等太后、太子到来，便让人放舟出发。太后大怒，斥骂二人：“连我都不顾，想要陷皇帝于不孝吗？”准备出发的众人才停了下来，等候太后、太子到来。二月十八日，队伍走到井梗，一路上受到缅甸居民的阻止，一日只能走二三十里。二十日，当地缅人告诉队伍，明朝的军队在缅甸境内集结，请永历帝下旨阻止军队前进。当晚，群臣聚集在御舟前，商议应该派谁去和明军接头。众人都相互推诿，只有邓凯和任国玺二人请命前往。马吉翔生怕二人在明军面前揭露他的专横，便私下对缅人说：“这二人没有带家眷，去了就不回来了。”之后便向永历帝谎报，称明军已经散去了。二十四日，缅王派人来邀请大臣过河议事，永历帝命令马雄飞、邬昌琦前往，二人到了后，缅王不出来迎接，只是让通事传话，都是问一些神宗时候的事情，二人回答不上来，遭到缅甸官员的嘲笑。因永历帝给缅王的敕书与神宗时赐缅甸的御书有轻微的差别，缅方以为永历帝一行是假的。直到又拿出黔国公征南将军印相对，缅方才相信是真的。但因缅甸于万历22年发生战乱时曾向明朝求救，遭到明朝的拒绝，当年明朝便与缅甸断绝了往来。此时，明朝灭亡，永历帝逃亡到缅甸，缅方以前代没有受过恩惠为由，已不想再尽一个臣国的本分。

三月，沐天波和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邀马吉翔等人在大树下议事，沐天波说：“缅王对待我们，已经不如从前，现在应该离开这里，去护撒、腊撒、孟艮这些地方，还可以得到周存。”马吉翔当即回答：“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不再过问皇帝的事，皇帝和三宫便交付诸公了。”众人都沉默不语，不欢而散。当时白文选率领军队已经于二月初五到达缅甸阿瓦城（曼德勒）附近迎驾，与永历帝相隔不过六十里，但双方却一点也不知道。十七日，从陆路出发的群臣到达阿瓦城附近，在河对面驻扎。缅王生疑，对部下说：“这些人不是避乱的，是想侵占我们国家的。”于是派兵围攻，群臣死伤较多，总兵潘世荣向缅军投降，通政司朱蕴金、中军姜承德自缢而死。

四月，蛮漠的缅兵来报，有明朝姓祁的人率领军队来迎驾，请永历帝下旨阻止。马吉翔立刻让锦衣卫丁调鼎、考功司杨生芳前去阻止，祁家军得到命令后不再前进。马吉翔于是再给把守关隘的缅兵一道圣旨：“朕已经航海去福建了，后有一切明军的士兵来，都给我杀了。”

五月初一，缅王派都官准备好龙舟、乐队来迎接永历帝。初七，永历帝到达阿瓦城，在河对面安扎。初八，到达者梗，在之前从陆路上过来的群臣驻扎过的旧地上安扎。随从人员先建草房十间，作为皇帝的“行宫”，请永历帝入住，草房之外用竹子围成围栏，每天派一百多名士兵守护。其余的文武百官和随从人员自己准备竹子木头，自己动手，造房居住。初九，缅王派人送来丰厚的贡礼，永历帝也用优厚的礼物答谢。当时，缅甸妇女在驻地附近贸易货物，热闹如同集市。随从的群臣闲得无聊，都屏去礼节，短衣光脚，加入缅甸妇女贸易的队伍。他们坐在地上喧笑欢呼，尽情饮酒。只有少数明事理的人私下议论：“之前入关，如果不丢弃兵器，缅王还会隆重地迎接；现在又把中国礼法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归宿会在哪里！”

八月十三日，缅王派人来招黔国公沐天波过河，并向他索要礼物。沐天波到了后，缅王命令他椎髻光脚，以缅礼进见。沐天波无奈，只能按照缅王的要求行礼。归来后，哭着对众人说：“我之所以卑躬屈膝，都是为了保全皇上，如果和缅王对抗争执，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希望大家不要因此把我当罪臣！”礼部杨在、行人任国玺都上疏弹劾沐天波，永历帝把奏章留下，不交议也不作批答。永历帝因水土不服，腿上生疮，一天到晚卧床呻吟。而群臣则整日饮酒，寻欢作乐。中秋节的晚上，马吉翔、李国泰让戏班的黎应祥演戏，黎应祥哭着说：“皇上还躺在床上遭受病痛的折磨，并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忍心做这些寻欢作乐的事？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听你的命令！”马吉翔等人听了大怒，让人用鞭子狠狠地抽打黎应祥。绥宁伯蒲缨则在驻地大摆赌摊，聚众赌博，肆无忌惮地吆喝呼叫。永历帝大怒，命令将他的住所毁掉，但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永历十四年（1660）七月，缅王再次邀请沐天波过河会面，沐天波极力推辞。缅甸使者说：“这次不像以往一样椎髻光脚行缅礼，将以明朝的礼仪相待。”果然，到了之后，缅王礼遇有加，才知道李定国率兵迎驾，已经兵临缅城。李定国向永历帝上疏：“前后共上了三十多道奏折，不知道是否送达皇上的手中，现在臣与缅王约议将于何处迎接圣驾，请圣上指示。”而群臣此时燕雀自安，完全没有脱离险境的意识，李定国的奏折根本没有送到永历帝的手中。缅营索要于何处接驾的圣旨，也被群臣含糊其词地打发。外面的军队等了很多天，音讯全无，只得拔营而去。马吉翔、杨在找了一个会说缅语的叫潘璜的人，让他占卜。这个人装模作样地表演一番，对永历帝说：“神仙告诉我了，某处有兵来迎，要在某日到山冈上。”马吉翔害怕李定国到来，众人揭露他的罪恶，他将不能再这样专权下去，于是假传圣旨，让李定国不要进入缅甸。

九月，马吉翔上奏，有大臣已经三天揭不开锅了。永历帝听了大怒，让典玺太监李国用将玉玺弄碎救济大臣。李国用连忙跪下，一边叩头一边哭着说：“臣万死不奉诏！”之后，马吉翔、李国泰等人将玉玺凿碎分给群臣。马吉翔的弟弟马雄飞，飞扬跋扈，想要得到玉玺碎片的人必须要请托他才行。

永历十五年（1661）二月二十八日，巩昌王白文选秘密地让缅甸居民带奏疏给永历帝，他在奏疏中说：“臣之所以不敢贸然进兵缅甸，是害怕缅人伤了圣上，请圣上给臣下圣旨，告诉臣是进还是退。”五六天后，白文选率领士兵造浮桥，准备迎接永历帝。浮桥与永历帝的行营相隔仅仅六七十里。浮桥很快又被缅人破坏。白文选等不到皇帝的诏书，只好拔营而去。

三月，随从的官员中有人合伙密谋劫持太子闯关出行，并要杀害马吉翔、李国泰以绝后患。事情败露，这些人被治以“结盟投缅罪”。永历帝下密旨将黔国公沐天波的李姓家人和王启隆的家人何爱逮捕，交给他们的主人杀害。

五月三月十八日，缅王莽猛达被他的弟弟莽猛白杀害，莽猛白自立为王，派人向永历帝索要贺礼，遭到了拒绝。七月十六日，缅人来邀请当事大臣过河议事，群臣都推辞不去。十八日，猛白又派官员前来，告诉众人：“这次过请大家过河没有别的意思，我王担心大家没有善意，所以邀请大家过去饮咒水盟誓。盟誓之后，大家都要自谋生计。不然，我国怎么能长久地给这么多人提供粮食？”十九日，马吉翔、李国泰命令众臣都要前去饮水盟誓，只留下几个年老的太监侍候皇上，邓凯因为脚上有伤，所以没有随同前去。

群臣到了缅军驻地后，立刻被三千缅军团团围住。这些士兵高声喊道：“你们这些大臣都出来饮咒水，如果不出来，就要乱枪刺死！”众臣犹豫不决，既考虑到手上没有兵器搏杀，又担心皇上有闪失。无可奈何，只得走了出去。缅兵一拥而上，将群臣全部杀害。黔国公沐天波和魏豹、王盛隆情急之中夺刀反击，杀死数名缅兵，终因寡不敌众，也惨死在缅兵的刀下。永历帝听闻凶讯，与皇后就要上吊自杀。内侍当中有幸存者劝阻道：“圣上自然是死得其所，但国母年事已高，怎么办？先亡社稷，又丢下太后，恐怕会被后人嘲笑，要不先缓一缓，以待天命。”永历帝伤痛万分，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练。很快，缅兵便闯入行宫之中，大肆搜夺财物。贵人、宫女和众臣的妻女纷纷上吊自杀，尸体挂在树上，如累累瓜果。永历帝和太后等25人挤在一个小屋中，惊慌失措。之后，有通事领着缅甸官员进来，对士兵说：“不可伤害皇上。”当时，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缅甸官员让永历帝搬到沐天波生前的住所，存活下来的340余人挤在一座楼上，哭声传到一二里之外。寺里的僧人私下进奉粗粮，众人才不至于挨饿。二十一日，缅方又让永历帝搬回原来的住所。二十五日，缅甸官员进献铺陈、银布，并假惺惺地向永历帝致歉：“我小国的国王，实在没有要伤害众臣的想法，因为各营官兵杀害村民，村民十分恐惧。所以才杀害了众臣，以宣泄村民心中的愤怒。”永历帝心中的悲痛、愤怒之情无以言表，但还是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很快，他就病倒了。幸存的男女老少都纷纷病倒了，很多人相继死去。

当初走陆路进入阿瓦城对岸的人群，在被缅兵袭击之后逃离，住在离缅甸半个月路程的一个小国中，缅兵血洗了这个小国，擒回了他们的国王，将进入这个小国的明朝官员和随从全部杀害。

十二月初二下午，有两三个缅甸官员来会见永历帝，对他说：“这里不适合居住，请搬到其它住所。你们国家的军队已经逼近我国的城池，我国将要出兵迎战，从这里路过，恐怕惊扰了你们。”话还没有说完，缅兵就用两根竹杠绑上永历帝坐的凳子，抬起前行。太后失声痛哭跟随着。缅兵又找来两个竹椅，抬上太后、太子跟在后面。其它男女老少步行跟着。走了五里后过河，到了河对岸，天已经黑了，永历帝和太后等人都不知道走的是什么路。半夜后，到了一座军营，才知道是清军的营地。十二月初四，永历帝被带到清军大营，初六，又被带到阿瓦城，初九，清军押解着永历帝，向昆明出发。

寒风呼啸，万物萧条。永历帝于1659年闰正月离开永昌，时隔近三年，再次经过永昌，已是山河破碎，物是人非，心中无限凄凉。尘烟飞扬的古道上，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繁华的“滇西大都会”，没有说一句话。清军押着囚车，继续向昆明进发。

永历十六年（1662）三月十三日，永历帝被押到昆明城。三月十八日，被吴三桂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