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戌本《凡例》的几点思考

罗文

这是一篇红学爱好者的论点说明，读者如对红学无兴趣可以直接忽略此文。近几年我阅读了我所能看到的关于这个甲戌本所有讨论文章，也产生了一些不成熟的看法。这些看法让我有了写出来的冲动，总体来说我有的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有的则是我自己的一些看法。不论是哪一种看法，对我来说，都只是一种不成熟的意见，仅供大家讨论或参考而已。甲戌本，是《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本》的简称。此本卷首独有《凡例》五条，较别本多出429字，由此红学界推断别本当属漏抄。甲戌本原为清末藏书家刘铨福所藏，后为胡适购得，现藏美国康乃尔大学图书馆。《凡例》五条经整理原文如下：

凡例

又题《红楼梦》旨义

一条：是书题名极__梦（胡适后补全为：“多—曰红楼）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此三名皆书中曾已点晴（睛）矣。如宝玉做梦，梦中有曲名曰《红楼梦》十二支，此则《红楼梦》之点睛。又如贾瑞病，跛道人持一镜来，上面即錾“风月宝鉴”四字，此则《风月宝鉴》之点晴（睛）。又如道人亲见石上大书一篇故事，则系石头所记之往来，此则《石头记》之点晴（睛）处。然此书又名曰《金陵十二钗》，审其名则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细搜检去，上中下女子岂止十二人哉？若云其中自有十二个，则又未尝指明白系某某，及至“红楼梦”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钗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

二条：书中凡写长安，在文人笔墨之间则从古之称，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是不欲着迹于方向也。盖天子之邦，亦当以中为尊，特避其“东南西北”四字样也。

三条：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则简，不得谓其不均也。

四条：此书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笔带出，盖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墨唐突朝廷之上也。又不得谓其不备。

五条：此书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但书中所记何事，又因何而撰是书哉？自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当此时则自欲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伤于我之襟怀笔墨者。何为不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故曰’风尘怀闺秀’。”乃是第一回题纲正义也。

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诗曰：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手抄本

那么“凡例”究竟是什么东西呢？用现代的解释是：说明著作内容和编纂体例的文字叫凡例，多放在书的正文之前。有的学者认为：凡例是作者认为应该注意的地方。笔者认为首先“凡例”古时多用于描写内容所遵循的规则，多存在于“叙”之后，我们从同时期的一些古本可以看出，如：清代黄宫绣撰《本草求真》就有“凡例”，(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该古书的“凡例”就在“叙”之后，而甲戌本中的“凡例”明显不合“体例”，从文字内容上看更像是抄书人写的“叙”并非讲规则，从与明清时期古籍书惯用《凡例》对比也大不相同，特别是与古籍家谱、医典、传记里的“凡例”在作用和功能上有本质区别。

其次，甲戌本“凡例”存疑。1927年胡适买到《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本》甲戌本，至1961年胡适将此书影印出来，期间此书一直归胡适私人收藏，在此之前还没有其他人发表过研究文章。后来由于此书公开发行，所以开始有了研究文章。而该古籍已经在美国。几十年来，对于这个甲戌本的研究笔者认为做得很不够，在已经进行的研究中，分歧又特别大，几乎有关这个本子的问题红学界都有争论。现存的《红楼梦》版本有：己卯本、庚辰本、蒙古王府本、戚蓼生序本、南京图书馆藏本、甲辰本、舒元炜序本、郑振铎藏本、苏联藏本、程甲本以及我们目前正在进行讨论的这个甲戌本。其开头的形式，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即开卷在一至十回的总目以后，另页起第一行顶格写“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第二行顶格写“第一回”，第三行低三格写回目，第四行顶格写以下大段文字，作为全书开头： 第二类是第一页第一行顶格写“红楼梦第一回”，第二行写回目，第三行低一格写“此开卷第一回也”然后紧接着写“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以下文字。而与之不同的唯一的开头的形式，就是甲戌本这一种。也就是说，现存十几种乾隆古抄，除有一种不同开头的文字形式外，其余都是庚辰本的一个类型，甲戌本这种开头的形式，只此一本。 它不是个别文字上的出入，而是根本的不同。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这两种开头形式必有一种是真正接近于原始面貌的开头形式。

然后，文字内容自相矛盾。如果说甲戌本是最早的开头形式，但从书名《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本》可见已经是经过两次加评了。但这第一回回前评总应该是有的，再评就不可能连第一回的回前评都没有，这是不合情理的。何况现存其它本除开这个甲戌本外，都保存着这段回前评。但奇怪的是，就是这个“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却在开头第一回回目以后，就是“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的正文，而没有回前评。另外既然“凡例”里说了不少“此书不敢干涉朝廷”、“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墨唐突朝廷之上”等等的话，为何到乾隆年间反而把这些话连同“凡例”一起删除了呢？后来的各版本都不带这个“凡例”，笔者认为古人不可能是偷懒把原有的凡例删掉，把《凡例》的第五条改变为第一回的回前评。再次，脂砚斋评书的形式不对。从不同版本来看回前、回后的总评、眉评、行间评、句下双行小字评这些形式，都是明清之际流行的评书形式。而甲戌本的“凡例”究竟从何而来呢？这五条“凡例”没有一条涉及到“评”，如果说脂砚斋在甲戌年写下了这个“凡例”，那就没有理由后面把这个凡例删掉。 

而后，这五条“凡例”不像曹雪芹手笔，也不像是脂砚斋的手笔。 《凡例》就说《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可书中正文写到“满纸荒唐言”一诗以后又指出“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这就内容前后矛盾了，更何况这第一条《凡例》文不对题。 这就是说这五条“凡例”既不曾规定此书的“编述”体例，也没有规定出一个评批此书的体例。这样，这个“凡例”，就有点不太合乎“凡例”本身的体例。 《凡例》第五条第一句说：“此书开卷第一回也。”而庚辰本第一句为：“此开卷第一回也。”其它版本均同惟独这个甲戌本多出一个“书”字，更好像是这个“书”字是拼凑者为了与前两条“凡例”格式上一致才硬加进去的。

接着，《凡例》拼凑痕迹明显，尤其是第五条写到“故曰风尘怀闺秀，乃是第一回题纲正义也”。这里已经讲了“风尘怀闺秀”了，紧接下去，又说“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文字重叠，好生奇怪。笔者认为甲戌本的《凡例》前四条是抄书人的“叙”，第五条自“从此书开卷第一回也起至乃是第一回提纲正义也，应出自曹雪芹本人手笔，从开卷即云起至凡例诗结束应为脂砚斋回前评。该《凡例》应系伪造的。有学者之前提到，现存甲戌本抄本，全书不避玄字讳，是标志它的时代不大可能是乾隆前期甚至也不大可能是乾隆末期的一个硬证，我是认同的。

最后，《凡例》诗并非曹雪芹手笔。诗的前四句作人生感慨，用笔较为平庸，不像雪芹风格，前半首既作泛说，后面更应转为深意，概况内容较为平庸，诗的用词不符合雪芹拟对必工习惯。笔者认为该诗应为脂砚斋所著更为恰当，符合回前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