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石匣过半年（文/景晔）

星原光景(景晔)

　　“半年节”是中国旧岁传统节日，但过半年的时间却不像春节过大年一样全国各地统一。俗话说“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虽都是在农历六月过半年，但有的地方过六月初一，有的地方过六月六，也有的地方过六月十五。而在我的老家石匣，却是“六月二十过半年”。

石匣村位于章丘最南端，四面环山，环境清幽。虽交通闭塞，但却历史悠久，名胜古迹众多，有“三山三关，六岭七寨，十里九庙，二十四桥”之说。村子里还有数十口古泉古井，更有汶河水沿古河道从村中顺流而下，造就了石匣村独特的历史文化底蕴。因此虽经过数百年世事变迁，但“六月二十过半年”的传统习俗却在这座小山村里完整传承下来！

“攒（cuán）羊肉”、“唱热戏”、“祭先祖”、“请媳妇”，石匣的“半年节”隆重热烈，仪式感十足！农历六月二十，孩子们也都放暑假了。吃全羊、看大戏，还能用卖蝎子、卖蚂蚱挣的钱买冰糕吃，幼时的我们对“过半年”自然更是期盼无比。而在我的脑海里，二十几年前“过半年”的情形历历在目。

一九九四年，农历六月二十，一大早，我还没起床，金龙就在院墙上喊:“光浩哥，快点起来咧，待杀羊咧！”我一骨碌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就往外跑。大门过道里好多人在买豆腐，浆豆腐的清香飘满了整个院落。娘今天比往日多出了好些豆腐，但也快卖完了，姐在过道里跟娘一块忙活着。我从人堆里穿过，娘在后边大声吆喝:“光浩啊，慢呶点跑，先吃咾饭呶，等霎再出去不得……”不等娘说完，我已经跑了出来，金龙早已经在河沿上等我了。

家门口的小河里，河水哗啦哗啦地流淌着，泛着花儿，清澈见底。邻家的婶子正在河里洗着土豆，金龙拿块小石头扔进河里，啪嗒一声，水花溅了婶子一脸，我俩哈哈大笑。婶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见是我俩，莞尔一笑，“这俩熊孩子，木大木小滴，敢吓唬恁婶子，等一霎我就赖到恁家里吃羊肉滴！”“婶子，今日过半年，人家都吃羊肉，你待洗土豆子干啥！”“还能光吃羊肉啊，不得炖上点土豆子豆腐啥滴啊，恁俩快去凑热闹滴吧，北道上待杀羊咧！”婶子说着话，从土豆筐里摸出两个苹果扔上来，我俩忙接过苹果，一边啃一边跑。

北道上已经聚集了好多人，我爷（我老家把父亲称作爷）和几个叔叔大爷都在那围坐着聊天。今天过半年，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也大多回来了，村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北墙根底下，一只黑山羊悲催地躺在石凳上，四只蹄子都被捆着，时不时地哀嚎几声。舅老爷叼着烟卷，提着把尖刀，从东头踢踢踏踏地走过来，我爷他们见了，忙不迭地打招呼。舅老爷把黑山羊打量一番，“都别拉呱咧，过来俩人摁住羊，再来一个拿盆子接羊血，别人都离滴远呶点，别滋一身血！”大伙都嬉笑着忙乱起来，我躲得远远的不敢看，金龙却凑到跟前瞅着。舅老爷干净利落，一会的工夫，羊就杀好了，大家伙收拾着抬到河边去清洗。这只山羊是左邻右舍一块凑份子买的，所以我们叫“攒羊肉”，等清洗完后，烧上柴火在铁锅里炖上两个时辰，大家伙就能享受原汁原味的全羊了。这炖羊肉也是有讲究的，大人们都有经验，但我们小孩子不操心这些，只管吃羊肉、喝羊汤就好了！

看完了杀羊，我们就回家吃早饭，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就准备出门。娘又念叨几句:“吃这么点啊，可别再出去乱跑咧，你就不能和恁姐似的在家里待一霎。可千万别上大坝闹腾滴啊，叫水淹呶咾可了不滴咹，听见咧么！”我胡乱答应一声就出了门，叫上金龙，一块来到官地。今天中午还要唱戏呢，我们可得早点来！可我们来得太早了，戏台子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俩就游荡着从戏台后边到了大坝上，今年雨水还挺多，大坝里的水都快漫上大堰了。坝里有几个大点的孩子在游泳，还有好多孩子在坝外边的河里玩。我跟金龙也在河里捉了会泥鳅，又到坝边上看了会“担杖钩子”。“担杖钩子”又叫“水螳螂”，总是在水里跳来跳去，捉住闻一下，有点香油的味道！大坝堰底下还有螃蟹，但白天不好捉，我们都是晚上打着火把摸螃蟹。

突然一阵锣鼓声传来，孩子们都兴奋起来，“开戏了，开戏了！”我们蹦跳着来到官地里！石匣大戏“章丘梆子”远近闻名，四邻八乡的乡亲们都来看，虽然天气很热，但官地里依然是熙熙攘攘！我跟金龙转悠半天，终于找到了卖冰糕的车子，冰糕箱子绑在车子的后座上，盖着大棉被。我俩一人买一根，然后到大槐树下阴凉地里找我爷爷，爷爷给我们占着座呢！我把雪糕给爷爷吃一口，爷爷开心地呵呵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些糖果来。一会的工夫，大戏正式开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生旦净丑，粉墨登场，妆容精致，戏服雍容，唱腔独特，引人入胜！台上演得入木三分，台下看得如临其境！台上唱得婉转动听，台下听得一痴一醒！

大戏唱完了，该回家吃饭了，我们都是意犹未尽！好在这大戏晚上还要接着唱，而且还要连着唱上好几天，我们还能看好几场呢！家里的羊肉早都炖好了，大家伙看完了戏，就都回家吃羊肉喝羊汤了。孩子们每人一碗肉，再喝上两碗汤，吃得满头大汗！大人们凑到一块，边吃边喝，三杯酒下肚，“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酒桌上的气氛热烈激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山村的生活清贫平淡，所有的忧愁欢乐，仿佛都在酒里！

吃完饭，我跟金龙把羊群赶出来，我们要早点去放羊，晚上还要接着看戏呢！沿着山路磕磕绊绊，羊群在前，我俩在后，山水从山路上缓缓流淌着，羊群过后，清澈的山水变得浑浊！我俩不时地向着官地张望，戏台上早已没有了锣鼓声，但仿佛那锣鼓声依然回响在半空中！

景晔写于2019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