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 | 枕水听雨眠

舟子

当京杭大运河从南浔城外出发去占领远处的京城，千年的頔塘故道却只静静地流淌，南浔人从不左顾右盼，他们在堂内堂外洗洗刷刷，聊着闲话，或者就着门口河沿放下钓钩，一坐，就是一天。

南浔！

要美成怎样的一份心情，才能创造出这么美的一个名字？

嘴角轻轻上扬，舌尖轻轻上触，喉间轻轻呢喃，呼出——南……再撮起唇，以亲吻宝宝的姿势，唤——浔……

南浔之行，其实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邂逅。

从百间楼静谧在清幽的水中，从红灯笼轻晃在飞起的檐角，还是，从一个走向水边浣衣的女子开始，南浔，就慢慢地，遥遥地，在无数个浅浅的梦中漾开了。

行，也要寻个好日子。

夏已至，家里热的闷，一查，南浔23℃，雨。多么好！桐乡高铁站，下车，迎来的，即是一场刚刚到来的梅雨。大大地吸一口气，雨丝飘飞，心情共舞。出站，迎着的，还有一位，温细如雨的老同学。他说，你来，无论几点到，我都会在站口等你。蓦然就想起梁实秋的一句话：你来，无论多大的风多大的雨，我都去接你。

感动。

雨大起来了，坐在同学车里，品尝着他特意提早拐到乡间买的槜李（据说只有桐乡某个村才有出产），听着一路风景，聊着别来无恙，不知不觉，一座轻巧的桥就映入眼里了。

下车，河边狭小的石板路延向前方，前方赫然一长溜洞门组成的骑楼长廊。清一色的房子沿河两岸蜿蜒而立，连接成排，白墙、黑瓦、飞檐，成片相通，鳞次栉比，在濛濛烟雨中清冷而自矜。

低呼一声，就要奔去。“小心路滑！”收脚偷笑，遂拿出淑女模样，想像自己是几百年前江南的女子，着一袭绣花裙，轻提裙脚，轻移莲步，撑一纸伞，颔首低眉，款款而行。

廊里，一男子坐一矮凳，懒懒地抽着烟，脚边一钓杆伸向铺满绿荷的河里，愿者上钩？雨声滴滴答答，廊前的一长排红灯笼在轻风中微微晃动。往前走，一对小情侣在灯笼下挨肩搂着，甜得细雨愈发温柔。接着，大朵大朵的绣球花便灼灼在眼前了，这便是我们此次的民宿：澄境客栈。老板娘以一廊子的绣球花和爬藤来欢迎专属她的客人。

上楼，房间窗前有个榻榻米，细心的老板娘早已摆上了茶盘茶点。打开行李，找出茶叶茶具，我们立刻烧水泡茶。推开窗，一盆花叶万年青静静蹲在窗前黑瓦上。瓦顶下，便是长廊了。雨丝自天际飘落，河面点点涟漪。水开，象牙白的茶杯、醇香的大红袍，低啜一口，满室生香。正对酌间，老板娘轻扣房门，竟送来她刚做好的青团，热乎乎，咬一口，唇齿生津。就这样坐着，喝着茶、吃着青团、看雨。

对岸，一个红衣女子打着伞悠悠然走过长廊，一位老人站在廊檐下，不时回身跟屋里的太太说着点什么，后来索性也坐在门里了，两人一起抬头看天，低头看河。

雨渐渐大起来了，打在瓦片上，嗒嗒嗒嗒，溅起许多水珠。把窗户往里掩了点，却见窗玻璃上躲着只蜗牛，小小地，慢慢地，蠕动着它的壳，往窗框里藏，这小东西，它是要找个地方避雨呢，还是听雨呢？还是闻到茶香要来蹭我的香茶呢？我看着它，它却毫不看我，只顾顶着两根小小的“天线”，拖着它的“陋室”往前挪，终于，到窗角了，它停下来了，更长地伸着它那两根细细的蜗角。不对！它有宅啊，它避什么雨呀，它分明，是来找我们一起听雨来了嘛。这可爱的小东西！

天渐渐暗下来了，河对岸已经亮起了串串大红的灯笼，映照在河里，东边还有一道拱桥，在河里倒影成一轮圆月，一只乌篷小舟从桥洞那边慢慢摇来，天地浩瀚，星河在上，波光在下，粼粼迷离之间，这頔塘河便是天河了。想那四百年前，当工部尚书董份为孙儿娶亲茅坤孙女，豪气地砌上一百间房，只为了安置茅家陪嫁的一百个丫鬟，他可曾想过，这百间楼，如今会成为游人向往之所？遥想当年，当茅家小姐与她的丫鬟，细数雨丝妆楼颙望，是如我般醉不思蜀，还是，于湖光山色中正恁凝愁？   

夜雨敲窗，看红影绰约，看轻橹慢摇，天地入水。游人只合江南老啊！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川端康成说：凌晨四点钟，发现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你，一直都在。   

七月已至，七月将逝，雨季如此温柔，允许虚度时日。清水煎茶，掬风饮月，不管喧哗在谁家梁上做巢，安安静静，枕水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