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竹林

别山举水

<h3><br></h3><h3>国文上吊了,三爹清早牵着牛从竹林旁经过时,看到那僵硬而扭曲的身子,以及吐出的长舌头,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一大把年纪的他,也吓得魂飞魄散,嘶喊的声音完全变了调。</h3><h3><br></h3><h3>当然是没救的了。</h3><h3><br></h3><h3>这个村子虽小,但在八九十年代,基本上每年都会闹出动静来。不是有人喝农药,就是有人跳水,再或者就是上吊,每年都有人死于非命。</h3><h3><br></h3><h3>其实,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每个村都差不多,日子贫穷,思想僵化,愚昧而又迷信,有什么事一时想不开,人们就会以这种方式寻求解脱。</h3><h3><br></h3><h3>改革开放之后,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见识也广了,日子越过越好,不要说找死,人们根本舍不得死。</h3><h3><br></h3><h3>这个村子近20年来,基本上断绝了这种寻死的事件。所以,这次国文以这种方式去死,人们就有些想不通,他50岁还不到呢。</h3><h3><br></h3><h3>但每个村子总会有些好事的人,哪怕针尖那么大的事,都可以刨个底朝天,何况,这个关乎生死,天一般大的事呢。</h3><h3><br></h3><h3>人们说,国文的女人得了宫颈癌,已经到了晚期。一些积蓄都花光了,还需要投入大量的钱,也只是尽尽心,时间的早晚而已。</h3><h3><br></h3><h3>儿子倒是生了两个,自从出去打工之后,就像死了一样,不仅没给家里挣钱,连个音信从来都没有。</h3><h3><br></h3><h3>更可气的是,农村人不懂科学,老是说他女人那是脏病,是俩人瞎搞烂缠的引起来的。背后里不知听了多少不堪的言语,看了多少鄙夷的眼神。</h3><h3><br></h3><h3>国文每天进进出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老婆等死,忍受不了良心的拷问和心里沉重的压力,终于崩溃了,走上这条路。</h3><h3><br></h3><h3>“看起来,两口子还很和好的呀。”村头的志毛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围观的人心领神会,无声的笑了。</h3><h3><br></h3><h3>对于每一个故去的人,村人们总会谈论一些他过去的事,也许是怀念,也许是调侃,借以排遣和打发那些无聊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荡起的波纹才一点一点沉寂下去,于是,又有人笼着袖子,蹲在墙边,等着下一次波浪的漾起。</h3><h3><br></h3><h3>国文嗜酒,曾拿两个水瓶到小店打散装酒。别人给他打一瓶,他迅速转身,不声不响一骨碌喝了。别人打满另一瓶给他,他又将这只空瓶递给别人。人家就奇怪了,挠挠头说,刚刚不是打了吗?国文将空瓶一顿,赤红着眼说,酒呢。</h3><h3><br></h3><h3>人家无奈,只得又给他打一瓶。国文在外面喝了酒倒没事,只是像猪一样睡着,但在家里,一喝了酒,就像老虎一样咆哮,一直骂骂咧咧,总是女人千不好,万不好。</h3><h3><br></h3><h3>说起他的女人,也是让人笑话。说话有时像缺根弦,有时又很灵敏。</h3><h3><br></h3><h3>至今让村人津津乐道的,比如有一次,她跟别的女人说她如何的忙。她大嘴一抹,说道,“我每天回家总是先将猪一奶,再将娃的潲水一喂,跟着就担起马桶挑水。”话没说完,众人早笑得弯不起腰来。</h3><h3><br></h3><h3>还有一次喊国文吃饭,站在矮岗上双手叉腰,声音像高音喇叭,“一垸人都撑了蛾子(意指吃了饭,但带贬义),就你一个没吃,还不滚回来。”别人说她骂男人就骂男人,怎么带进去一垸人。她眼睛一睃,“我是这样说呀,一垸人都吃了,就你一个货没撑蛾子。”</h3><h3><br></h3><h3>国文俩口子年轻时死打架,一个爱耍酒疯,一个话多又说不利索,像犟牛遇着蠢驴,都想占赢势。</h3><h3><br></h3><h3>曾经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女人将男人惹毛了。国文摇摇晃晃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拉到水缸边,将她的头压下去沉在水里,一按一浮,像调戏一只葫芦。女人呛得呼天抢地,国文笑得震天动地。</h3><h3><br></h3><h3>到了晚上,国文又喝了点酒,白天闹累了,很快就鼾声如雷。女人想着白天的事气不过,一下骑到他身上,左右开弓,将他两只嘴角抽得滴血。</h3><h3><br></h3><h3>第二天早晨,国文摸着嘴角的血痂,根本想不起发生什么事。</h3><h3><br></h3><h3>长期的争争吵吵,邻里早已司空见惯,劝架也是徒劳,说他们两个是犟生子种。</h3><h3><br></h3><h3>有人劝他们让风水先生看看,长期这样也不好,对孩子的成长有影响。</h3><h3><br></h3><h3>国文就找了一位风水先生,人家一看,灶头有裂缝,说女人在山上拢松树丝时,收到一块小的碎尸骨,一起放到灶里烧了。</h3><h3><br></h3><h3>风水先生在灶头烧纸钱,念咒,让他们夫妻共着碗喝符水。说来也很神奇,自那以后,俩人完全换了性情。国文连酒都不喝了,女人的脑子也一下灵光了。俩人恩爱得让村人羡慕。</h3><h3><br></h3><h3>国文其实是干事的人,很有眼光。人们刚出去打工的时候,国文在家里用攒的钱就买了一辆摩的。那个时候摩托车还没有普及,人们到哪里有的靠骑自行车,有的靠步行。</h3><h3><br></h3><h3>而打工的年轻人回来,口袋里都有钱,喜欢走个三朋四友,随手一招就叫摩的,连价钱都不讲。国文很吃苦,平地山路都跑,白天黑夜随叫随到,他很快就赚了钱。</h3><h3><br></h3><h3>他在镇上买了一套房子,女人给他烧饭,还做做小生意。国文的父母就在村里带孙子。后来有人说,国文的两个儿子之所以不回来,就是因为小时候烦他们的争吵,烦他们那么近却不将自己带在身边,烦他们只顾着自己两口子过好日子,不顾老不管小。</h3><h3><br></h3><h3>国文有了钱,还买了小车,一下子神气起来。每次回村里,那么近的路,他都将车子开得轰隆隆地吼,生怕别人没听到。有很多人看不惯,国文却认为别人是嫉妒他,回村的次数就越来越少。</h3><h3><br></h3><h3>他村子里另外还有一栋空着的老屋,邻居曾想花钱买个方便,让自家有个宽敞的出路。那本是一栋土坯屋,邻居若不要,没有人会买的。国文狮子大开口,要两万。明眼人一看,这分明是掐着别人的脖子说话。</h3><h3><br></h3><h3>邻居不要了,情愿出出进进多绕一点路。</h3><h3><br></h3><h3>哪知道到现在,邻居的儿女都发达了,全在城里买了房,一家人都走了,房子也空着了。</h3><h3><br></h3><h3>国文家的房子早已倒掉一半,现在一分钱都不值了。</h3><h3><br></h3><h3>有人说国文还只是到镇上就不念旧情,没了良心,所以他女人得了脏病。甚至,他七八十岁的父母,耳朵都聋了,还在村子里生产,砍柴,挑大粪,样样都干,完全是自己养活自己。其实还不止,还一直贴着国文的两个儿子。</h3><h3><br></h3><h3>这样的人,就是活到一百岁,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志毛几乎是咬着牙齿说的。志毛曾坐过国文的几次车,而且是顺风车,一分钱都不便宜。</h3><h3><br></h3><h3>还有人说,国文死都不让人省心,怎么不干脆死在自己家里,死在镇上,还跑到村子来吓人。他还能算是这个村里的人吗?</h3><h3><br></h3><h3>还有人愤愤地说,他出门就是车,随便撞哪儿,都会赔些钱。他那么爱女人,那就真爱一回,到死也给她留些钱治病呀。他的父母也能够分一点呢,也算最后有个念想,享享他的福吧。</h3><h3><br></h3><h3>农村也就是那样,人死如一阵风,风刮过的时候,总会有些声音。等风走远了,声音也就没了,日子又平静得如一潭死水。</h3><h3><br></h3><h3>那片竹林早已经平静,连人走过,都没有声音。</h3><h3><br></h3><h3>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已经上市并全网热销,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