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悍匪一周燮卿

野鸽子118

我的叔公周燮卿

周长茂/文

一．

       三叔进城来找我，说他年事已高，梦中常见作古先辈，恐将不久驾鹤西去，要我接替他把《周氏宗谱》续完，了结心头大事。又提及，你叔公周燮卿，族人褒贬不一。有人说是绿林好汉；有人说是为非作歹土匪；有人说是抗日将领；亦有人说是国民党反动军官。
       依稀记得，宗族由此上溯三代，族中长辈真有其人，但不是很清楚。好奇之心驱使，查方志、翻史料、访族人、网上搜，终于大致弄清——
       周燮卿（1897年8月——1950年9月），重庆江津黄泥场人。字祖平，号燮卿。身材矮笃，绰号周矮子，绿林名号矮子老鲨。
       父周杰山，以熬硝、制火药、做鞭炮为业，经济状况较为宽裕。不多年积攒了一笔钱，在綦江红岩沟购置了大片山峦、土地。于是，举家迁至红岩沟。
       兄弟三人，排行老二。老大周祖全、老三周祖微打小本份，笃志攻读圣贤书。唯他生性顽劣，厌恶孔孟，一心尚武，整日舞刀弄棒。13岁时就练得一身疙瘩肌肉，且臂力过人，身手非凡，迅步如飞，田坎上追得上野狗，掷石能打岩鹰。
       1921年1月，四川军阀熊克武部发动驱刘（存厚）之战，川军刘湘发动川鄂之战。巴蜀大地锋烟四起，民不聊生，谓之糜烂时代的“棒老二大反攻”应运而成。
       时值14岁的周燮卿豪侠仗义，逢见恃强凌弱，总爱出头打抱不平。故此，在綦江高青一带倍受推崇，身边弟兄如过江之鲫，小小年纪就声名鹊起。
     听老辈人讲，逢场天，街窄人挤，菜篮碰倒油壶，箩兜撞到扁担，便问：“识得周矮哥否？”说：“识不得。”遭来一顿爆打。说；“识得，识得。”赶忙作揖道歉；“馆子头酒菜算我请”。
其母欣喜，说二儿必定成大气。其父心焦如焚，断定此子必撞大祸！

二．

      家族代代相传的故事——

      这天，周燮卿带着一帮少年在骆崃山练刀习棍。腾挪闪打，刀光剑影。一会儿练烦了，他坐在松树下，眼望醡浆、矢菊、半边莲叹曰：“天下大乱，英雄并起，我辈岂能闲待？”

       众少年附和：“矮哥，我们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决不拉稀摆带！”

       激昂趁身起来：“也好，也好。咱就充一回梁山泊好汉，劫他妈一回道！不走险境显不出腿粗，到时候兄弟伙就能挺直腰杆说话！”

       目的在于劫财购枪，拉起自己的匪棚。

       他的话如同干柴烈火，迅即在少年们心中蔓延。个个狼子野心，于是，劫财的方略在阳春三月酿成。

       这个极具优势，家中储有大量黑色炸药，制成若干炸弹派用。

      率先，劫了由黔入川途经十八岚垭的盐税银。率队设伏于险隘处，待押运税银的盐警队抵达，漫天呼啸的炸弹落地，轻而易举就将盐警队炸得魂飞魄溅，四散逃离。

       据吾母提及，劫得现银20挑许。

       接着，又绑了石龙场大绅粮黃子仪、东溪陈（郇卿）五老爷的肉票，共索得银两一万余。利用这两批银两，购回大量枪支弹药。一时间人枪巨增，很快壮大到上千人枪。至此，在渝黔边境安营扎寨，聚啸山林。

       并不劫贫家小户，抱定一个宗旨：但凡绿林豪杰者，劫民不如劫富，劫富不如劫官，如此方为好汉。

       不若其他匪棚散漫，队伍均按正规军——旅、团、营、连编制，朝训晚练毫不懈怠，遂成为川黔边境强悍的绿林武装。

他个人惯使双枪，枪法能揭瓦熄香，声名迅速昭著于川黔湘鄂边境。

三．

       民国11年，一场官匪战争拉开帷幕。一方是綦江县城的驻军，另一方是周燮卿的匪棚队伍。

      很多年后，听刑满释放回乡的幺叔周德乡说，当时二叔（周燮卿）觉得是该攻占县城时候了。打下县城方可步入正轨，征粮收税，进一步扩充队伍攻打重庆，才能真正成为一方霸主。

       据綦江县志载：“民国11年5月13日夜，邓国璋、周燮卿两个匪棚，乘防军移防之际攻打县城。因城内有备，周燮卿手膀被打伤，乃于次日拂晓撤走”。

       又载：“民国12年夏，匪首周燮卿再次攻城，围城三天三夜，时因城內防守空虚，终被攻进县城。土匪进城后，虽无大的骚扰，但人存畏惧之心，终日悬心吊胆。不久，黔军周西成赶到，匪队始弃城而去”。

      文中无有扰民记载。据父亲生前说，他认为打下綦江城就是自己的了，既是自己的就该自律，不可扰民乱民，奸淫掳掠，自毁民心。

       其目的欲做一方诸侯。

       没多久，被贵州军阀周西城赶回山里，依旧做他的山大王去了。

      其间，永川名匪邓国璋 办生期酒，川黔湘鄂匪棚首领汇聚永川。席间，鄂西南大当家铁拐李（李长清）敬酒时提出，请兄弟伙帮忙，帮我吃掉（火并）贺胡子（贺龙）的队伍。岂料话音刚落，周燮卿拍案而起，掏出盒子枪桌子上一拍，厉声道：“谁他妈的恁大胆？敢吃贺胡子的队伍！贺胡子是我周矮哥的哥子，要吃就从我这里吃起走！”

       此言一出，尽皆面面相觑，无人再敢开腔。都知晓，矮子老鲨武功超群，出枪快，枪法准，且又不认黄。

       可李长清浑然不晓，面前这根恶人竟是贺龙的兄弟伙，眼见事情不对，只得慌忙下矮桩：“对不住，对不住，小弟实在不知！”又经众匪好言相劝，这才作罢。

       有关周，贺二人的关系在族人中广为流传。一曰，关老爷面前拈过香，拜过把子。二曰，打过亲家，双方指腹为婚，后因均产下男婴，故为了干亲家。

四．

       1923年4月，孙中山在广州复任大元帅，兴师讨贼 ，说服四川军阀熊克武，与四川国民党实业团合兵组建了四川讨贼军。 

       6月，孙中山任命熊克武为四川讨贼军总司令，准备举师讨贼。是时，军中军事人才奇缺，熊遂授权联军独立第一师师长贺龙招募。于是，时年27岁的贺龙，亲带十多名随从去到綦江青龙场，代表熊克武总司令招安了周燮卿，周被任命为混成旅旅长，其余部属均按他原任命。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病逝，军阀势力重新洗牌。

      在湖南，被赵恒惕 赶走的谭延闿 野心勃勃，欲利用熊克武军赶赵下台，熊应邀带兵入湘。而此时，代行建国军大元帅的胡汉民命令熊克武部到粤休整，待机再次出师北伐。

       阴谋被第1师师长贺龙看穿，待机出师北伐是假，图谋重新整编，吃掉熊的队伍是真。然熊克武一意孤行不听规劝，留下贺龙师及周燮卿旅在湘，带领大部队去了广东。

       一抵广东即被蒋介石扣押，强制退出军政舞台，所属军队悉数改编。

      1926年夏，贺龙被任命为第9军第1师师长。1927年6月，由于战功卓著，升任国民革命军第20军军长。

      周燮卿旅改编至国民革命军第22军军长赖心辉部，担任了独立师师长。

       以后，贺龙则由信仰三民主义转为了信仰共产主义，参加南昌起义并担任了总指挥。起义部队南下途中，经周逸群 、谭平山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于1928年初由上海回到湘鄂西，领导发动荆江暴动和湘西起义，与周逸群、段德昌等创建了红二军团和湘鄂西革命根据地。

五．

     此间，周燮卿也有进步表现。

     1929年秋，涪陵驻军郭汝栋部苛勒捐税，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不堪其苦。中共四川省委开展了武装抗捐斗争，揭露声讨军阀横征暴敛，策动周燮卿参加由共产党领导的“涪陵抗捐大同盟”，组成“抗捐军”讨阀郭汝栋。郭时任国军20军 军长，兵力强大。缘于兵力悬殊，周燮卿战败，将残部2000多人拉到偏远的武隆羊角碛，欲重整旗鼓以利再战。

      鉴此，红二路军游击队决定策反周燮卿。

      罗云坝军事会议上，经前委研究，指派在抗捐中和他有过交往的政治部主任周晓东跟他去信，要他站在大义站在人民一边，商讨两军合营。

      并委派红军代表周楚平、陶正、高培元前往羊角碛谈判。

      谈判桌上，居心叵测的周燮卿对合营之事只字不提，一门心思打探红二路军游击队实力。并虎视眈眈，威迫红军代表道明实情。

       真实目的，妄图趁红第二路军游击队立足未稳，借“联合抗敌”为名吃掉红军游击队，以补充兵源壮大实力。

      红军代表拒不透露半点消息，被软禁于万天宫。是晚，周楚平设法逃离虎口，泅过乌江回营报信。红军游击队指挥部得知此情况，迅即沿江布置防线，向周燮卿喊话，要求立即释放红军代表。

       在不知实力情况下，周恐不敌红军游击队，只好先将红军代表放回。翌日，又派营长朱青山带上一个连，担上五石大米、100斤猪肉，表面 “慰劳”红军游击队，实际窥探实力。

      被红二路军游击队司令尹觐阳悉数洞穿。一方面以礼相待在弯里大摆酒席，款待朱青山一行。一方面虚张声势，假以兵力超强，因而周未敢动粗，此次合营也无果而终。

       反倒怕自己队伍被红第二路军游击队吃掉，不久，便撤离了羊角碛，带领部队重新回到湖南。

       被湘西王陈渠珍任命为湘军新编34师3旅旅长。从此，受辖于湘军，按受命令与工农红军作战。

       俩亲家分道扬镳，各自走了切然相反的道路，并成为了对手。很多年以后作者在《中国元帅贺龙》第十章读道：“………夏曦动用“最后决定权”，强令段德昌去进攻周燮卿，结果，是可以想到的：打不过人家。红军只好从桑植撤回鹤峰。可以争取到手的地盘，被夏曦葬送了。红三军又一次陷入了被动之中。”

六．

       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爆发。

     “一寸河山一寸血”之时，该部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暂编第11旅，周燮卿任旅长，率领队伍开赴抗日前线。

       就淞沪抗战中，周旅具体作战情况作者知之甚少，不敢妄述。只知晓，他的部队刚到战区，蒋介石即致电何应钦:“暂11旅担任浙赣、京贵两路赣境地护路……”。还知晓，他麾下的杨怀团长参加过金鸡卡阻击战、戴埠攻防战，并殉国于戴埠。             1986年3月，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认杨怀为革命烈士，在綦江立碑为祀。

      作者也问过同城居住，参加过淞沪抗战的抗战老兵陈怀礼，是否知道参战的暂编11旅？他回答：“当然知道，旅长就我们江津人周燮卿，矮子老鲨嘛。他的队伍大多土匪出身，很亡命，上面经常喊他前面去抵到。”

       南京保卫战时，周还被唐生智 委为战时军法督察官，带领部队执行军法。是时，唐生智兼有军委会军法执行总监之职，按照军法执行总监部规定，军法督察官须由将级军官担任，加之唐与周都在湘军任过职，知晓他性子直，不讲人情不畏高官，定会不折不扣执行军法条例。再者，他属下拳脚功夫一流的不少，委他担任此职再适合不过，故而欣然委之重任。

       果然就铁面无私，对任何人都不卖人情，只认战时条例的条条款款。对于私下包船运输违禁物发国难财者、擅自雇船雇车潜逃的军官，不惧任何高层背景，一律该扣船就扣船，该扣车就扣车，该抓人就抓人。

       如此一来，得罪不少高官、大员。抗战胜利后，不但未得到任何嘉奖，相反被国民党军委会以“目无军纪、践踏军法”的罪名逮捕，送往贵州息烽监狱关押。

       所幸同姓不同宗的周迅予 出面，花钱疏通了高层关系，仅关押半年即被周迅予保出。

       走出息烽监狱，与周迅予合伙做生意——从江西景德镇拉瓷器回川贩卖。

       期间，周恩来在上海会晤他，并尊称他大哥，要他认清形势，晓之大义，易帜到中国共产党这边，但他却以“忠臣不事二主”为由婉言拒绝

七．

       1947年2月27日，国共和谈破裂，解放战争爆发。

       三大战役以后，国民党大势已去，所剩200万军队已无力还手，国民党这才重新启用周燮卿。

      1949年8月，被川湘鄂边区绥靖公署委任为新编2师师长，和人民解放军作战。无疑，是鸡蛋碰石头。临时拼凑起来的新二师，在强大的人民解放军面前一触即溃，队伍很快被打垮。

      其时，蒋介石已经下野，国民党政权由李宗仁、白祟禧为首的桂系军阀执掌。号称“小诸葛”的白祟禧，早在抗战初，就提倡共产党那套“游击战”，就连他的政敌蒋介石也十分认可，被称之为“游击专家”。

       不甘就此失败，逃离大陆前，“游击专家”白祟禧在大陆布下若干“反共救国军”， 幻想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反攻大陆。

       不消说，匪棚出身的周燮卿被一眼相中。当白祟禧将 “湘鄂川黔边区反共救国军总司令”委任状递到他手里时，混沌不知时局的他，竟然扬手敬了个军礼，疾声高呼：誓死报效白长官！

      这一声呼喊颇具悲剧，宛如一条困兽腾空而起，越过高墙从遥远的悬崖跌落，喻示着他的生命从此走向终结。

      那时候，湖南省主席程潜和第一兵团司令陈明仁已通电起义，湖南已迎来和平解放。

      关于这一点，我的小四爷说过，他们在山里浑沌不晓。

八．

       准备逃亡的国民政府供给经费和枪枝，周燮卿重树招兵旗，网罗旧部袍泽和当地土匪武装，再次聚啸山林。

       于是，狂得发昏的“反共救国军”，开始攻打刚刚建立的人民政权，抢掠军粮仓库，杀害政府干部，进攻业已解放的县城。

       有理由相信，当时的他并不相信国民党能重新打败共产党，他所有的宗旨建筑在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割踞难勉的基础上。梦想长期安营扎寨，从湘鄂川黔边境地图上撕下一角，权充加体黄袍，营造出一个属于自已的王国。

       在他身后，是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青石彻就的高高寨墙。青藤缝隙漏下的阳光，聚敛着军阀时代的谋略。他浑噩不晓，官匪共存的时代永远过去，红色政权革故鼎新，决不充许土匪盘踞。

       1949年9月中旬，解放军第38军由常德挺进湘西。9月下旬，47军、46军136师、38军114师等主力部队奉命进入湘西剿匪。

      势如破竹，风卷残云锐不可挡。

      曹里怀 的47军咬住周燮卿死死不放，他们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将周燮卿的队伍逼到无处可逃的境地。

      绝不能让拉起的队伍毁于一旦！忠诚的部下组成了敢死队，手持战刀赤膊反扑过去。岂料，如今的解放军绝非昔日的红军，他们不但拥有迫击炮、山炮、榴弹炮，还有为数众多的机关枪。玛克沁机枪吼叫起来，像死神在蓝天歌唱，敢死队一拨一拨倒下，鲜血染红了夕阳。

       战斗进行了两小时，阵前摆满敢死队尸体，他疯一样仰天嚎叫。那时候夕阳正在坠落，余晖洒在山野的尸体，像一群金色蝴蝶抖动的翅膀。

       忠诚的部下崇尚勇敢，但一切勇敢都是徒劳。

       队伍拼命向西逃窜，解放军一路紧紧追杀。压根没有料到，当逃到一个岚垭口，又有解放军队伍横亘在面前………

     “湘鄂川黔边区反共救国军”被彻底打垮，铺天盖地的解放军滚滚涌来，“活捉周矮子！”的口号山呼海啸。骄横跋扈的他绝不给对手这个机会，他带上一队人马，以山匪的迅蹄把解放军甩到身后，一口气逃进深山老林。

       期间，时任湘西军区剿匪委员会副主任石玉湘 带信，窥劝他立即投诚，赶快回头，靠拢新生政权。

        仍然不听，冥顽不化，一条道走到黑。

九．

     并不认输。

     1950年7月3日凌晨，周燮卿再次纠集2000余人，向湖南永绥县（今花垣县）茶洞的人民解放军发起攻击。是时，守备茶洞的仅有沅陵军分区的3个排，以及20多名配备武器的地方干部。

       茶洞军民一边沉着应战，夺回城北高地，连续打退土匪的4次冲锋，一边请求支援。战至下午4时30分，永顺军分区驻永绥县的大部队赶到，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再次被击溃。

       残余队伍向贵州松桃县逃窜，途中，又被解放军铜仁军分区部队截击，不到一小时大部被歼灭，仅余几十人枪仓惶脱逃。

       流窜到迓驾新庄一带活动，被当地工作队发现。7月29日, 铜仁军分区137团闻讯赶往，当场俘虏了周燮卿。

       9月，于铜仁公审，被判处死刑。

       没有亲人前来送行，也无亲人前来收屍。

       膝下本有一儿一女——

       儿名周德生，40年代举荐至周迅予 处做稽查科长，负责沪州至江津一带情报工作，后病死。

       女名周德素，在重庆大学读书期间因与一进步青年自由恋爱，且双双参加“停止内战，和平大游行”。被他派人将女儿男友密杀，女儿抓回，强制服毒自杀身亡。

       作者听母亲说过，药杀女儿那天，门口警卫连荷枪实弹，岗哨林立，不论是军官还是族老一律不许进，不许讲情。真正违背为父起码准则，虎毒不食子啊！

        随着一声枪响，我那铁石心肠的叔公——曾经的国军师长，昔年的抗日将领，湘鄂川黔边区土匪总司令周燮卿，就带着他的诸侯王美梦走向了终结。

       当他合上双眼瞬间，看到的是女儿哀怨的眼睛，听见的是众多冤魂愤怒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