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家

随风

      胡适先生写过《兰花草》这支歌谣，尽管他以兰花而自居，但其中有一句“朝朝频惜故，夜夜不相忘”，写出了主人公对家乡“兰花”的怀念与期许，充分表达了他对家乡的那份“不了情”。

　　娓娓道来，清风徐徐，情真意切，非常让人回味。    

      我来自大别山余脉--皖南山区一个小山冲里。     

      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之上，曾几何时，贫穷与破败，愚昧与古朴，萧杀与丰茂，满足与企盼，简单与繁杂……杂烩在那山山水水里，纵情于羊肠小道上，恣意地写在山民的脸上，矛盾在山外游子的眼里。

　　那山很高。     

      春天的季节，找一个露水的清晨，来到高山密林处，云雾缠绕着葱荣的杂草与劲脆的灌木，映山红，松花球，栀子花，桃花，梨花，油菜花，蚕豆花，等等，争奇斗艳，竟相开放，那纷繁复杂的气息，无限困惑着你的神经，让你迷失在花海里，蘑菇窝子中，高山流水的节拍中，鸟儿寻花问柳的聒噪里……恍惚中，一缕若即若离，幽幽的清香，排斥着万物的吞纳，弥新于凡尘之上，以超然的节律问鼎你的性灵，直达肺腑。     

      你己无法梳理繁杂的思绪。

　　你脱口而出：兰香，兰花！     

      你觅香而去，你寻香而盲。     

      山野间，那份馥郁的馨香令你陶醉。雾霭氤氲中，那个精灵近在咫尺，转身却是天涯。      

我无所适从，我无缘面对。     

      寻觅无迹之中，满山遍野开满了兰花，那个亭亭玉立的精灵尤物，仿佛在你身边，开放在青葱的三月天里......

　　那水很清。     

      水是大山的血脉，从树根下，草丛里，青苔下，石头缝里......沉寂与堆聚，延缓与伸展，幻化成一股股清甜的泉水，从开满野花山沟沟的草甸上、在小鱼鹰鸟栖身的黄泥沟墙体上、在冒失的黄牛踩出的脚印里.....难耐寂寞、汩汩地冒出清清的、透明的水花泡来，并一路欢跑，磕磕绊绊，汇集一起，成小溪，成河流，成瀑布......直至最后在两座大山手足相恋的地带，在你家、他家，在沿山涧滑落向下，星罗棋布点缀丛林的青瓦白墙的徽派建筑中间，咆哮着，夹裹着鲜花、青草，捎带着大山的问候，山村女人洗菜、浣衣、打情骂俏的的欢笑声，澎湃着，激荡着，奔腾着，化作青龙奔向远方。

　　爱弟痴痴地望着我说：你救过我的命。是啊？是你救过我。     

      每次归家，在屋前曲径通幽的青石板路径上碰上她，她总会幽幽地说道。     

      爱弟是邻家女孩，神经有些不正常的妈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随着门前那条河流寻梦远方。瞎眼的爸爸只得就着一盏昏黄的菜油灯和一间破败的泥瓦屋，陪伴着年幼的她慢慢长大；本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无奈命运剪断了理想的翅膀，贫穷压抑了身体的力量，只好寄情如丫头“爱弟”的名号，在声声呼唤中，爱弟，以她顽强的生命力，慢慢成就了她女为男用的作为，成了她爸爸的拐棍，成为上山砍柴、种地、捡拾蘑菇的一半是男人的女人。

　　那天下雨，她约我到河对面的梯田坝上去打猪草。雨中山路泥泞，赤脚走在沙质的泥道沟坎上，清凉的泥沙摩挲着脚的底部，道边的花草轻轻撩拨着皮肤的温度，啪啪的踏水声记载着童年的无邪的调皮，手舞足蹈的随性，是山野抒情的无字歌，迎着清风抱着雨，唱响着无心无肺、天真烂漫的好日子。     

      自然的洗礼使得河沟很深，雨水丰腴的季节，水已经没过裸露的河床，几块被水冲刷万年的岩石，兀立在河道中，成为两岸山民生活交流的桥梁。

　　岩石很光滑，下雨天的岩石更为光滑。  河水冲击着光滑的岩石，漾起深深的涟漪，岩石桥下，是高达5米左右的深涧，清澈的河水从石桥中间穿行而过，直落深涧，迸发出的淙淙崆峒之声，在山涧回响，一团白色的雨雾虚化了山川的色彩，倘若遇上晴天，一条彩虹会喷薄而出，尽染山村好景色。

　　我两跳到一个岩石上，胆战心惊，我又跳到河中心的那块不规则的岩石上。她跃跃欲试，终于鼓足勇气跳了上来，一不小心，脚底一滑，旋即落入急湍的河流中，我本能地抓住她的衣服，使出巨大的力量，将她拉了上来......       

对于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不以为然，而她却总是念想起，或许，那天的经历，于她而言，是生与死的历练，深深印刻在她岁月的风尘里。

　　那人在，也许不在。

     人是大山的精灵，也是大山的灵魂。云荡在无限亘远的大山之中，造就了古朴、纯真的山川文化。那巧借山势，清石堆土，造化出的层层叠叠的梯田，一年四季变幻着瑰丽夺目的光彩，那小河边、土坡上、地势平坦的小道边，半石半砖垒就起来的木门木窗青瓦的小屋，点点错落，蜿蜒在清清小河边，掩映在高大的竹林深处......每到清晨，鸡犬之声高低错落、此起彼伏；炊烟袅袅，带着菜籽油的香味，从屋顶的烟筒中淡然而出，轻风吹拂，四散开来，弥漫在只闻人声、不见其人的山村水墨画里。

　　和尚爷（爷为叔叔之意）的家离河道不远，一条乱石铺就的一米小路，从他家石墙的木条小窗下逶迤而过，宽度一米的木门是用杉木拼接而成，嵌入上下石条的臼窝里，门很厚却很轻，岁月的风尘剥蚀着它原本的色彩与灵魂，龟裂的纵横不断做旧着斑斓的底片，在启合的路上，是它失去温度与风度，无奈得叽哩咣啷支离破碎的心悸声，好似灵魂饥饿的奔突和命运救赎的呐喊。

　　“爷在家不？”山村的门有人在家是不会关的，没人的时候也不必锁门；有事掩门而出，只须扣上铁质门褡裢，并在铁环处，插上一根顺手拈来的柴火棍，说明人已外出，请君莫入。     

      “在家呐。哪个啥？”漆黑的门里传出一声沙哑沉闷的嗓音，打破了阴暗的寂寞。     “是我啊，明伢。”     

      “啊，明伢来了，陪爷坐坐。”好长时间的适应，才算“适应”这个阴暗的环境。潮湿的空气中飘着霉味，霉味中又夹裹着股子的酸腐味，压迫着人的肺部，让人呼吸变得急促与不安。     

      我总认为和尚爷是特务，一个人独来独往、鬼头鬼脑的，不像好人。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怀疑他是不是杀了人，把人埋在家里，否则，他家的空气为什么总是那么怪？想想，总是不寒而栗。

　　奶奶总是劝我不要老去他家，说他家埋汰，脏；而我却经受不住和尚爷家炮竹的诱惑，每每心瘾发作，万死不辞的气魄又使我神使鬼差，故伎重演。     

      你想啊，那一枚红的绿的散发着火药香味的小炮竹，揣在粗布裤兜里，好像一个个撒野的小兔子，总会与你的心一同跳舞。

　　拿得一根大人抽黄烟筒、烧香敬坟时用的锯沫加竹竿制成的明香，用“洋火”点着，散发出淡淡的木粉香味，须臾，一缕青烟随风而起，犹如一条细细的蚯蚓，蜿蜒上行。        

从裤兜里摸出一枚炮儿，扶正引信，在掸去香灰的火头上轻轻一碰，摔将过去，草丛里，水池边，鸡窝里，人身后，突然“啪”地一声惊雷，旋即鸡飞狗跳的场景在不应出现的场合，重复之重复，反复之反复，总会让我开心得撕肝裂肺、前仰后翻。     

      于是，叫骂之声形成小小的气候，骂我也骂和尚爷。谩骂之声，搅乱了村西头那泓碧水，划开了村东头那道厚厚雾帐。

       我笑，和尚爷也在他听得见的地方“咯咯”地笑，笑得岔气，还会从支气管炎的喉管中发出异样的咳喘声，好似夜猫在啸叫。              

奶奶无限的博爱与虔诚的道歉，缓化了山民心头的怨怼。山川鲜丽的色彩又倒影在家门外那条匆匆流淌的小河里，平静而安详。        

      好长时间才慢慢适应和尚爷那10余个平方阴暗潮湿的小黑堂屋。一线明亮透过小窗的桁条布施下来，漆黑的屋顶由于年代的久远及烟火的熏烤，让人感觉像无垠的夜空，深邃不测；一爿透明的玻璃瓦当，也被枯枝败叶所遮掩，流露出几线残白，试图证明自己往日的辉煌。

　　“喝茶不？”黑漆漆的四方桌后面是和尚爷佝偻的小身影，或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他的五官发育不完全，长得过于紧凑，象一枚枚大小不等的铜钱，聚会在一起；因关节炎的缘故，和尚爷总穿的比别人多。在昏黑的光影下，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土布厚上衣，蠕动时象一团陈旧的棉花套，机械而又臃肿。     

      “不呐”。我讪讪答道。心想，谁愿意陪你喝茶？我是来干嘛的你不知道：傻啊！但我不说。     

      “茶不好，嫌弃”？和尚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似乎是流星一闪，又回归黑暗。

　　和尚爷的炒茶技艺可谓山村一绝，十里八乡无人能惑。听老人讲，和尚爷生下来就失去了娘。出生时，他横着赖在妈妈的肚子里不出来，只是一条腿先跑出来，生了三天三夜，喊了三天三夜，望着气息渐渐衰败的娘，接生婆熬红了双眼，厉声问：他爹，不行了！     

      大大（父亲的称谓）横着泪，丢下“嫂子，看办吧”一句话，掩门而去。     

      无奈的接生婆只得抄起剪刀，硬生生将他连拉带剪从娘肚子里拽了出来。     

      望着坐在门前石坎上的大大，接生婆似乎欲言又止，最后长叹口气，说：婆娘不行了，给你留个后吧。     

      爹说：嫂子，吃饭走呗？     

      接生婆说：不呐。

　　于是，这个世界上就有了和尚爷。                

和尚爷的爷爷师从歙州（今歙县）吴景华门下学制茶。清代屯溪（黄山市前生）徽商茶号林立，多时有100多家的茶商名号，所以有着“未见屯溪面，十里闻茶香”的美誉。茶商精制的“屯绿”为茶中极品，蜚声海内外，引领风骚长达200多年而不衰。     

      屯绿又称“眉茶”，创制于清嘉庆年间，休宁松萝制法，取茶树一芽二叶，先将鲜嫩的枝叶进行杀青，揉捻以后，在茶锅中炒制。青叶采摘范围广，以千山万壑、群峰竞秀的黄山为依托，北抵九华，远及大别山南部地区，南到婺源，东至天目山。因我国的绿茶原料大部分产自此地，而生产加工运输都经由屯溪一地聚散，加工工艺也别无二致，所以均称为“屯绿”。

　　“屯绿”为绿茶中的佼佼者，有着“绿色黄金”的美称。它条索纤细匀称，色泽绿润起霜，芽峰纤细如月眉，香气清高有栗香；饮用时，有着叶绿、汤清、香醇、味厚的明显特征，是四方文人雅士的洗心脱俗的必备佳茗。      

      和尚爷的大大跟随他的爷爷以贩茶制茶为生。爷爷在向师哥师弟学习，在屯溪置办了一份家业，计划着将和尚的爹娘一同接过去讨生活。和尚的娘有着老人及弟弟妹妹需要照顾，且故土难离，和尚爹没法子，只得守着这片青山绿水，将大别山南部地区收集的青叶发往屯溪，暂时断念了举家搬往屯溪的念头。

　　和尚爹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人，且经营茶叶生意，理应富甲一方，可他有吸食鸦片的毛病。祖父无多大学问，且教子无方，在一次雷霆万钧、血腥暴力的＂大战＂之后，毁灭了父子亲情。      

      和尚爹万念俱灰，破罐子破摔，卖房卖地，将为数不多的家业化作鸦片那缕缕青烟灰飞烟灭。     

      据老人讲，和尚爹在和尚爷8岁那年上山采茶，失足掉下了山崖，山里人曾代笔给他爷爷写个几封信，也如泥牛入海，在哪个乱世时候，是死是活说不清楚。      

      于是，命运将和尚爷真正造就成了什么都没有的“光头”和尚，成了一个吃百家饭、穿百纳衣、守着几间破屋过日子的孤儿。

　　其实，山里人对“和尚”的叫法，不是指有钱没钱、有人没人，而是指男人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因为家庭与人的原因，一直找不到婆娘，成了光棍一条，且家徒四壁，犹如寺庙的和尚，清心寡欲，遁入空门，彻底“干净”。   

      和尚爷已经40多岁了，孤单孑影，连婆娘的手都没摸过。“他不是和尚是么是呐”？山村男人恨铁不成钢，在一次次喜酒上红着双眼、雄着露筋的脖子，借着酒劲这么说道，和尚爷只是眯着眼睛傻傻的笑着，也从不与他们争辩，时间一长，“和尚”就盖住了他的姓甚名谁，自然成了他名号。

　　从我开口说话时起，奶奶抱着我从他门口路过时，和尚爷就逗我玩。奶奶说：叫和尚爷。我就叫声“和尚爷”。     

      “哎”！和尚爷的五官夸张地挤到一起，他高兴地、变戏法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颜色如花的糖纸来，在我眼前乱晃，“再叫一声和尚爷，再叫一声就给你吃”。我又叫了一声“和尚爷”。     

　　糖纸的甜蜜，让我幼小的心灵中对和尚爷有了一点美好的回忆，丑陋的他有些时候也变得不那么丑陋起来。

　　无数个上次那样，和尚爷双手撑着桌子面边缘，腿关节处发出几声咯蹦的响声。他不紧不慢地站立起来，亦步亦趋地向堂屋的内室踱行而去。我心中甚喜：和尚爷这么快就给我去拿炮竹去了。我可以早早逃离这个村落里人谁都不愿意“光临”的小黑屋子了。        

良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而近，和尚爷手捧一个半米见方的蔑制盒子，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放在四方桌面上，然后后退三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念毕，又朝盒子拜了三拜，虔诚而执着，其过程仪式感很足，像这样的场景，在山村一般只会出现在红白喜事、烧香拜佛的场景里。

　　那个用竹子做成的蔑盒子，是黑褐色的，在点点光阴下，泛起紫铜色的光晕。    

      打开盒子，一丝丝游离的陈年沁香弥散开来，顿觉神思恍惚，心醉神迷。     

      和尚爷拿出紫黑色的一条四方毡巾，按南北方向，规矩地铺在了黑漆漆的桌中央，又从盒子里拿出两只木制的深褐色的托盘来，置于毡巾上；须臾，两只泛着青光的青花小碗跃然出现在托盘中，它胎体细致精妙，器形玲珑秀美，几枝毛竹含蓄婉约挂于杯外，杯内开放一朵栀子花落入碗底，七片青叶各有差别布局环绕，一圈阴阳线将其纳入其中，如一轮满月遥挂夜空，清丽之容，素雅之态，突兀着、放大着陋室的空间与色彩。        

我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

　　和尚爷又从盒子里捧出一个高有十多公分的紫砂茶壶来。茶壶为六方棱形，通体为发红的紫色，沙体带黄色梨皮点，壶体阳刻有梅兰竹菊四种花卉折枝，梅花一面书“江上清风，山中明月”八字草书，笔酣墨韵，清新飘逸；壶盖是方形，斗拱的壶盖中央是一只可爱的小玉兔，玉兔鼻翼位置有两个小小的出气孔，如倒入开水，忽明忽暗中，两缕轻烟独自而出，交叉上行，绵延不断，甚是奇妙。  

和尚爷将它高高的举过头顶，就着窗口射入的光线，仔细端详，嘴里则不断发出“啧啧啧”的异响声。

      “明伢啊，这个宝贝，能换镇屋呐！”和尚爷双眼放光，朝我诡谲地笑着，又补充道：“能换三进三出的大瓦房哪！”     

      我不知道三进三出是多大的房子，后来大了才知道，那样的房子只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占地面积近千平米，能顶得上半个村子大，穷得叮当响的和尚爷肯定在吹牛皮，在吹大牛皮。     

      和尚爷从蔑制的开水瓶里将开水小心翼翼地注入茶壶。他拿出一枚竹镊子，变魔术似的从一个竹节制成的茶叶罐子里夹出几根细如铁丝的茶叶来，落入茶杯的茶叶，旋即发出清脆的和琴音，清晰明快如天籁。

　　和尚爷手抓光滑如新的茶壶把手，提往高处，将壶口微微倾斜，一股“明亮”飞泻而下，不跑不滴，不偏不倚，直落碗中。     

      仿佛一秒之中，自上而下的水流干净利落，戛然而止，只看杯中的茶针上下翻飞，跳起了欢乐的华尔兹。沉浸片刻，原本青褐色的茶针渐渐伸展变粗，上下交互的过程中，一抹新绿也慢慢显现，相拥着一枚枚青涩的花蕊，等待开放的呼唤。     

      青瓷碗里清水也幻化出了温绿的色调，馥郁的茶香弥漫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提神醒脑。     

      和尚爷不闻不语，痴痴呆呆地看着茶碗内的风云变幻，唯有双眼在发出贼亮的光芒。     

      此时此刻，室内静得出奇，除了心脏有节奏的搏动外，没有一丝杂音。

　　“明伢，用茶。”和尚爷看了我一下，正色地说。     

      “喝茶”不说，说“用茶”，和尚爷唯有这个时候这么说，看到他慢慢端起茶碗，并不急饮，而是让鼻尖嗅近碗沿，深深地吸入一口长气，一边吸一边闭合着眼睛，头部也跟着轻度的晃动，良久，才抬起头，睁开双眼，朝空中轻轻的吐出一口长长地气息。他沿着杯沿轻取一口茶汁，抿嘴慢咽，当香浓的茶汁滑过喉节，沁入体内时，他的脸色逐渐由黑青转为灰红，紧蹙的五官也发生着变化，神奇地、徐徐地舒展与丰满起来......     

      我被眼前的一幕所感染，有某种神圣的力量左右着我，自然也如和尚爷一样，有模有样、规规矩矩地划起“瓢”来。    

      和尚爷抿了一口茶，亲切地看着我说：“明伢，今年快满8习（岁的意思）了吧”。我点头。“过了年就是9习了，就是大（tai)人了。”他这是废话。我讨厌废话！我陪你坐了一晌午了，还没有看到他去里屋给我拿炮竹来，却给我表演了一出眼花缭乱的上茶、饮茶的大戏，尽管新鲜好看，但是喜欢鞭炮的嗜好还是盖过了表演茶道的精彩。

　　和尚爷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明伢莫急哈。炮竹我给你买了好大的一饼，过会我就给你拿。”我很高兴，“一饼”可比平时多了去了，十倍都不止，和尚爷这是发大财了，如是，我继续佯装高兴着、忍耐地听他的叨叨。    

       “我大大走的时候，我也跟你这个大（tai)。”和尚爷慢慢地说着，脸上没有波澜，娴静而平和。“我没有念过书，没有文化。你奶来看我，给我送饭吃。我吃了你家好多饭，也给你家找过好多的麻烦。你奶好，可怜我，不嫌气我。你大（tai)了，懂事了，不能老贪玩了，要把心思放在上学上了，有了文化，就好了，就不像我这么不好了。”

　　和尚爷稍稍停顿了一下，砸吧着嘴唇说：“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二个人的秘密。你不能与任何别人说。”我来了精神，看着和尚爷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我娘生我的时候是难产，接生婆给我接生的时候，把我的‘命根’剪坏了。我大大不是鸦片鬼，以前抽，我有病的时候就忌了。他卖房卖地是为了治我的病。我这病治不好，就不能娶婆娘。”     

      和尚爷双眼空空地望着他对面墙上的窗户，自言自语说：“我爷爷与我大大打仗也有这事，可也是为我治病。大大没钱，我的病小地方又治不好，爷爷卖屋卖了300块现大洋，请洋郎中治，也治不好。爷爷那边有了二房，也拿不出再多的钱给我治病，最后只得把这些东西送给我大大，说这些茶具是古代的，不能拿出来，招风，也不能拿出来卖，搞不好会要人命的，等我大了，世道太平了，病治好了，留着娶婆娘用。”

　　屋子很安静，不言不语中，唯有淡淡的茶香静静陪伴静静的我和静静的和尚爷......           

几年后，我来到了大城市，远离了那遥远的小山村，远离了小山村里静静流淌的那条河，以及河边生活着的和尚爷们。    

      好多年以后，我领着在大城市找到的未来的“婆娘”回去“显摆”过一次，山村还在，河流依然，爱弟家找到一个“倒插门”的男人，结婚生子，其乐融融的，可和尚爷不在。         

听村里的人讲，和尚爷也一直都没有找到婆娘，在一个下雨的凌晨，天刚麻麻亮，有人看到他提着他的“宝贝”，上了他大大和娘的坟上去了一趟，一去就没有回来；也有人说，和尚爷离家出走了，去了他爷爷那里寻亲去了，听说还用“宝贝”在大城市过上了富贵的好日子；还有人说，和尚爷还找到了个漂亮的婆娘，生了好几个孩子，孩子长得个个都很“奇胜（漂亮的意思）”......     

      反正，和尚爷走了是事实，他走与不走与山村人家都没多大的关联，山民们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就是再也喝不到和尚爷炒制的好茶了；反正，山村的日子也慢慢变好了，各种传闻似乎也越来越多，张三家孩子考上大学了，李四家老二去省城开饭店去了，而有关和尚爷的传闻尤其多，且越传越广，越传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