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

半只眼

<h3>  熟悉我的朋友别笑,我那几根癞毛毛儿,随着岁月的梳洗,早已习惯一扫光,剃个光头,凉快,利索,没想过为此写一段。说的是陪儿子去理发,他是这样叫的,我倒喜欢唤作剃头,顺口,形象,有生活气息。</h3><h3> 都说剃头讲究缘分,恋旧,想想是有道理的。剃头师傅大都记忆特别好,熟悉常客的职业,喜好,甚至家庭,剪刀推子在客人头上飞舞,嘴里龙门阵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聊,闲谈中,一个光鲜得体的头便剃好了,皆大欢喜。一个新面孔,有时师傅使尽浑身解数,自己都觉得不满意,下次便不再来了。旧时剃头师傅唤作“待招”,祖师爷的高光时刻,是在皇帝头上动刀子的手艺,胆大心细,眼明手快,耳听八方,不光手艺好,还得心慧,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h3><h3><br></h3> <h3>  儿子从剃胎头滚鸡蛋开始便是这家店,转眼已十四个年头了。滚鸡蛋是本地习俗,胎头剃好(头发眉毛全部刮完),将艾草、茶叶、菖蒲等煮熟的鸡蛋剥壳,整个儿在头面部滚遍,驱邪除毒,长命百岁。店子临街,卷帘门拉起,一道玻璃门,门边照例是一个七彩的旋转筒子,店名就不说了,换过几茬,刻意曲解一个成语的意思,往头发上引,往头上联想。不知道究竟是谁开的先河,也许还自鸣得意,时下满街各行各业这样的店名不少,甚至报纸上,电视里,也屡见不鲜。相对于成语的意境,方块字的厚重,是否妥当,不讨论,不一刀切,留给“历史”和“时间”叙述吧。进得门来,左边是吧台,吧台旁边是供顾客等候的长椅,右边一长溜置六把升降椅子,每把椅子前面的墙上嵌有一面镜子,墙上贴各种发型的画。里间,并排四张洗头床,躺着洗头,木质货柜隔断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洗发香波,护发用品。再往里,分别隔有简易的卫生间和厨房。店员几名,清一色年轻帅小伙子,着修身的白色衬衣、深色裤子,发型各异,活招牌,据说如今来理发店洗头的年轻女性特别多,捶捶背、捏捏肩、拉拉发,舒服。店员有洗头工、小师傅、大师傅的区分,干到大师傅级别,可以另立门户,也可以留下继续工作,只是工资比学徒时要高些,老板当年也是这么干过来的。不忙的时候,老板常坐吧台后面,看店里店外,看春夏秋冬,若有客人点将,即刻从吧台后站起,从不推脱,有时也站在升降椅子旁,为小师傅们指点指点门路。</h3> <h3>  这是一家夫妻店,两口子均三十多岁,妻子不常来店里。男主人中等个,微胖,头顶揪一冲天炮,挑染,得体,不艳,不唐突,面带和善,三个孩子的父亲。正同老板家长里短,天一句地一句聊着,一约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手拿着烤红薯、一手拿着牛奶踉跄进来,没有睡醒的样子,头发很乱。</h3><h3> “老三,刚满五岁”,老板微笑。</h3><h3> “好福气啊”,我报以微笑。</h3><h3> 老板将女儿拉到面前小凳上坐好,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梳子,给孩子梳起头来。 </h3><h3> “妈妈有事出去了”</h3><h3> “嗯”</h3><h3> “洗脸刷牙没”</h3><h3> “哥哥没喊”</h3><h3> “头发好乱”</h3><h3> “哈哈”</h3><h3> “到舅舅家里耍要听话”</h3><h3> “晓得”</h3><h3> “莫吃不认识的人买的东西”</h3><h3> “晓得晓得”</h3><h3> “莫动”</h3><h3> “痒”</h3><h3> ......</h3><h3> 父亲满脸幸福,女儿满嘴天真,对答间,三个羊角小辫已经梳好,扎上五颜六色的皮筋,漂亮极了。“这父亲当得”、“咱家那个梳一次女儿哭一次”、“咱男人拿着梳子去请隔壁嫂子啦”,旁边等候的几位年轻母亲,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毫不吝啬对老板最高的奖赏。</h3><h3> 眼前的画面很美,很是让人感动。生活,烟火,幸福,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忽然想起前些年医生自嘲的一句话,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这句话虽然讲的是部分实情,但说的前提有待商酌,不能先行暗示贬损剃头师傅,职业没有高低贵贱,面对生活,在“时间”天平的两端,在“历史”长河中间,作为“人”,医生和剃头师傅一样重,也一样轻。曾经,走方游医和剃头匠人同在市井里吆喝。生活的张力与饱满,由双手撑起,由心灵托举,由智慧滋润。同样的理儿,搞原子弹的和卖茶叶蛋的不宜放在一起叙说,要说,就一句,劳动光荣,生活美好。</h3> <p class="ql-block">  儿子已洗完头发,坐在升降椅子上跟大师傅商量,这边剪短点,那边留长点,俨然一个大人模样。咱小时候可没那么多讲究,屋檐下,坝坝边,一条板凳,一个架子,一盆热水,一地脏发,圆头,平头而已,中学后稍好些,有运动头,一匹瓦,中分,边分等等,师傅怎么剃怎么好。不兴光头,除非头上生疮,光头让人嘲讽,说是从山上下来的,指坐过牢。没有洗发香波,用洋碱,肥皂,洗衣粉,也用皂角,柴火灰,桐子壳灰更好,碱性足。讲究的大人,用烧热的铁钳在头发上边抖边烫,一缕青烟,一丝焦味,蓬蓬松松,抹上油,光亮。印象中那时不论大人小孩,头发都是青吼吼、黑压压的,秃顶的少见,长发及腰的姑娘挺多。</p><p class="ql-block"> 儿子的头发剃得适合中学生的身份,快一米八了,帅帅的,收费二十六元。给我剃光头的师傅也是老街坊,收费六元,老爷子常去的摊儿,收费四元,一直还没去过。市场经济就是如此,消费群体不同,差异化经营,买卖公平,各取所需,社会和谐,一切安好。想想家中养的金毛,洗一次得一百元,儿子他妈美一次发,恐怕更高,没啥稀奇的。作为个体,“历史”在被“时间”吞噬和忘记的同时,总是滚滚向前,不可阻挡,做一个小调查,平凡如你我,还能说出高高祖父或高祖父的名字和事迹吗?</p><p class="ql-block"> 出得门来,雨后的空气如洗,街对面,王大爷摊上的烤红薯刚刚出炉,嗐,好香。</p><p class="ql-block">(半只眼2019.7.22,图片来自网络,若有冒犯,请联系删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