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季夏入秦川（三）：唐乾陵

山水林泉

        一道浅浅的鱼肚白晕染了乾县灰蒙蒙的天空，我们本次的秦川之旅也迎来了崭新的第二天。为尽早赶往唐高宗李治和则天大圣皇帝（后）武曌的乾陵，我们在昨日下午参观完太宗昭陵和肃宗建陵后，快马加鞭赶到乾陵所在的乾县，在这个梁山下的小县城度过了我们在陕西的第一晚。

        由于昨夜已将乾陵一带的道路徒步探明，故今晨用过早餐后，我们气定神闲地乘公交车赶往乾陵陵山了。

        公交车沿着笔直的柏油公路向乾陵的山脚下驶去。不一会儿，我们眼前的公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石、景区的围栏以及逐层上升的石阶。巨石上刻着两个刚劲的朱红大字“乾陵”，武则天与李治的陵墓到了。巨石的斜后方，石阶两侧，各矗立着一座状如扁平馒头的山头，山顶上筑着三出阙的阙台。这两座苍翠的山头，共同构成了东西乳山。从卫星图上看，两座乳山的规模大同小异，因为近大远小的缘故，我们面前的两座乳山却是一大一小，虽不对称但仍然具有协调的美感。

        还未到景区开始营业的时间，我和父亲眼见检票口大开，无人看守，便迈开大步，向苍松翠柏密布的陵区走去。

        我们沿着陡峭的石阶上行。随着一层一层的石阶被踩在脚下，我们也越来越接近乾陵的核心陵区了。石阶两侧的松柏格外苍翠，几乎占满了我们身旁的所有空间。

        一级一级的台阶仿佛无穷无尽，正如同武曌对至高权力的追求永无止境。但这一层层的石阶是有尽头的，武则天贪恋权位，也总会有落败的那一天。武周神龙元年，82岁的武曌病情日益严重，宰相张柬之趁机发动政变，拥立原先被则天女皇废掉的唐中宗李显为帝，废除武则天帝号。正是对权威的贪恋与不舍，才使这位为大唐王朝做出了赫赫贡献，“政启开元，治宏贞观”的女皇武曌走向落寞，乃至走向了人生的终点。

        经过一步一个台阶不间歇的攀登，我们站到了石阶路的尽头。这时，一条笔直平旷的司马道和远处乾陵的主山梁山映入了我们的眼帘。灰蒙蒙的天空丝毫也不能阻遏乾陵雄伟磅礴的气势。

        司马道相当于明清陵寝中的神道，能将人引向神秘的陵区。司马道正对着的梁山主峰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显得格外高耸挺拔。司马道两侧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对石像生。端立首位的是一对高达8米有余的八棱柱石华表，此为帝王陵墓的标志挺立在乾陵司马道的最南端。接着是一对昂首挺胸、浑圆壮观的石刻翼马。马身两侧雕刻着精美的羽翼，仿佛一扑闪翅膀就能飞入天空一般。自翼马前行几步，一对高浮雕鸵鸟只后，便是数对仗马与牵马石人。这些石马石人大都遭到了极其严重的破坏，亦或马头残损，亦或石人仅剩下半身，甚至整块石头构成的基座也不见了踪迹。尽管历经了千年的风风雨雨，唐乾陵的石人石马屡遭劫难，但肃立在司马道两侧的它们依旧威严。

        提及石人石马被毁，就不得不说一个有趣的故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西安一带的唐代古墓葬石刻保存情况尚好。但老百姓中逐渐传开了一个荒谬的说法：陵墓的石马虽然白天静立不动，但到了夜间会立刻活过来，跑到田地里糟蹋庄稼。于是，当地有些人尤其是小将们，为了自己的各类作物抑或红色的理想，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唐陵的各种石刻，并对其进行无所不用其极的破坏。这高贵的石像生，面对凶神恶煞的破坏者，还是不情愿地失去各种器官乃至变成碎块。在各场战争中躲过数劫的唐陵石刻，就这样变得残破不全。难道不值得每一位华夏子孙痛心？难道这种基因已荡然无存？文物并不一定毁于纷飞的战火，在愚昧且缺乏文物保护意识的人面前，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

        我们在大量游客尚未进入的乾陵中继续前行，看过两侧的几对直阁将军后，两座庞大的阙台矗立在司马道两侧。这两座砖砌阙台是典型的天子三出阙，是古代阙台中等级最高的。我们无法想象这高耸的三出阙在唐代全盛时期是什么样的规模，更无法想象这座帝王专属建筑让多少劳工付出了汗水与心血。

        东西两座阙台前，各矗立着一座石碑。西侧的是高宗李治的述圣纪碑，《述圣纪》碑文则由武则天撰文，他们的儿子中宗李显书丹。这座规模巨大的述圣纪碑不同于明清帝陵中的任何一座功德碑，它是一个规则的四棱柱，碑顶盖着石质庑殿式碑帽，显得格外豪华尊贵。洁白石料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原来鲜艳的朱砂颜料，也伴随着李治这位无雄才大略而且受制于一位女性的庸君，一起淹没在历史的滚滚尘埃中。值得一提的是，这座石碑开启了皇帝陵墓前树碑颂德的先河。不知则天大圣皇帝在为自己的第二任丈夫劳民伤财地修建这座功德碑时，是不是也是为自己万年之后考虑过？

        司马道东侧与李治述圣纪碑相对的，是则天大圣皇帝武曌的无字碑。最初修建时，这座石碑上一字未刻。然而宋金以后的文人墨客，多在此碑上题词作赋，仿佛试图以自己的文采，使这座古老的陵园变得更加熠熠生辉。只是这样的题刻活动，与当今不少国人钟爱的“到此一游”相比，只是貌似有些文明些罢了。

        我们不敢耽搁，继续向前参观。几十个石人默默站立在高大的阙台后，这便是乾陵最出名的石刻之一：六十一蕃臣。原本应有六十四尊和真人一样高的雕像，但其中三尊没能保存至今，故成了六十一尊。这些蕃臣雕像最大的特点，就是全部没有完整的头颅，除两人残存半张脸之外，其余俱毁。这些残存的石像不仅反映出了当时匠人们高超的雕刻水平，更体现出了大唐作为一个世界帝国应有的开放与包容。六十一蕃臣只是一个民族交流的缩影，通婚、互市、进贡乃至并肩作战，都是混血唐朝开阔胸襟的表现。

        仔细看完六十一蕃臣，我们简单看过石狮和陵碑后，就开始攀登梁山主峰了。虽然爬山这项运动对我而言已经陌生，但儿时经常户外所带来的经验，还是让我很快地爬到了梁山主峰。站在峰顶极目远望，乾陵的两座低矮的乳山尽收眼底，笔直的神道通向几公里乃至几十公里外的远方。四周布满了农田以及各种黄土地貌。黄土，中华民族最古老的记忆，它不仅在几千年前养育着我们的祖先，也在以它独一无二的方式滋养着我们灵魂。

        下山途中，我想起乾陵墓道口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被发现，当时本想进行考古发掘，但打开地宫前由于国务院的禁令被终止，于是对墓道口进行了回填，让乾陵地宫又成了永恒的谜团。如今，大概仅有一些村中的老人略微了解墓道口的秘密。对考古感兴趣的我，便与父亲在下山途中，根据一张老照片，寻找着墓道口，也就是乾陵神秘世界的开端。终于，我们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找到了这个几乎看不出丝毫痕迹的墓道口。

        经过反复考察分析，我们确定墓道口，大致有如下几条依据。第一，此处几乎与乾陵的司马道的方向正对，符合墓道口与神道都在中轴线上的原则。第二，此处地形特点与老照片中露出砖隧道的墓道口环境相吻合，此地与照片中一样，东侧是平缓的漫坡，西侧是陡峭的下坡。第三，此地土层石块异样，石块有明显填埋进去的痕迹，土层并没有遭到严重的冲刷，说明也是后来回填的成果。综上所述，此处是乾陵回填后的墓道口应该无疑。

        唐乾陵是所有唐朝陵墓中唯一没有被盗发的，也是所有陵墓中保存最完好的。唐僖宗年间那场轰轰烈烈的黄巢起义，曾有四十万人前来盗掘乾陵，挖了几天几夜没有找到墓道口。想不到乾陵最机密的地方，在历朝历代疯狂的盗掘中如同消失了一般，1958年被开山炸石的农民无意发现，又因为文保政策重新回到了阴暗的地下再次成为谜团。这一次次的劫难和保护，对于摇摇欲坠的乾陵地宫来说，既惊心动魄又格外幸运。但发现唐乾陵隐秘的地宫，对我来言，只有惊喜与庆幸了。更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来看，乾陵地宫永远不会被打开，则天大圣皇后与高宗李治能够继续安心地在固若金汤的地宫中安眠。

        走出规模宏大的乾陵，我不禁感叹：江山无定主，风雨永留情。几千年过去，曾经繁盛一时的大唐王朝早已徐徐落下了帷幕，朝代兴旺更迭几度。唐乾陵，在岁月的打磨中，也变得越发衰老，越发沧桑，越发凄凉。

        唐乾陵众多的陪葬墓星罗棋布，对外开放的仅有东侧三处。我们简单看过这三座墓主身份截然不同，但结构却大同小异的公主太子墓后，就结束了本次秦川之行西线景点的参观。这时，东线的兵马俑骊山陵和蒲城的两座唐陵正在向我的热爱发出召唤。我们几经周转，来到了秦始皇陵所在的临潼，住进了舒适而熟悉的如家，开始期待明天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