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真如对夏公------受教史鹏函丈往事

村之叔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承蒙谭秉言业师提携,我有幸加入长沙市书法家协会并参与一些活动。</p><p class="ql-block"> 其时,长沙书协群贤萃集,蔚为大观。老一辈,有史穆、胡六皆、练肖河、何光年、刘志庚等大家,颜家龙先生虽在省书协任要职,偶尔也会来市里参加活动;中青年辈,谭秉言、王梦林、陈迎楷、周旭、周群艺、罗光磊、谭石光、张双锡等,已各领风骚。加之后起之秀,可谓整容齐整。后学,包括中青年师友,对老前辈执礼甚恭,只是尊称各异:史老师、练老,六嗲。算三种不同流派的称谓。皆恭敬又具长沙地方特色。</p><p class="ql-block"> 协会主席为史穆先生。史主席一派儒雅,长沙大街小巷题额甚夥,大字小字也是字如其人。还擅诗词歌赋。因事命题,口占一绝,提笔挥就。这招虽然在当时老一辈书家中都是常备的本事,但在我们后学看来,有点高不可及。故私下里也效仿前贤,做些小诗浅对,以备不时之需。</p><p class="ql-block"> 书协活动很多,特别是青年书法研修小组,大约每周都有作品交流,刮风下雪也不例外。一年长沙大雪,讲评作品安排在望麓园市文联楼上,晚上公交车停运,以为没几个人来,没想到该来的都来了,连史老师也跌跌撞撞步行赶来。都说后生可畏,前辈的认真执着其实更可敬畏。</p><p class="ql-block"> 当然,书协的活动并非都这么死板,有很多还是趣味盎然的。比如史鹏先生讲吟诵。</p><p class="ql-block"> 史鹏师为史穆师胞弟,平时并不参加书协活动,但诗名很盛,我们只是无缘得见真颜。讲座那天,一登台便有了满堂绝倒的效果:先生既有哥哥的儒雅,又有伟岸身形,黑发微卷,气宇轩昂。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又像《沙家浜》里的郭建光。</p><p class="ql-block"> 虽然外形偶像派,但讲座却是实力派的。那时,我们没接触过吟诵,虽然把“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挂在嘴边,但总以为吟诗就是读诗。这次先生总算给我们启了蒙。他持纯正的长沙话,以浅显的语言告诉我们什么是吟诵,什么是湘方言吟诵。我才想起,胡六嗲作诗的时候,总是捻一张小纸片,对着墙壁哼小调,原来是在吟诵。难怪六嗲的诗读起来总是那么流畅,诗是吟出来的。我后来作诗,便是偷学六嗲,以吟起稿,因我不懂吟诵,只是弱弱哼哼而已。。</p><p class="ql-block"> 讲座讲到兴头上,先生给我们引出了一个典故:苏东坡曾问幕僚,他的词和柳永的词应该如何评价,幕僚说 ,“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卓板,唱‘大江东去’。”讲到这里,先生摆了一个类似关公手持青龙偃月刀的造型——先生当时讲课的气势,还真有点关公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说这个典故,是想告诉我们,不同风格的诗词,需用不同吟诵方式表达。接下来,先生用苏东坡的两首《江城子》,诠释了这个道理。东坡词很多,两首不同风格的《江城子》最是脍炙人口。一是怀念原配妻子王弗的悼亡词“十年生死两茫茫”。吟诵前,先生酝酿一下感情,悲怆之声缓缓流出,音调凄凉,表情哀楚,催人泪下。多年以后,作为全国吟诵比赛主评委的先生,对两位同样吟诵《江城子》的选手提出批评。倒不是因为此词为先生的吟诵专利,只是选手在吟诵之时,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吟诵应该切合作品的内容,吟这首词,不知道选手怎么笑得出来”,事后聊到此事,先生仍有些忿忿。</p><p class="ql-block"> 第二首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这首略有些另类的东坡词,把苏仙内心压抑的纨绔情结尽情释放出来。先生吟诵,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还佐以动作,仿佛一手牵黄,一首擎苍,前呼后拥,游荡在长沙五一大道上。只看得座中老少如醉如痴,完全进入了“史鹏吟诵境界”。据先生自己描述,当日课后,史穆主席回到家中,把小公文包一扔,兴奋地赞道:“翼云(史鹏先生的字),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可能平时兄长不太轻易夸人吧,先生忆到此,颇有几分得意。</p><p class="ql-block"> 演讲后还有段小插曲。先是座中老先生意犹未尽,各自用自己熟悉曲调吟诵作品。诵毕,史主席提议,年轻人是不是也来一个?后生勾头缩脑,左右顾盼,都怕出丑。岂料平时惜言如金的六嗲突然发了话:“小余来一个吧”——我晓得这是六嗲的冷幽默。被六嗲点将,那是我的荣幸啊,当然却之不恭。我只好硬着头皮,模仿当时流行的张明敏式轻声气声,唱了一段流行歌曲“相见时难别亦难”,没想到把老先生们听得摇头晃脑,还不吝赐我掌声。</p><p class="ql-block"> 钦慕先生诗名,课后,后学纷纷将诗词习作呈先生斧正,先生客气地一一收下,并未当场披阅评论。</p><p class="ql-block"> 数日后,我忽然收到先生手书回信,是用复写纸誊写的。当时复印机尚未普及,通常用复写纸誊写可实现一稿多份。因交稿者较多,此信应是统一回复,类似于今天的群发。但即便如此,也可见先生花了十足的工夫。</p><p class="ql-block"> 信中先是对年轻人学写格律诗作了笼统肯定,对个别诗句提出褒奖,但点名表扬的后学,好像只有我一位。真让我太感意外。时至今日,我还记得信的原句:“……尤以余@@的《春游遇雨杂兴》三首写得不错。”寥寥只语,看似平常的鼓励,却让我受惠终生。</p><p class="ql-block"> 这里插叙我的学诗历程。与许多同时代年轻人相似,我对近体诗的兴趣,源于童年接触毛泽东诗词。稍长,蒙父执馈赠,得到一套半旧的《唐诗一百首》,《宋词一百首》,《元曲一百首》巴掌书,始知中国诗词博大精深,又知做古典诗词曲要守章法。毛主席也说过,“近体诗是要讲格律的”(毛泽东给陈毅的一封信)。什么是格律?不知道,也找不到有关格律的书籍。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亲戚处得到一套文革中北京晚报剪报,有一组较完整的格律诗讲座连载,后又得到中华活页文选,亦有相关内容。依此,我照葫芦画瓢,躲在家里学做格律诗。为什么要躲?格律诗是高雅文化,也是小众文化,懂者不多,会者难寻。由于自学起家,平仄音韵全无把握,怕高雅玩不成,反倒被人耻笑低俗,画虎不成反类犬。故偶有所作,不敢轻易示人。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时候人的脸皮薄,不像现代人,做了丑事还要放到微信朋友圈晒一下,生怕家丑不能外扬。这次先生讲课前,史主席就打了招呼,喜欢写诗的可以交点作业给先生点评。我于是麻着胆子,拿出了三首杂兴诗。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唯恐贻笑大方。</p><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我还在思索先生回信一事。先从反面设想:如果信中不把我的诗单独提出来表扬,这辈子我恐怕很难燃起写诗的激情,人贵有自知之明嘛。而从正面言之,也正是先生一言肯定,让我觉得这条路似乎还走得通。当年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不正是因为少年之时所写《如梦令》“鹦鹉鹦鹉,可知梦中言语”结句,得到国文老师大赞,才走上填词道路?</p><p class="ql-block"> 人们在受制于命运的同时,还应该相信,在人生的道路上,也许某个人,某几句话,可能改变你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其后,我因工作调动,南下深圳,离乡二十余载,虽征马不停,但诗囊未解。长年钟情于斯,受益于斯。职事之暇,我将案头诗草书于册页,集为数本,不参展,不投稿,兀自闭门把玩。诗词与书法,已然成为我工余自娱及挫折自愈的重要法宝。每念及此,总会感激当年谭师领我写字,鹏师一语扫迷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十余载忽忽而过。特区工作节奏快,因忙于职事,家乡师友音问渐稀,偶闻老一辈书家驾鹤西归,又生惆怅,而我亦步入潘鬓衰年。 </p><p class="ql-block"> 2017年底,我随父母回长沙小住。经友人介绍,拜访了史穆先生公子史宇兄。宇兄设宴款待。席间聊到写诗,话题转至鹏师。“叔叔还健在呢,精神好得很”,宇兄轻描淡写的一语,让我喜出望外!年逾九旬的老诗翁竟然还健在!我遂把当年学诗旧事复述一遍,宇兄当即敲定陪我拜访恩师。</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中,我精选了两本自书诗册,如约赶到湖南省公路局鹏师的居所。长沙的11月已有些寒意,天下着蒙蒙细雨。登楼而上,还算见过世面的我,竟有点莫名的紧张,像小学生见校长。</p><p class="ql-block"> 知道我们过来,先生早早在家候着,听到门铃声,亲自开门。三十年后的先生,腰不弯,背挺直,依然高大健朗,戴一顶红色贝雷帽,潇洒不减当年。入座后便迫不及待打开话匣。思维反应之快,全然不像一位年过九十的老人。</p><p class="ql-block"> 鹏师大约不太记得我了,或是根本没有听说过我。说起复写纸回信,只是连声应答“对对,有这么回事,有这么回事”。这并非老人记忆力出了偏差,当时书协二十出头毛头小伙有一拨,才华长相大同小异,是难得分出张三李四的。且求教者众,回信以后,再未谋面,估计也对不上号。但这并不影响先生对我的热情。</p><p class="ql-block"> 我拿出自书诗册请先生斧正。先生先是过细看字,边翻边赞道,写得有味。又谦虚地说,自己在写字方面没什么成就,比不得兄长,因为工作缘故,画图制表,写出来的字像美术字。我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先生的小楷,清流一脉,笔笔透出文人风骨,其实是难得的文人字。暗暗敬佩先生的谦逊低调。说话间,先生已开始吟诵我的作品。</p><p class="ql-block"> 我因家中收养了几只小鸟,写过“鸟诗”几首,其中一首的结句是:“已惯人生多鸟事,偶因禽兽动相思”。先生把鸟字诵成“屌”音,立马让我折服不已!因为鸟字的古音本读“屌(diao)”,李逵不是有句名言“招安招安,招个鸟安”,当年还被当作农民起义英雄的豪言壮语来学习?有学问的人知道,这实则是一句地地道道的痞话子。</p><p class="ql-block"> 这时,门铃响起,先生的义女曹琴女士回家来。先生把我介绍给曹老师,便指着这首诗说,结句写得好,有味!并让曹老师用手机拍下。当年,先生就是用这种勉励与褒扬,让我获得了写诗的信心,此情此景,仿佛是当年的再现。</p><p class="ql-block"> 诗册中有首《侍亲》诗,尾联是:“衰年幸得高堂在,华发人陪白发人。”诵到此,先生忽然停下,盯着我看:你好大?我答:五十六哒。先生哂然一笑,调侃道:那你是冒充衰年罗。九秩老人的急智,让我自叹不如。</p><p class="ql-block"><br></p> <h3>  从2017年始,我在深圳参与了一个有关诗词书法的公益讲座,为讲座需要,正在恶补吟诵方面的知识。得知此事,先生带我到卧室。虽是卧室,也仿佛是书房。床以外,都是书架书桌,高高摞着书籍和文稿。墙上敬奉着先生外祖父的照片。用先生的话来说,外祖父曾是独步江南的名士。另一边挂着已故国学大师何泽翰先生的小篆:其静若镜。何先生为湖南师大教授,亦是先生的姻亲。小篆下为先生工稳手书的杜甫《曲江二首》。先生颇神秘地从口袋拿出一只红色袖珍录音机,说:给你听点好东西,乃是何教授生前吟诵《曲江二首》的录音。珍贵的音频,大抵先生平时是不会轻易示人的。我第一次欣赏到如此纯正而流畅的湘方言吟诵,倒觉得有点湖南花鼓小调的味道。先生站在我身边,仰视何教授手书,随着何教授的声音轻声吟诵,神情恭敬。自古文人相轻,在先生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我感受到的,是一位学者对另一位学者的敬重。</h3><h3> 感谢随行的史宇兄,用手机记录了全程,使我时时有机会重温那个下午的美好。而何先生的吟诵音频,让我有了学习吟诵的标杆,也给为往圣继绝学的有志之士提供了可供参照的依据。</h3><h3> 我的到访,似乎也给先生带来的一点快乐,在我将要告辞的时候,先生找出一份全国吟诵大会的节目单给我看,曹老师提醒先生,节目单可能是家中的孤本了,但先生执意要送我,并用毛笔在节目单上工工整整签名题句,让我受宠若惊。我惊异,写如此小楷,先生居然不带老花镜,真有点神奇。</h3><h3> 回家后,我激动难眠,一反平时甚少发朋友圈的惯例,将先生提携指点的故事述以为文,并赋一绝表达感激之情:</h3><h3> 说项当年惠此生,</h3><h3> 诗囊伴我几纵横。</h3><h3> 红尘过眼千千卷,</h3><h3> 不及先生一点评。</h3><h3>&nbsp;</h3><h3> 次年春上,我收到曹琴老师发来的微信,说某日晚上先生有个活动,希望我能参加。以为是个大聚会,再问,才知只邀请我和另外一个后生。我专门从深圳赶到长沙。</h3><h3> 原来,数年前,或许是数十年前,先生在居住的小区捐种了几棵树,有的已长成参天大木,而有的或许因为冻害或其它原因,长势不够理想,先生决定重新捐种。古人树人树木的理论,不意在这里得到延续。因为拖树的卡车进城须在晚上十点以后,故我晚饭后先到先生府上等候。</h3><h3> 这天,先生精神特别好。曹女士告诉我,其实之前先生因心脏问题,一直在吃药静养。知道我们要来,白天特意睡了一天。到晚上,真的看不出是一位抱病的老人。那一晚,先生聊了很多。印象最深的,是一段年轻时学诗的往事。当时先生二十出头,在四川某处工作,想必已有诗名。一日上司忽然向先生索要诗集,先生便将多年所作呈交——这并非工作的一部分。正纳闷间,上司告诉他,请于某日某时去城郊某处见某人。这更让人心生疑窦。“一到那里”,这是先生原话,“真像到了聊斋故事里”,古木参天,林深处,出现一处考究的宅子,宅内摆设亦是考究。先生被带到书房。静候之间,一个白胡子老人款款走出,手上拿着先生的诗集。问:诗是你写的?先生点头。老人不置褒贬,而是让先生走到书桌前,把诗集摊到桌上。先生惊奇发现,诗集上满满都是朱笔做的批注!</h3><h3> 聊到此,送树的司机打来电话,说是车已进了小区。先生拄着手杖,缓缓下楼。看到先生蹒跚的脚步,我突然心生酸楚:刚才精神矍铄侃侃而谈的先生,毕竟是个年过九旬的老人!</h3><h3> 栽树的过程很有仪式感。在车灯的照射下,我们为先生的树培土,并合影留念。师傅复为树苗夯土修枝。先生却是兴致未减,依靠着一旁的小车,继续讲述白胡子老人的故事。先生年轻时,民族多难,诗也多是遣忧国之怀的“草草”之作(《诗·小雅·巷伯》:“骄人好好,劳人草草。”朱熹注:“好好,乐也;草草,忧也。”),用词不免有些激愤,或是少年老成。白胡子老人便对此提出疑问:你小年轻会有这种情感?应该如何改如何改。</h3><h3> 恕我近年记忆力衰退严重,原本这首诗我可以背出一些,并记得老人修改的字词。但今天行文至此,却记忆模糊,完全理不清头绪。相信先生与其它文友聊过此事,恳切希望有人能将原诗及老人改动的字词补上,以使这“聊斋故事”更趋完整。</h3><h3> 聊着聊着,时间不觉已近凌晨一点。雨后的林间已升起薄雾,在车灯光柱间飘渺浮游。乍暖还寒时候,空荡寂静的小区只有九旬老人低沉的话语声——这是个值得一辈子回味的春夜。今天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有如一梦。如此良宵,仿佛只在故事里,不在现实中。</h3> <h3>  先生居所客厅,常年挂着一块讲课用的白板,先生和曹老师会在这里为国学爱好者举办一些小型的活动。2018年端午节,我受邀参加了一次吟诵会。准点到达,座上已坐好七八位文化发烧友。有大学教授,资深书法人,更有留学归来的年轻画家。门口依例挂着艾叶,桌上小蝶,置青莲数颗,就一杯清茶,长歌短叹,倒真有中华传统节日的味道。</h3><h3> 先是曹老师讲杜甫《秋兴》,复吟诵之;先生也是做了准备的,配合节日,与两位女弟子一起吟诵《湘君》。这回,先生的话题从词宗夏承焘公切入。因为同为诗词大家,先生与夏公曾有过从。一次夏公访湘,一众湘籍文人接待,闲聊中,夏公引用了一句古语:”其文采之陆离,岂马牛虎鹿之可拟“,先生接到:“唯其为天下所不恒有,虽妇人小子亦知其为是“,夏公惊其才学。原来此系清代硕儒黄宗羲的《获麟赋》,在古代众多辞赋中不甚知名。唯先生能烂熟于心。二位兴起,又把此赋从头背诵了一遍:“康熙己巳,斗柄东指······“。在先生眼里,夏公博学而谦和,虽贵为词坛领袖,却平易近人。从年龄看,夏公生于上世纪元年,而先生二十多年后方出生,算得上两辈人。文人之交,不以地位尊长自居,已是难能可贵。当年的夏公,正似现在的先生。桌上,大家无拘无束,谈笑风生。海内外驰名的吟诵大家,此刻只像跟儿孙辈居家过节的老人。</h3><h3> 我们聊天的当口,贤惠的曹老师进厨房办了一桌菜出来,留众人吃午饭。这个意义不同寻常的节日饭,大家当然不会谦让。于是围坐于先生周遭,举杯相庆佳节,共祝老先生健康长寿。虽然彼时先生心脏不好,稍有脚肿,却仍然兴致勃勃,与晚辈端杯共饮。佳肴美酒,就着乡情乡音,其乐融融。</h3><h3> 临走,曹老师交代,今天聚会要交作业。规定每人以端午小聚为题写一首诗。</h3><h3><br></h3> <h3><br></h3><h3> 几天后,我回到深圳,依规交了作业:</h3><h3> 《端午闻道史鹏函丈及曹琴女史》</h3><h3> 难求桂棹泛江中,</h3><h3> 雅室论(平声)文趣亦同。</h3><h3> 白艾青莲消溽暑,</h3><h3> 长歌短叹扫迷蒙。</h3><h3> 闻琴快似吟《秋兴》,</h3><h3> 读史真如对夏公。</h3><h3> 更有佳肴留逸客,</h3><h3> 一杯先敬老诗翁。</h3><h3> 闻琴与读史,指的是史先生与义女,夏公则是夏承焘先生。</h3><h3> 我把作业通过微信发给曹老师,转先生指正,不料得到的回复是,先生正住院。我一惊。曹老师安慰我说,只是调养一段,问题不大。又说,把我的诗读给先生听了,得到先生的肯定。我始放下心来。既然能谈诗,估计问题不大吧。</h3><h3> 随后数月,因家慈病笃,我随侍左右,基本断绝朋友的通信联系。直到今年三月,曹老师因事与我联系,我急问先生状况,随即收到近照:先生穿着红色盘扣中式服,坐在花丛中,笑容灿烂。只是感觉消瘦了些。我回信说:真的不错!要尽可能走动,保持心脏活力,衷心祝史老健康!</h3><h3> </h3><h3> </h3><h3> </h3> <p class="ql-block">  四月十八日夜间,史穆先生高足,著名企业家李沛先生跟我微信聊天,让我品赏他的诗词书法近作。大概因为工作关系,沛哥夜间精力旺盛,才如泉涌,字亦惊艳。而我迷糊之间便进入梦乡,半夜依稀听到手机提示声。</p><p class="ql-block"> 清晨起来,打开手机,不料却是沛哥凌晨一点转发过来的讣告。先生已溘然长逝!我茫茫然,呆坐床头,满脑子都是受教于先生的旧事,丛杂,恍惚,时空错乱。</p><p class="ql-block"> 宁神下得床来,已过八点。此刻,遥远的长沙明阳山正在举行先生的悼念仪式。我原本应该去参加的,却因为不看朋友圈,滞留在八百里外岭表。这会让我抱憾终身。我能为先生做些什么?</p><p class="ql-block"> 整理思绪,我拟了一副挽联,发给曹老师:</p><p class="ql-block"> 九老西归,吟坛谁继,</p><p class="ql-block"> 孤心北奋,大德能传。</p><p class="ql-block"> 九老,是白居易等九位老诗人,借指年逾九秩的诗翁;北奋,用了庄子“鲲鹏展翅向北奋飞”的典故,鲲鹏正切合先生大名。</p><p class="ql-block"> 有次跟先生聊天,先生很坦然地说,到了这个年纪,阎王老子随时都可能把我勾过去。他形象地指着桌上的一张纸,笑着说,就像我们写字一样打勾,勾到谁,谁就走。如此坦然地直面生死,真是做人做到超凡境界。</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对于先生的离去,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虽然明知这天迟早会来临,还是会觉得不舍,觉得遗憾。</p><p class="ql-block"> 遗憾什么呢?遗憾在后来的日子里,没有抽更多的时间去拜访先生,聆听教诲?</p><p class="ql-block"> 的确,对于高龄老人,我们常会私下说:多看看,看一次少一次。但于先生而言,不独是看一次少一次这么简单。每次与先生相处,都能感受到这个文化人所展现的人格魅力。这魅力是一种综合体,由才学、风骨、情怀、修养凝结而成。这样一生执着于传统,拥有宽厚胸怀的纯粹的文化人,只今余几?少看一次,于我而言,无异于多一份损失!</p><p class="ql-block"> 也许,我们不单失去了一位卓越的文化人,可能,更失去了一种文化。</p><p class="ql-block"> 这大概就是我的遗憾吧。</p><p class="ql-block"> 2019年7月21日凌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史鹏,湖南省吟诵学会会长、中国吟诵学会终身理事、古典诗词研究者、诗人、湖湘吟诵代表人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