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小隐隐于山

<h3> 也许有心灵感应,昨天晚上我梦见我的母亲,她在家里煮绿豆稀饭,走过来走过去没有说话。好久没有梦见了,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快到我母亲的忌日了?再看日历,明天就是了。有时有些事情就是神奇,我这一段时间就想写有关我妈的文章,苦于笔下生涩,一直没动笔。今天我突然感觉到文如泉涌,汩汩流个不停,不写都由不得自己了。 </h3><h3>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间母亲已经去世十二年了。这十多年里,我好像没有感觉到我妈已经去世,感觉到她还和我们在一起生活,她的音容笑貌时刻就在脑海中出现,也经常在梦里出现。我一回老家,目睹这家里的老物件,看着母亲曾经擦拭过的桌子椅子,我感觉母亲就好像在我身边,就感觉我还有母爱庇护。直到有时去了家里的苹果园,看到母亲的坟茔在哪里,一股难受涌上心头。那个世界上最疼爱我们的人去了,阴阳相隔,永远不能相见,永远不能再喝到她煮的一碗粥, 吃她做的一碗面。那种悲凉心头生起,像三九天手伸进冰水,刺骨冰冷。 </h3><h3> 我的感觉是这样,我的五个兄弟对母亲的情感何止不是一样?</h3><h3> 我的母亲性格温婉,为人妻,相敬如宾;为人媳,端茶送水,孝敬老人;为人母,淳淳教诲,春风化雨;与人为邻,谦让和气。</h3><h3> 母亲生于1943年4月3日,母亲排行老小,幼小聪惠,能识文断字,书本尽读,深得外公喜爱。外公是黄陵方圆几十里的大地主。我听我妈说,解放前夕,解放军一个团驻扎在外公村子里,部队征粮,我外公竖了一根手指头,军官问“十石”‘不,一百石。”当时征粮的人可能惊讶地下巴都掉地上了。一百石麦子,在当时生产力普遍低下,一亩地产二百斤左右小麦,这的确是个很大的数字。当时骡马镗镗,人来人往,搬粮食也搬了两天时间。后来外公家虽划为富农,但家里的男女老幼平安无事,外公用实际行动支持解放军也属开明之举。家里成分不好,母亲再上中学无望,小学毕业后再没有上学。直到十六岁,经媒妁之言,和贫农家庭的中学教员的父亲结为夫妻,也算是一段好姻缘。</h3><h3> 父亲当时在延安志丹县教书,母亲就一同前往。两年后,我的大姐出生,一岁多的时候,小孩发烧感冒,公社一个庸医一针打下去,孩子很快就没了气息。当时的人老实,没吵没闹。只是母亲悲痛万分,年纪轻轻便遭此厄运,伤心难过。再加之五几年粮食奇缺,人都吃不饱饭,老家爷爷和几个年幼的姑姑也没人照顾,父母思量再三,从志丹县回到老家务农了。从此后就和农民一样一样,一样的烟火,一样的命运。这也是很多年后,姑姑告诉给我们的,父母从来没有把这一段经历告诉给我们。</h3><h3> 随后我们弟兄五个相继出生,母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每天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操持家务,合理支配;吃穿用度,没有让家庭有拮据之感。因为母亲的呵护,我们享受到了孩提时应该有的温暖。 </h3><h3> 从我懂事起,母亲的温婉,善良,勤劳便深深记忆在心中,难以忘记。 我们家很早就买了一台缝纫机,那时缝纫机在农村也算稀罕物件,后来新媳妇过门,男方家都要买一台缝纫机,所谓的“三转一响”。新媳妇会不会使用就不知道了。我记事起,我家的缝纫机就经常转个不停。我们家里孩子多,那时买成衣的很少,都是买了布回家自己做。从我记事起,我妈就会熟练地做衣服。农闲 时,下雨天的时候,家里的缝纫机就转的很欢快。我妈手很巧,看到街上流行的新衣就会做。除了给我们家里人做,给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都做。我妈会剪裁衣服,剪裁的样式恰到好处,有些衣服样子用报纸剪裁出来,夹在画报里。经常有人有穿着不合体的衣服,拿来让我妈改,母亲三剪两剪,缝纫机嗒嗒,一件衣服很快就改好了,来的人喜笑颜开,满意而归。对母亲来说改衣服不算事,但是对不会的女来说,我母亲给她们帮了不少的忙。</h3><h3> 我记得有一次我妈用一块粉白的的确良布,给我做了一个短袖,样子很漂亮。她以为我喜欢,做成让我试的时候,我一脸的不情愿,大小很合身,就是因为是粉白色,我是十分的不喜欢。我压根不喜欢穿女生颜色的衣服,内心很拒绝。我妈让我穿在身上,转过身就脱下来,夏天我光着上身玩耍的时候,我都不穿那件衣服,我妈说我犟的九头牛都拉不回。 </h3><h3>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大人们刚收完油菜,把油菜脱粒后剩下的外壳,堆积在一个干粪坑里,点着沤肥。从上面看都是黑黑的灰烬,还以为火灭了,其实下边是红红的火星。小孩子不知道危险,调皮好动,我穿着我姨给我做的绿色条绒面的新鞋,从粪坑上跳过来又跳过去,没想到有一次没跳过去,双脚直接落入坑中,瞬间的灼烧让我大哭大叫。我那时也敏捷,本能地跳出火坑。布鞋鞋面都烧成洞了,我的双脚是烧出了很多水泡,皴缩的焦皮,自己都不敢看。</h3><h3> 那时的孩子胆小,怕父母知道了打骂,听小伙伴的馊主意,说涝池泥能治烧伤,然后几个小伙伴带着我一拐一拐地走了很远,到村东头涝池里,挖了黑黑的淤泥,抹在脚上,然后我就回到家里。疼地受不了,还用被子盖着不让大人看见。我爷回来都不知道,看见我在炕上睡觉,还骂我懒的很,大白天睡懒觉。我也不解释。</h3><h3> 后来我母亲下地回来了,听别人说了,一进门直接就把我被子揭了,看到我的伤口忍不住掉眼泪。她小心翼翼地把我脚上的污泥清理掉,再把开水凉凉,给我清洗干净,抹上紫药水,缠上白纱布。我们那里人都知獾油治烧伤效果非常好,她就到村里经常打猎的人家要了些獾油,猎户家里经常储存有这些东西,母亲如获至宝,要回来以后,每天给我脚面上抹两遍。说来也神奇,獾油治疗烧伤的作用很强,几天后就结痂,掉了以后是嫩嫩的皮肤。再过了半个月,脚面上的伤口完全看不见了,我也能和平时一样走路了。后来我的脚没有一点影响,看不见一点疤痕。</h3><h3> 而我们村里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在我掉下去几个小时后也掉进坑里,她没有我那么敏捷,跳下去,上不来,只是大声地哭喊,很快也被路过的大人发现,救上来。那个女孩因为在火坑里停留地时间长,后来恢复的没有我好,走路一拐一瘸地。想想以前农村的每个孩子,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的事情,有的被蛇咬,有的被蜜蜂蝎子蛰,有的经不住沟崖上黄黄的杏子的诱惑,上树摘杏子,掉到沟里的事情司空见惯。每一个农村孩子长大成人都不容易,可能经历很多磨难。</h3> <p>  80年,农村包产到户,母亲干活的心劲更大了,和父亲一起盖新窑洞,没有砖,自己烧。为了烧四眼窑洞的砖,父母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拉水,和泥,倒砖,中午阳光炽热的时候,两个人端上20斤重的模子,要来回跑上千次,她干的是农村男人都嫌苦的活,但为了把光景过好,不嫌苦嫌累。每年收麦子的时候,要忙碌一个月时间,骄阳如火的日子,母亲在望不到边的麦田中弓腰收割,汗珠子掉在干涸的土地上能摔八瓣。天下最苦的莫过于农民,天下最亲的莫过于母亲。</p><p> 83年我们家盖窑洞时,合拢口仪式已过, 用砖砌的拱形已经成型。要把窑洞里面的土挖出来,运到拱形的砖窑上边,因为冬季人相对清闲,父亲选择在冬季出窑土。大哥脑洞大开,给窑上装了一组滑轮,人在下边拽着绳子就可以很轻松地把土送到三米高的窑上。我妈和其他帮忙的人在窑洞顶上,把吊上来筐子的土再倒到窑顶的其它地方。三哥和邻居的一个哥在窑洞下挖土,铲土,然后再用滑轮吊土。 挖土的时候,底下挖的太空,没注意大面积的土层瞬间塌下,把两个孩子埋在里边。旁边的人大喊,“出事了,娃埋到土里了!”听说我妈在窑洞上听见了,一下子从三米高的窑洞顶上跳下去了,好在底下是湿土,跳下去也无大碍。想一想我妈当时是奋不顾身,为了孩子,那顾下边是什么情况,母爱的伟大让人感动。两个孩子埋在土里,刚开始大家用手刨土,半天不见人出来,我父亲着急了,让用掀铲土,速度就快多了,很快两个孩子被从土里刨出来了,人都昏迷着,掐人中,清理口腔,一会两个孩子醒过来,看着一群围观的人,一脸茫然和迷糊。也许是吓傻了。母亲和一个婶就喊“某某要,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一应一答,用农村传统的方式为孩子祈福。好在土是湿土,中间有土块形成空隙,人有氧气,要不然出大事。那时人都老实,邻居家看自己孩子没大事,就领回家了,我三哥被土块砸成骨折了,后来在县医院打石膏固定,人不能挪动,一百多天才恢复好。这期间,我妈又是给我哥擦洗,端屎端尿,辛苦自不言语。 </p><p> 母亲年轻时候爱干净,我们家的院子经常扫的干干净净,家里的家具擦的一尘不染。三哥随我妈,也喜欢干净,打扫卫生是我妈的好帮手。我们家四孔窑洞的庄基地,院子很大,我妈都给园子种上菜。园子里夏秋永远都是一片葱茏,割了一茬很快又上来嫩嫩的韭菜,成畦成畦挂在木架上红红的西红柿,摘下来,洗干净,咬一口,满口酸甜的汁液。嫩绿嫩绿,有着许多小刺的黄瓜,手一捋,咔嚓咔嚓,脆脆的黄瓜。鲜嫩的豆角,摘下来许多,过几天又长大许多,吃也吃不完。辣椒,白菜,萝卜,西红柿,黄瓜能从夏天吃到秋天,甚至深秋了。到霜降以后,我妈就把园子里很多菜全都摘下来,洗净晾干,腌到一口大缸,冬季和春季,很多农家就靠咸菜和萝卜,土豆做为饭桌上的菜。放暑假的时候,我们都喜欢把西红柿和辣椒炒在一起加馍吃,感觉是酸辣爽口,无上的美味。</p><p> 秋季开学了,我和三哥上初中,每周三上完晚自习都要回家背馍,背菜。我们回来后,母亲就拿着手电到菜园子里,摘些黄瓜,辣椒,拔些萝卜,洗干净后,在案板上切成细丝,一个大罐头瓶子能装很多菜,装满后又用筷子压实,母亲为的是让我们在学校菜吃的浪然。晚上回家背馍背菜的经历是许多农村孩子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当时没感觉,现在一回想,温馨又温暖,眼角湿润,鼻子发酸。时光过的很快,一晃我们也老了,当年跟在母亲身后,屁颠屁颠的弟弟也四十不惑了。曾经最道是平常,现在却成了最难忘温馨的记忆。</p><p> 和母亲截然不同的是,我父亲从来不爱种菜,所以种菜的活全是母亲的,翻地、施肥、搭架、浇水、掐尖、打秧、除虫,繁琐又辛苦。很多活都是母亲在干完地里回来干。人常说“宁种十亩田,不种一亩园。”可见种菜很辛苦。母亲在世的时候,一直喜欢侍弄菜园,让我们一大家人餐桌上青菜不断。我妈去世后,家里的菜园子就荒芜了,后来全种上了果树,我每次回老家都先到县城的菜市场买很多蔬菜,费力费时,不这样回家没有菜吃。 </p><p> 母亲年轻时喜欢唱歌,我深受其影响。我们还住在老窑洞的时候,冬季要经常剥玉米棒子,玉米棒子经常就放在炕上的竹席上,一个人用叉子插,其他人用玉米芯剥,剥玉米多了,手心处火辣辣疼。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一边剥玉米,一边哼唱陕北民歌。我怎么感觉老是我和母亲剥玉米多,每次剥玉米,母亲就给我教陕北民歌,好像只有我和她在,她才轻松愉悦地哼唱那些歌曲,也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其他兄弟们在,她好像很少唱过。这些民歌是她在陕北时学的,脍炙人口的《兰花花》,《三十里铺》,就是我跟我妈学的,那时还没有录音机,更没有机会听到这些好听的歌曲。我妈还给我教了《公社是颗向阳花》《大海航行靠舵手》《罗盛教》等等。罗盛教那首歌,歌曲很好听,旋律很优美,再加上母亲那轻柔好听的声音,一听就一辈子难忘,萦绕在耳边。 </p><p> “朝鲜地方山连着山,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到处传,志愿军叔叔罗盛教,冰窟窿里救少年,冰窟窿里救少年。”我们七零后孩子,很多都没听过这歌曲。我就听我妈唱过,后来几十年都没有从哪里听过。我十岁时听到的这些歌曲,现在随口能唱,一唱一落泪。</p><p> 我的性格、爱好,很多受我妈的影响。陕北民歌里那些真挚的情感,优美的曲调,常常让我如痴如醉。在农村,和我妈一样年龄的农村妇女很多都不识字,爱唱歌的也少,而我妈当时是小学毕业,能认识很多字,提笔写字不在话下,加之从小在大户人家长大,各方面的修养都是村子里很多人的典范。我母亲性情温和,从来不和村子里的人高了低了,红脖子涨脸。与人为善,教育子女也很有耐心,我们兄弟五个,四个考上大中专院校,母亲功不可没。 </p><p> 母爱是温柔的,是温暖你生命中一段时光的,不知不觉,那些旧时光永远回不去了。</p><p> 2007年五一,我回老家,父母精神尚好,我还给父母拍了几张照片。没想到刚回到单位不久,就听三哥说母亲脸色发黄,带到县医院检查,疑似胆囊癌,我们又带母亲到西安检查。在结果还没出来时,我们领着她逛大雁塔广场。当时母亲除了身体发黄以外,精神状况还可以。看着随音乐起伏,白色如练的喷泉,她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像个小孩子似的兴奋地笑着。过了两天,结果出来,确诊是胆囊癌,我们都很难过,没有告诉给母亲。只是给她说是胆管堵塞,需要做个手术。</p><p> 做完手术的日子里,我们悉心照顾,想用无限的爱心,感动上苍,让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些日子。可是病情却越来越重,同一个病房里的病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母亲却还没有出院。发烧、腹水,病情折磨的她日渐消瘦,皮肤发黄,眼睛深陷。让作儿女的心如刀绞。直到最后,无限的希望却换来一张病危通知单。无奈的无奈,只能接母亲回家。回家的时候,无边的天空下着小雨,回家的路是漫长的,回家的路是泥泞的,可是母亲的心却是踏实的。看到夜色中熟悉的村边小路,看到路旁葱葱郁郁的草木,她不停地念叨:“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回家了,母亲却永远的到另外一个冰冷的世界去了。</p><p> 2007年7月21日,阴历6月8日是个灰色的日子,这一天世界上最疼爱我们的那个人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无奈,撒手人寰,永远离开我们而去,享年64岁。从发病到去世,仅仅四十五天的时间,短暂的让人难以接受,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就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晚上,村子里电闪雷鸣,老天将我们无尽的泪水化作暴雨倾泻下来,像是为我那不幸的母亲做最后的送行。</p><p> “一粒一粟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倍感慈母恩情”。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五个供养成人,在一个偏僻的农村这是何等的不易,又要付出多少的艰辛。母亲是天下最平凡的母亲,但在儿女的心里是伟大的母亲。我工作离家较远,以前我每次回家的时候,母亲都站在自家门口,望眼欲穿,等待儿子的归来。回家的孩子,看到母亲双鬓的白发,看着屋顶上袅袅的炊烟,顿时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吃着母亲亲手做的热乎乎的饭菜,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是多么幸福又惬意的事情。而这一切都成为美好的回忆。去年年底老父亲也过世了,俩人墓在一起,父母在另外一个世界不会孤独。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下归途。 </p><p> 写于2019年7月20日</p>